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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AI共创的小说,共十章,完结。

未完的歌 2025-02-20 13:14:13 ( reads)

 

《山上的每一滴露水》
 
第一章:牧羊人与风铃
 
我把耳朵贴在风的背上,想听清它从哪里吹来。
 
我是个牧羊人,七十三岁了,羊群陪我走过半生,风陪我走过余生。年轻时,我赶着羊群翻过无数山脊,羊蹄踩碎了青草,留下一串串泥泞的脚印。如今,我的羊只剩下一小群,它们老了,像我一样,走不动远路了。山上的草越来越稀,露水也越来越少,羊咩咩地叫着,像在埋怨天老爷忘了浇水。我不怪天老爷,我怪自己,腿脚不利索了,没能带它们去找更肥的草场。
 
昨夜,风大了些。我睡在羊圈边的石屋里,屋顶是用松木板和油毡搭的,风一刮,缝隙里就灌进沙土味儿。我醒来时,枕头上落了一层细灰,像谁撒了把面粉。我揉揉眼睛,推开门,羊群挤在圈里,瑟瑟发抖。风从北坡吹下来,带着寒气,像把冰冷的刀子划过山脊。我站在门口,眯着眼看远处的山影,黑乎乎的,像睡着的老牛。风里夹着羊毛的腥味,还有松针被碾碎的清香。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风像个老朋友,粗鲁却熟悉。
 
早上,羊倌老李来了。他比我小十岁,脸被太阳晒得像干裂的核桃。他扛着一根木杖,腰间别着个破旧的水壶,壶盖晃荡着,叮当作响。他来找我借羊粪,说他家菜地缺肥料。我指了指圈边的粪堆,说:“随便铲吧,别嫌臭。”他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说:“羊粪不臭,闻着像钱。”他蹲下铲粪,我递给他一碗热水,他接过去,喝得咕嘟响。
 
“昨晚风大,羊没跑吧?”他问。
“没跑,挤一块儿抖呢。”我答。
“山上的风越来越邪乎,前天我家篱笆被吹塌了半边,老婆子骂了一宿。”他擦擦嘴,把碗还我。
 
我没接话,抬头看天。天是灰蓝的,像蒙了层薄纱,太阳躲在云后,只露出一圈模糊的光晕。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看天,说云薄风就小,云厚雨就来。如今这天,像个说不清脾气的老人,看不透。
老李铲完粪,扛着麻袋走前,扔下一句:“明儿村里开会,商量下山的事,你去不去?”
“下山?”我皱眉。
“可不,村长说山上没水没草,羊养不下了,让大家伙搬到山脚的新屯子去。”他挥挥手,走了。
 
我没吱声,坐在石头上,摸着手里那根牧杖。杖是核桃木做的,父亲留给我的,握把被我磨得油光发亮。山脚的新屯子,我听过,盖了白墙红瓦的房子,听说还有电灯和自来水。可我不想去,我这辈子睡惯了羊圈边的硬炕,听惯了风吹松林的沙沙声。山脚的房子再好,也关不住露水的气息,挡不住天上的星星。
 
我九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我赶羊。那是个秋天,山上的草黄了,像铺了层金毯。羊群跑得欢,父亲走在前头,背着个竹篓,篓里装着干粮和一壶烧酒。他边走边哼歌,歌词我听不清,只记得调子低沉,像风吹过山谷。我们在一棵老松下歇脚,父亲掏出烧酒,喝了一口,递给我。我呛得咳嗽,他哈哈笑,说:“男人得学会喝风和酒。”那是我第一次尝酒,辣得像吞了团火,可心里暖乎乎的。
 
父亲死得早,四十岁那年,他在山里追一头跑散的羊,失足摔下坡,头磕在石头上,当场没了气。我赶到时,他躺在那儿,眼睛还睁着,像在看天上的云。羊群围着他咩咩叫,我跪下来,抱着他的头哭。风吹过,卷起他的羊皮袄,露出一角被磨破的衬衫。那天起,我接了他的牧杖,成了羊倌。
 
母亲在我十八岁时走了,死于一场风寒。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山上的露水是天给的,别辜负它。”我没懂她的话,只点头。后来我才明白,她是说山上的日子虽苦,却是天赐的清净。我守着羊群,守着露水,守着她的嘱咐。
 
老李的话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天。下山?我舍不得这山,舍不得羊圈边的石屋,舍不得夜里透过屋顶缝隙看到的星星。可羊群活不下去了,我又能怎么办?我坐在炕上,盯着火塘,火苗跳得懒散,像个没睡醒的孩子。我抓起一把干柴扔进去,火旺了些,暖气扑面而来。我想起父亲喝的那口烧酒,起身翻出柜子里的酒壶,壶底还剩一点酒,浑浊得像山泉。我倒进碗里,喝了一口,喉咙烧得发烫,眼泪差点掉下来。
 
风又大了,屋外的羊咩咩叫了几声。我披上羊皮袄,走出去,站在圈边。羊群缩成一团,黑夜里只剩一堆模糊的影子。我抬头看天,星星不多,零星地挂着,像露水挂在草尖上。我喃喃自语:“父亲,露水不够了,羊该怎么办?”

第二章:织女与露珠
 
我决定去山腰的集市看看,顺便打听下山的事。
 
天刚亮,我赶着羊群下山。羊走得慢,蹄子踩在枯草上,发出脆响,像踩碎了薄冰。山路坑坑洼洼,路边的野花蔫了,花瓣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拄着牧杖,步子迈得沉,膝盖隐隐作痛。半路上,一只
 
老羊崴了脚,瘸着腿落在后头。我停下来,蹲下摸它的腿,它咩咩叫了两声,眼里湿乎乎的,像在求饶。我叹口气,把它扛到肩上,继续走。
 
集市在山腰的平地上,挤满了人。摊贩吆喝着卖货,有卖干粮的,有卖羊毛的,还有个瘦老头推着车卖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人群里混着羊膻味和柴火烟,我找了个空地,把羊群赶到一块,坐下来喘气。老羊趴在我脚边,闭着眼,像睡着了。
 
有个女人走过来,背着个竹篓,篓里装满毛线。她穿一件灰蓝色的棉袄,袖口磨得发白,头发用根木簪子别着,乱糟糟的。她冲我笑笑,露出两颗门牙,说:“老哥,卖羊毛吗?我织毛衣,收点料子。”她的声音沙哑,像被风刮过。
“不卖,”我说,“羊毛留着自己用。”
 
她没走,蹲下来,从篓里掏出一件半织的毛衣,针脚细密,毛线是深棕色的,像山上的泥土。她说:“我叫翠兰,织了一辈子毛衣。你看这件怎么样?”她抖了抖毛衣,羊毛味扑鼻。
“挺好。”我点点头。
 
她笑了,眼角皱纹挤成一团,像风吹过的湖面。她说:“这山上的风越来越干,羊毛也硬了,织出来不如以前软。我男人以前是牧羊的,三年前摔断了腿,下不了地,家里就靠我织毛衣换点粮食。”
 
我低头看看老羊,它睁开眼,盯着翠兰手里的毛衣,像认出了自己的毛。她接着说:“村里都在传下山的事,说新屯子有水有电,羊好养。我想去,可男人走不了路,我一个人也拉不下他。”
“下山好吗?”我问。
“好,也不好。”她收起毛衣,“山脚的水多,可风不一样。山上的风有露水味儿,山脚的风尽是灰。我怕闻不惯。”
 
我没接话,掏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是昨晚烧的,凉透了,带着股涩味。翠兰站起身,说:“你要是卖羊毛,找我。我住山腰那棵歪脖子松下,屋顶挂个风铃,好认。”她走了,背影被人群吞没。
集市散了,我赶着羊往回走。半道上,天阴了,风卷着乌云过来,像要下雨。我加快脚步,老羊跟不上,我又把它扛起来。走到半山腰,果然下雨了,雨点细小,像露水砸在地上,草丛里泛起泥土的腥气。我躲进一棵松树下,雨水顺着树叶滴下来,打在羊毛上,湿漉漉的。
 
雨停时,天边露出一抹橙光,像谁不小心洒了把颜料。我放下老羊,它抖了抖身子,低头啃了几口湿草。我抬头看山顶,雾气散了,露出一片清亮的星空。星星不多,却亮得刺眼,像露珠挂在天上。我
 
想起翠兰说的风铃,心想回去也做一个,挂在石屋门口,让风吹出点声响,别让夜太安静。
回到石屋,我点起火塘,火光跳跃着,映得墙上影子晃动。我从羊圈边捡了根细铁丝,又拿了几个破铜片,折腾半天,做了个简陋的风铃。挂在门口,风一吹,铜片叮叮响,像羊群跑远时的蹄声。我坐在炕上,听着这声音,觉得露水好像又回来了。
 
 

第三章:风铃与白羊
 
我把风铃挂在石屋门口,想让它替我唤回露水。
 
昨夜的风停了,天亮时,山上的雾气浓得像一锅煮开的羊奶。我推开门,羊群在圈里不安地踱步,咩咩声断断续续,像在低语什么。我拄着牧杖走出去,雾裹着我的羊皮袄,湿气钻进袖口,凉得刺骨。羊群的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露水,可我知道这不是露水,只是雾的影子。露水是天给的,干净得像婴儿的眼睛,这雾却带着泥土的腥味,沉甸甸的。
 
我数了数羊,少了一只。那只白羊,毛色最干净,眼睛像两颗黑豆,昨天还跟在我身后啃草,今天不见了。我吹了声口哨,羊群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啃地上的枯草,没动静。我沿着圈边的石堆找了一圈,地上只有羊粪和踩乱的草屑,没见白羊的踪影。我心一沉,想起老李说过,山上的狼又出来了,
 
前几天咬死了一头牛犊。我抓紧牧杖,朝北坡走去。
北坡的草稀疏,石头多,风吹过时,常卷起沙尘,像个不讲理的醉汉。我走了半里路,雾还没散,远处传来一声羊叫,微弱得像风里的叹息。我顺着声音摸过去,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差点摔倒。
 
雾里渐渐显出一团白影,是那只白羊。它站在一块大石旁,前腿瘸了,毛上沾着血迹,像被什么咬过。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腿,它疼得缩了一下,咩了一声,眼里湿乎乎的,像在求我。
 
我撕下羊皮袄的一角,裹住它的伤口,把它扛到肩上。它的血渗进我的衣服,温热得像刚挤出的羊奶。我回头看了一眼,雾里没狼的影子,可我知道它们就在附近,嗅着血味等着。我加快脚步,回了石屋,把白羊放在炕上。它趴在那儿喘气,我烧了壶热水,用布蘸着擦它的伤口。血止住了,可腿骨像是断了,走不了路了。
 
我坐在炕边,看着白羊,心头像被风吹了个窟窿。羊群是我的命根子,少一只就像丢了块肉。这只白羊是我去年从老李手里换来的,用了半袋羊毛和一壶烧酒。它刚来的时候,活蹦乱跳,总爱跑在羊群前面,像个带头的孩子。如今瘸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养活它。山上的草不够,露水没了,连狼都饿得下山抢食,我拿什么喂它?
 
门外风铃响了几声,清脆得像露水滴在石头上。我抬头一看,雾散了些,天边露出一线青蓝,像谁撕开了一角幕布。我想起翠兰,她织毛衣的手艺兴许能帮我。她说过,她住山腰那棵歪脖子松下,屋顶挂着风铃。我决定去找她,把白羊的毛剪下来,让她织点东西换粮食。
 
我把白羊抱到羊圈,让它靠着石墙歇着,拿了把剪子,剪下它背上的毛。毛不厚,可还算干净,我塞进一个麻袋,又拿了根绳子捆好。羊群围过来嗅了嗅,像在送别老伙计。我锁上圈门,背着麻袋下山。风铃在身后叮叮响,像在催我快走。
 
山腰的路不好走,石子硌脚,半道上还滑了一跤,麻袋摔在地上,羊毛撒了一片。我捡起来,拍掉尘土,继续走。到了歪脖子松下,天已亮透,太阳从东坡爬上来,晒得人眼晕。翠兰的屋子是土坯砌的,门前有个小院,院里晾着几件毛衣,屋顶挂着个风铃,比我的精致,铜片上刻着花纹,风一吹,声音像溪水流过。
 
我敲门,翠兰开了。她还是那身灰蓝棉袄,手里拿着一团毛线,见我背着麻袋,愣了一下,说:“老哥,这么早就来了?”我点点头,把麻袋放下,说:“羊毛,给你织东西,能换点粮食吗?”她接过麻袋,打开一看,皱了眉:“这毛少了点,织不了整件衣裳。”我指了指麻袋,说:“我有只羊瘸了,养不下了,毛就这些。”她叹口气,摸了摸羊毛,说:“行吧,我试试,织个围脖,能换半袋麦子。”
 
她让我进屋坐,屋里一股羊毛味夹着柴火烟,墙上挂着几件毛衣,炕上放着个针线筐。她烧了壶水,递给我一碗,说:“喝口暖暖身子。”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水里有股淡淡的草味,像山上的泉。她问我:“羊咋瘸的?”我说:“兴许是狼咬的,昨夜跑丢了,今早找到时就这样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狼饿疯了,昨晚我听见嚎声,离得不远。”
 
 
我喝完水,把碗放下,说:“山上的日子不好过了,草没了,露水也没了,羊养不下去。”她点点头,说:“村里都说下山好,可我男人走不了,我也不想走。这山再苦,也是家。”我没接话,低头看着碗里的水渍,心里像被风吹乱的草。

第四章:火塘与告别
 
我想把羊群赶到山脚,看看新屯子能不能救它们。
 
白羊的围脖翠兰织好了,三天后送来的。她敲开石屋的门,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围脖和半袋麦子。她说:“麦子是从集市换的,围脖卖给了个下山的商人。”我接过包,打开一看,围脖是棕白相间的,针脚细密,像山上的石纹。我谢了她,她摆摆手,说:“别谢,羊毛少了,我也没织出啥好东西。”
 
我把围脖围在脖子上,暖和得像抱着一只羊。白羊趴在炕上,腿还没好,眼睛半睁着,像在听我们说话。我拿了点麦子煮粥,喂了它一口,它舔了舔,咽下去,又闭上眼。翠兰看了看,说:“这羊怕是熬不过冬天了。”我没吱声,盯着火塘,火苗跳得无力,像个喘气的老头。
 
翠兰走后,我坐在炕边想了一夜。羊群不能留在山上,草没了,狼又多,白羊的下场迟早会轮到别的羊。老李说新屯子有水有草,村长还给每家分了圈地。我不信山脚能有露水,可我得为羊群试试。我决定下山看看,带上白羊和几只老羊,剩下的托给老李照管。
 
第二天清晨,我赶着羊群下山。白羊走不了,我用麻绳做了个担架,把它绑在背上。羊群跟在后面,咩咩声一路不断,像在问我去哪儿。山路窄,雾还没散,我走得慢,怕摔了白羊。中午到了山脚,新
 
屯子就在眼前,白墙红瓦的房子一排排,像画上的格子。村口站着几个男人,见我背着羊,过来搭手。一个说:“老哥,你咋才来?羊群都快饿瘦了。”我没说话,把白羊放下,解开担架。
新屯子的圈地是用木栅栏围的,里面铺了干草,旁边有个水槽,水是从山上引来的,清得能照出人影。我把羊群赶进去,它们低头啃草,喝了几口水,咩咩叫了几声,像松了口气。我看着白羊,它趴在草上,眼睛亮了些,可还是没力气站。我喂了它点水,它舔了舔我的手,像在谢我。
 
村长来了,是个矮胖子,穿件灰棉袄,笑眯眯地说:“老哥,你总算下了山。这圈地给你留着,水草管够,狼也进不来。”我问:“露水呢?”他愣了一下,说:“露水没有,自来水有。”我没接话,低头摸了摸白羊的头,心里空得像被风掏干净。
 
夜里,我睡在新屯子的房子里,屋顶是铁皮的,挡住了星星。火塘没了,我点了个煤炉,火光红红的,可没那股松木香。我听着羊群的叫声,风铃不在,耳朵空得发慌。我想起父亲说的“喝风和酒”,从包里掏出酒壶,倒了一碗,喝下去,辣得眼泪掉下来。我喃喃道:“父亲,露水没了,我下山了,羊能活吗?”
 
第二天,我回了山上,把剩下的羊交给老李。他拍拍我的肩,说:“别犟了,山上没活路了。”我没说话,回了石屋。风铃还在响,可羊圈空了,火塘的灰冷了。我坐在炕上,看着屋顶,觉得自己像只丢了羊的牧羊人,风吹进来,冷得像刀。
 
我想回山上,可羊群留在了山脚。我不知道露水会不会回来,只知道山上的日子,像风铃的响声,渐渐远了。
 
 
第五章:新屯与旧梦
 
我想知道山脚的羊群是不是还记得露水的味道。
 
新屯子的日子像一条平坦的河,流得慢,却没多少波澜。我睡在白墙红瓦的房子里,铁皮屋顶挡住了星光,煤炉的火烧得旺,可那股松木的清香再也闻不到了。羊群被圈在木栅栏里,干草堆得高高的,水槽里的水清得像镜子。它们每天低头啃草,喝水,咩咩叫几声,像在应付差事。我去看它们时,白羊还瘸着腿,趴在草堆边,眼睛半闭,像在做梦。我喂它一口麦子,它舔了舔我的手,舌头粗糙得像风吹过的石头。
 
村长说新屯子好,羊有吃有喝,狼也进不来。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山上的风带着露水的湿气,吹进羊毛里,羊群跑起来像一群活泼的孩子。如今的风是干的,夹着尘土,羊群挤在栅栏边,像一群关了门的老人。我坐在圈外,摸着围脖,翠兰织的那条棕白相间的围脖,毛线硬邦邦的,像山上的草。我想起她说的“山脚的风尽是灰”,心里一沉。
 
新屯的男人爱聚在村口抽烟,烟是卷的,呛得人眼疼。他们聊着羊价,聊着天气,聊着谁家的媳妇又跑了。我不爱凑热闹,坐在屋前的石墩上,听着羊群的叫声,盯着天边。太阳落得快,红得像烧过的柴火,可没山上的云来得厚实。夜里,村里的灯亮起来,黄黄的,像一群困倦的萤火虫。我关了灯,躺在炕上,耳朵里空得发慌。没有风铃,没有羊群踩草的沙沙声,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像在喊谁回家。
 
第三天,我去找村长。他蹲在圈边,拿根棍子戳地,嘴里叼着烟。我问他:“羊圈能再大点吗?它们挤得慌。”他吐了口烟,说:“老哥,这圈够大了,山脚没那么多地。再说,羊不跑了,省心。”我没接话,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草,干得像碎纸。我说:“水槽的水不够甜,羊喝得少。”他笑笑,说:“自来水就这样,比山上的泉差不了多少,别挑了。”我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走了。
 
白羊的腿好些了,能站起来,可走不了几步就趴下。我拿了把干草喂它,它嗅了嗅,吃了半口,又抬头看我,像在问什么。我摸着它的头,说:“露水没了,你还记得吗?”它咩了一声,低头啃草,像没听懂。我坐在它旁边,盯着栅栏外的路,路是水泥铺的,平得像块铁板。我想起山上的羊道,坑坑洼洼,踩上去却踏实。
 
夜里,我梦见父亲。他站在北坡的老松下,手里拿着那壶烧酒,冲我笑:“男人得学会喝风和酒。”我接过酒壶,喝了一口,烫得喉咙发麻。醒来时,嘴里还有股涩味,手边却空空的。我披上羊皮袄,走到圈边,羊群睡得沉,月光洒在它们身上,像一层薄霜。我抬头看天,月亮是半圆的,像个弯腰喝水的老羊。我喃喃道:“父亲,羊活下来了,可露水呢?”

第六章:归山与灰狼
 
我想带羊群回山,看看露水会不会回来。
 
新屯住了七天,我受不了了。羊群瘦了,白羊的腿虽能走,却总瘸着,像个倔强的孩子不肯服软。我去找村长,说:“我要回山。”他瞪着我,手里的烟掉在地上,说:“老哥,你疯了?山上没草没水,狼还多,你回去干啥?”我说:“羊不习惯这儿,我想试试。”他叹口气,拍拍我的肩,说:“随你吧,别后悔。”
 
我收拾好东西,麻袋里装了半袋麦子和几块干粮,酒壶里灌满水。村长帮我赶羊,把白羊绑在担架上,让我背着走。他说:“这羊活不了多久,别白费劲了。”我没理他,背上白羊,赶着羊群往山上走。羊群咩咩叫着,像在抱怨路远,可我一吹口哨,它们就跟上了。
 
山路还是老样子,石头硌脚,草稀得像秃了的头。我走得慢,白羊在我背上喘气,热气喷在我的脖子上,像小时候父亲呼出的酒味。半路上,羊群停下来啃了几口枯草,我放下白羊,让它歇歇。它站不稳,趴在地上,眼睛盯着我,像在说别走。我摸摸它的头,说:“再忍忍,山上有露水。”
 
天黑时,我到了山腰。歪脖子松下,翠兰的屋子亮着灯,风铃叮叮响,像在欢迎我。我敲门,她开了,见我背着羊,愣了一下,说:“老哥,你咋回来了?”我放下白羊,说:“新屯不好,羊瘦了,我想回山。”她叹口气,拉我进屋,烧了壶水,递给我一碗,说:“山上啥都没有,你咋养羊?”我喝了口水,说:“试试吧,露水兴许会回来的。”
 
翠兰没接话,蹲下来摸了摸白羊,说:“这羊撑不了几天了,你别折腾了。”我低头看看白羊,它闭着眼,像睡着了。我说:“它撑得住。”她摇摇头,从炕边拿出一件织好的毛衣,递给我,说:“这是上次剩下的毛织的,送你吧,山上冷。”我接过来,毛衣是灰棕色的,像山上的土。我谢了她,披上毛衣,暖得像抱着一团火。
 
夜里,我睡在翠兰的屋里,她让我睡炕,我把白羊放旁边,自己睡地上。风铃响了一夜,像露水滴在草上。我半夜醒来,推开门,月光洒在山坡上,雾气蒙蒙的,像一层薄纱。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股湿味,像露水的气息。我心一跳,跑回屋,喊翠兰:“露水回来了!”她揉着眼睛出来,看了看,说:“这是雾,不是露水。”我没说话,站在门口,盯着雾气,心里却像燃了把火。
 
第二天,我赶着羊群回了石屋。羊圈空了半个月,草屑上落了层灰。我把白羊放进圈,羊群挤进来,低头嗅了嗅,像在找什么。我点起火塘,火苗跳得懒,像个没睡醒的孩子。我挂上风铃,风一吹,叮叮响,像山在说话。
 
傍晚,狼嚎响了。我抓紧牧杖,站在圈边。雾散了,月光下,三只灰狼蹲在北坡,眼睛绿得像磷火。羊群挤成一团,咩咩叫着,白羊缩在角落,抖得像片叶子。我拿了根烧火棍,冲出去大喊:“滚开!”狼没动,盯着我,像在等什么。我扔了块石头过去,一只狼跳开,另两只低吼着,慢慢退了。
 
我守了一夜,狼没再来,可我知道,它们不会走远。
天亮时,我数了数羊,没少。我摸着白羊的头,说:“露水会回来的,你再撑撑。”它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又闭上,像在点头。
 
 
第七章:白羊与月光
 
我想看看白羊能不能在月光下站起身。
 
狼群退去后的第二天清晨,山上的雾气稀薄了些,像被风吹散的羊毛。我推开石屋的门,风铃叮当作响,像在唤醒沉睡的山。羊群在圈里低头啃着昨夜湿透的草,白羊趴在角落,腿上的布条松了,露出暗红的伤口。我蹲下来,重新裹好它的腿,它咩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像风吹过草尖。我摸了摸它的头,说:“再撑撑,露水会回来的。”它睁开眼,盯着我,像在听懂什么。
 
我烧了壶水,倒进碗里凉着,掺了点麦子喂它。它舔了几口,咽下去,又闭上眼,像累得不想动。我坐在圈边,盯着北坡的方向,狼的影子没了,可那股腥味还在风里飘。我知道它们还会回来,饿疯了的狼不会放过这群老羊。我抓紧牧杖,手心出了汗,觉得自己像个守着空巢的鸟。
 
中午,翠兰来了。她背着个竹篓,篓里装着几团毛线和一小袋干粮。她敲门时,我正蹲在火塘边添柴,火苗跳得懒,像没睡醒。她进来,把篓放下,说:“老哥,我听村里人说你回来了,怕你饿着,带了点吃的。”我接过干粮,是几块硬邦邦的饼,闻着有股麦香。我谢了她,她摆摆手,说:“别谢,山上不好过,你咋不留在新屯?”
 
我没接话,低头咬了口饼,嚼得牙疼。我说:“羊不习惯那儿,我也不习惯。”她叹口气,蹲下来摸了摸白羊,说:“这羊瘦得皮包骨了,腿还瘸着,你养不下的。”我抬头看她,她的眼神像山上的雾,模糊却深。我说:“试试吧,露水兴许会回来。”她没再劝,拿出一团毛线,说:“我织了半件毛衣,剩下的毛不够,你有羊毛就给我。”我指了指麻袋,说:“昨儿剪了点白的,够不够?”她打开麻袋看了看,点点头,说:“够织个袖子。”
 
翠兰走时,天阴了。云厚得像堆满的羊毛,压在山顶上,像要挤出水来。我站在门口,风铃响得急,像在催什么。晚上,雨下了,细细密密的,像露水砸在地上。我推开门,羊群挤在圈里,毛被打湿,像一团团灰白的影子。白羊抬头看了我一眼,雨水顺着它的毛滴下来,像泪珠。我跑回屋,拿了块破布,撑在它头上,说:“别淋着,露水回来了。”它咩了一声,像在回应。
 
夜深了,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像洒了一层银霜。我走到圈边,白羊还趴着,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蹲下来,说:“起来试试。”它动了动,撑起前腿,站了一下,又瘸着倒下。我扶住它,它靠着我的手,站稳了片刻。月光照在它身上,白毛闪着光,像披了件新衣。我笑了,眼角有点湿,说:“露水回来了,你也能站了。”

第八章:狼嚎与归途
 
我想知道羊群能不能守住这点露水。
 
雨后的山野清新得像刚洗过的羊毛,空气里夹着草香和泥土味。我推开石屋的门,风铃响得轻,像在哼歌。羊群在圈里啃着湿草,白羊靠着石墙,腿还有点瘸,可眼神亮了些,像在盼什么。我烧了壶水,掺了麦子喂它,它吃得慢,像在品味。我摸着它的头,说:“再撑撑,狼不会总来。”
 
中午,老李来了。他扛着木杖,腰间的破水壶叮当作响,像个老钟。他进屋时,裤腿沾着泥,像是刚从山脚爬上来。他说:“老哥,你真回了山?村里都在传你疯了。”我递给他一碗热水,他接过去,喝得咕嘟响,说:“新屯的羊圈空了,村长问你啥时候回去。”我摇摇头,说:“不回,山上有露水。”他皱眉,说:“露水有啥用?狼一来,羊就没了。”我没接话,盯着火塘,火苗跳得慢,像在喘气。
 
老李走后,我去圈边数羊。昨夜的雨让草湿了些,可还是稀疏得像老人的眉毛。我蹲下来,摸了摸地,土硬邦邦的,露水渗不下去。我心一沉,想起父亲说的“喝风和酒”,从屋里拿出酒壶,倒了最后一口,辣得喉咙发烫。我喃喃道:“父亲,露水不够,羊怎么办?”
 
傍晚,狼嚎又响了。我抓起牧杖,跑到圈边。月光下,五只灰狼蹲在北坡,眼睛绿得像鬼火,比昨夜多了两只。羊群挤成一团,咩咩叫着,白羊缩在角落,抖得像风中的草。我拿了根烧火棍,大喊:“滚开!”扔了块石头过去,一只狼跳开,低吼着,另外四只慢慢围上来。我冲过去挥杖,一只狼扑上来,咬住我的裤腿,我用棍子砸它的头,它松口退了。我喘着气,腿上火辣辣的,裤子破了个洞,血渗出来。
 
狼群退到坡上,没走远。我守在圈边,火把烧了一夜,风铃响得乱,像在哭。羊群安静了些,白羊靠着我,喘气粗重,像在谢我。天亮时,狼走了,我数了数羊,没少,可我知道,它们还会回来。
中午,翠兰又来了。她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织好的毛衣。她见我腿上的血,皱眉说:“老哥,你咋伤了?”我说:“狼咬的,没事。”她叹口气,递给我毛衣,说:“穿上吧,山上冷。”我披上毛衣,暖得像抱着一团羊毛。她蹲下来摸了摸白羊,说:“这羊撑不了多久,狼还会来,你守不住的。”我低头看看白羊,它闭着眼,像睡着了。我说:“守一天是一天,露水还在。”
 
翠兰走时,天又阴了。云厚得像堵墙,风吹得急,风铃响得像在喊。我坐在圈边,盯着北坡,心里像被风掏空。我知道羊群守不住,可我舍不得山,舍不得露水,舍不得父亲留下的牧杖。我摸着白羊的头,说:“咱们回山了,露水会陪着你。”
第九章:露水与归魂
 
我想知道露水能不能唤回白羊的魂。
 
狼群退后的第三天清晨,山上的空气湿漉漉的,像被露水洗过。我推开石屋的门,风铃响得轻,像在低语。羊圈里的草被昨夜的雨打湿,泛着泥土的腥气。羊群低头啃着,白羊却一动不动,趴在角落,眼睛闭着,像睡着了。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毛冷得像冰,手指碰到的鼻息没了。我心一沉,知道它走了。
 
我抓起牧杖,敲了敲石墙,羊群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吃草,像没察觉少了什么。我把白羊抱起来,放在炕上,用破布擦了擦它的毛。它瘦得皮包骨,腿上的伤口干了,像一条黑红的裂缝。我烧了壶水,倒进碗里,掺了点麦子,想喂它,可它再也吃不下了。我坐在炕边,盯着它,心里像被风吹了个大洞。
 
翠兰来了。她敲门时,我正蹲在火塘边添柴,火苗跳得慢,像喘不过气。她进来,见我抱着白羊,愣了一下,说:“老哥,它走了?”我点点头,没说话。她叹口气,蹲下来摸了摸白羊,说:“它熬不过这山了。”我低头咬了口干饼,硬得牙疼,说:“露水回来了,它却没撑住。”她没接话,从篓里掏出一团毛线,说:“昨儿织了个帽子,给你戴吧,山上冷。”
 
我接过帽子,是棕灰色的,像山上的土。我戴上,暖得像裹了层羊毛。我谢了她,她摆摆手,说:“别谢,羊群还得靠你守。”她走时,天阴了,云厚得像堵墙,风吹得急,风铃响得乱,像在喊什么。
 
我把白羊抱到北坡,找了块平地,用牧杖挖了个坑。土硬得像石头,挖得手酸,我喘着气,汗混着泪滴进土里。我把白羊放进去,盖上土,堆了几块石头在上头。我蹲下来,说:“露水回来了,你回魂吧。”风吹过,卷起一片枯草,像在点头。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炕上听风铃。风大了,像在哭。我披上羊皮袄,走到圈边,羊群挤成一团,咩咩叫着,像在找白羊。我抬头看天,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像洒了层霜。我喃喃道:“父亲,露水不够,白羊走了,羊群怎么办?”

第十章:火种与终途
 
我想把火种留给山,让它替我守住露水。
 
白羊走后的第二天,老李来了。他扛着木杖,腰间的水壶叮当作响,像个老钟。他进屋时,裤腿沾着泥,像是刚从山脚爬上来。他说:“老哥,羊群咋样了?”我指了指圈,说:“少了一只,白羊没了。”他皱眉,喝了口热水,说:“狼又来了?”我说:“不是,它自己走的。”他叹口气,说:“山上没活路了,你还守着干啥?”
 
我没接话,盯着火塘,火苗跳得懒,像在喘气。我说:“露水回来了,羊还能撑。”他摇摇头,说:“村里都说你疯了,新屯的圈空着,你回去吧。”我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说:“我不走,山上有火种。”他愣了一下,说:“火种有啥用?狼一来,啥都没了。”我没理他,低头添了把柴,火旺了些,暖气扑面。
 
老李走后,我去圈边数羊。草湿了些,可还是稀得像秃了的头。我蹲下来,摸了摸地,露水渗进土里,像在喘息。我心一跳,想起父亲说的“喝风和酒”,从屋里拿出酒壶,倒了最后一口,辣得眼泪掉下来。我喃喃道:“父亲,露水不够,我守不住了。”
 
傍晚,狼嚎又响了。我抓起牧杖,跑到圈边。月光下,六只灰狼蹲在北坡,眼睛绿得像鬼火,比昨夜多了几只。羊群挤成一团,咩咩叫着,像在喊我。我拿了根烧火棍,大喊:“滚开!”扔了块石头过去,一只狼跳开,低吼着,另外五只围上来。我冲过去挥杖,一只狼扑上来,咬住我的胳膊,我用棍子砸它的头,它松口退了。我喘着气,胳膊火辣辣的,血渗进羊皮袄。
狼群退到坡上,没走远。我守在圈边,火把烧了一夜,风铃响得乱,像在哭。羊群安静了些,天亮时,狼走了,我数了数羊,又少了一只。我坐在圈边,腿软得像塌了的土墙。
 
翠兰来了。她提着布包,见我胳膊上的血,皱眉说:“老哥,你咋又伤了?”我说:“狼咬的,没事。”她叹口气,递给我包,说:“里面是饼和药,敷上吧。”我接过来,饼硬得像石头,药味呛鼻。我谢了她,她蹲下来,说:“羊群守不住了,走吧。”我低头看看圈,羊群缩成一团,像一群没了魂的孩子。我说:“我走不了,火种在这儿。”
 
翠兰走时,天黑了。风吹得急,风铃响得像在喊。我坐在炕上,盯着火塘,火苗跳得慢,像要熄了。我抓起一把柴扔进去,火旺了些,暖气扑面。我想起父亲喝的那口烧酒,起身翻出柜子,酒壶空了。我坐在炕边,听着风铃,心里像被风掏干净。
 
夜深了,我走到圈边,羊群睡得沉,月光洒在它们身上,像一层薄霜。我抬头看天,月亮是半圆的,像个弯腰喝水的老羊。我拿了根火把,点燃了火塘的火种,走回北坡,站在白羊的坟前。我把火把插进土里,说:“父亲,火种留给山了,露水会回来的。”风吹过,火苗跳了跳,像在点头。
 
我回了石屋,躺在炕上,听着风铃,闭上眼。我梦见白羊站在北坡,毛白得像月光,咩咩叫着,像在喊我。我睁开眼,天亮了,风铃还在响,可羊圈空了。我知道,羊群走了,露水守不住了。
 
我想起父亲说的“喝风和酒”,我没酒了,可风还在。我走出石屋,站在山顶,风吹过,像露水洒在脸上。我喃喃道:“父亲,我把火种留给山了,我回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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