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简史（5）：一种慑服人心的利器

文明简史（5）：一种慑服人心的利器

蒋闻铭

人类社会的形成发展，经历了一个过万年的漫长血腥的过程。 英雄人物通过战争，通过杀戮征服，将分工合作的社会秩序，强加在普罗大众身上。人类历史几千年，亚历山大 (Alexander) 凯撒 (Caesar）成吉思汗秦皇汉武，英雄人物治国平天下征服人。一部人类文明史，是少数人征服多数人的历史，是人奴役人的历史，是用普通人的尸山血海垒成的血泪史。

不过少数人压榨奴役多数人，单靠武力胁迫，不能长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持久的征服，必须同时是思想上精神上的征服。对被奴役的人群，不但要吓，而且要骗。公权力不仅要有枪杆子，也要有笔杆子，有宗教道德伦理来配合。 一个社会的宗教道德伦理，林林总总，放在一起，有个学名，叫意识形态。意识形态，不是人性是教化，是人的社会性。宗教道德伦理与政府公权力的有机结合，是人类文明的核心精髓。

动物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觅食求生，需要不停地追逐食物和异性，必须远离要把他当饭吃的捕猎者。它的生命里，充满了艰辛苦痛，但它的世界并不复杂。和一般动物相比，人的生活，哪怕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也少去了无数的艰辛苦痛。 但是，他面对的世界，复杂无比。他看到的幸福美好，远不止是食物和异性。他最可怕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敌人，是他必须天天面对的压迫者。 唯一能给他的行为提供指导帮助的，是他的思想能力。

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面临的挑战，五花八门。 要依靠个人的思想能力，独自去应对这些挑战，没有可能。 要维持人类社会持久稳定的存在，政府公权力必须给所有人提供一个一般的行为指南。这个行为指南，要涵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问题是人类社会几千年，少数人压迫奴役多数人，这个行为指南，必然会与大多数人的利益起冲突。要大家接受这样的行为指南，一靠压二靠骗。压简单，用刀；骗难为，因为骗要编故事。骗人的故事，要编得有系统有逻辑，前后一致，比拿刀杀人，可是难太多了。故事编完了，要不断地重复，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最终让在政府公权力胁迫下的芸芸众生，一半无奈一半自愿地接受对他们极不公平的社会安排。

对付自私自利的人性，精神上的约束，比拿刀拿枪比划着的约束，更厉害更有效。于是人发明了宗教道德伦理，约束个体极端利己的行为本能。以清晰的逻辑思辨为基础，包罗万象的思想体系，应运而生。摩西十戒，君权神授，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就都来了。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宗教道德伦理对人的思想行为的影响，持久深远。宗教道德伦理与政府公权力的有机结合，是人类文明的核心精髓。系统的洗脑工程，在欧洲，是天主教；在中西亚，是伊斯兰教；在中国，是儒教。

先说宗教。宗教起于迷信。人虽然在与其他物种的生存竞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但是人的力量，相比大自然的力量，很是微不足道。人类对各种自己无法控制，又无比强大的自然现象，简单直接的解读，是在这些现象的背后，有比人强大的主体掌控。掌控这些自然力量的主体，是超人，是神。对神，人自然的反应，是惧怕。人对神的畏惧，给了想立规则控制社会大众的人们一种有效的手段。不过呢，雷神龙神门神灶神，哪一位力量也不够大，所以利用神立规矩的第一步，是要有一位掌控一切的神，让他来发话。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三教同源，开讲就是一神论。旧约里的神，蛮怕人的。

接下来就是规矩。以色列人不多地方不大，规矩不复杂，就十条，摩西十诫。中西亚人多地方大，古兰经里的规矩，就又多又细。十诫，是神交给摩西的，古兰经，是真主让穆罕默德传的话。立规矩，说到底是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守规矩，公权力处置你，神也处置你，你不但这辈子完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无穷无尽地受罚。自作聪明背着别人干坏事，公权力可能一时看不到；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神看着给你记着帐。生前逃得掉，死后你也跑不了。到了基督那儿，又进了一步，不做坏人不够，要做好人。 什么人是好人呢？去掉利己自私的本能算计，不争不抢逆来顺受的，是好人。

佛有些不同，不直接给你立规矩，但是佛教你无欲无念，不与人争，讲的道理，还是要你去掉利己自私的本能算计，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儒教不是宗教，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对个人也是一样的要求。谦让是美德，争斗是恶习。 孔夫子要求人人克己复礼。克己，就是自我克制。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人人自我克制的社会，是夫子的理想社会。中国社会对个人谦让克己的要求，从小孩子教起，于是三字经里，就有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接下来是社会伦理，每个人在社会组织中的位置不同，社会地位就不同，人人必须安本分，守纪律，站对自己的位置。做人做事，忠孝节义是根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套一套的。宁死守规矩的人，是义人，是人人要学习的榜样。 个人的命和社会道德伦理比，是鱼和熊掌。自己的性命，是鱼，社会的道德伦理规矩，是熊掌，是义。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苏格拉底被雅典政府判处死刑后，他的学生朋友们，大家想办法要帮他逃命。但是，对苏格拉底，遵纪守法比活命重要。他拒绝逃亡，宁死也要守法。所以他是两千多年中，西方文明人的楷模。

再到后来，政府公权力主导下的洗脑工程，干脆要求人人以自私自利为耻。以为他人放弃私利为荣。做人，要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纯粹高尚，就是没有私心；自私自利，是低级趣味。但是，自私是人的本性。久而久之，社会全体在公权力的压迫诱导下，就有了人人公开唾弃私利，但人人都谋求私利的局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格言，人人公开反对，人人身体力行。结果是文明社会，大家都带上了面具，成了说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的hypocrites。要做官，第一件要会说官话。 官话，是冠冕堂皇的谎话。中国古代的官话， 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在的官话，是想人民所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戴上正直无私的面具，没有资格做官。

旧文明的社会，讲人的社会性，有几种不同的讲法。第一种说社会性是人性的延伸，人性和社会性，相辅相成。这个是儒家的讲法。儒家讲人之初性本善，父慈子孝，都是天性。道德规矩，好好讲，把道理讲通了，大家出于本性，自然就会守。第二种是法家的讲法，正相反，讲性恶，说人本性不好，要用规矩压。一个社会，想让人守规矩，必须严刑峻法，用社会性压制人性。第三种是基督教的讲法。基督教也说人性不好，但是认为人再不好，受神的大爱感召，也能变好。让人守规矩，还是教育为主，用神的善，作为教化的基础感化人，改造人性。这个和荀子有些相通。

现代文明的创立者们又不同，他们看到了自私为我的人性，虽然是恶的源头，但同时也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无穷无尽的源泉。所以对个人极端利己的本性，现代社会讲因势利导，要压制也要利用。压制用法律；利用的办法，是鼓励个人主义，让每个人在以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根本原则的商品市场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几种讲法，包括现代社会的讲法，不管是讲人性还是讲社会性，讲的都是人的共性。马克思不一样。他不讲人的共性，而是讲人的阶级性。讲阶级性，自然就讲人斗人。马克思讲阶级性大于人性，宣杨用暴力用阶级性改造人性。到了列宁手上，这种理论自然而然地就演变成了要控制改造所有人的思想，成了暴力革命，可以不顾人性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人一旦认定了人斗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那什么坏事，就毫无顾忌，都做出来了。一个例子，就是毛泽东。他入魔中邪，阶级斗争天天讲，居然以中国历史上两千年人人唾骂的暴君自诩，有系统地毁灭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搞现代版的焚书坑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