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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九子】龙女三 (作者:影洛芜蘅)

慧惠 2017-09-24 14:54:14 ( reads)
一 初遇

我这几天很发愁,因为老爹叫我去人间走一趟。

我一向不觉得人间是什么好地方。很多年前我的侍女贝月被拐到人间去给人家做了媳妇,我偷偷去看过她,可怜我东海龙宫最光鲜的侍女蓬头垢面地在厨房忙活,她看见我,吓了一大跳,一把就给我跪下,说:“公主放过我吧。”

切!我这么远跑去看她,难道她以为我是去捉奸?我捉奸也不会跑人间去捉啊,我龙宫里鸡飞狗跳的有一大票呢。我很不高兴地甩她一眼,告诉她说:“我没这闲功夫,我只上来问你一句,还回来不?”她很坚定地摇头说:“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人间有什么让她这样留恋,灶台上油腻腻的,人又老了,眼睛黄了,头发白了,如果在龙宫,起码还要三千年才能老到这种地步。

我对她吹了口气,她惊恐地问我:“公主啊,你对我念了什么咒啊?”我说:“你自己照镜子去。”她很听话地跑去照镜子,我大功告成准备打道回府,结果还没走出三步,就听见惊天动地一声惨叫,我说你惨叫个啥,我把你变年轻了漂亮了你还不满意?贝月哭着拽住我的裙子说:“公主啊,我这样子人家以为我是怪物的。”

啥怪物啊,我龙宫中人都能活到五千岁以上,难道统统都是怪物?呃,好像还真是怪物……我飞起一脚把她打回又老又丑的原形,怏怏不乐地回宫去了。

又是百年过去,我估计着贝月的骨头都化灰了,希望没有人去挖她的坟才好,否则看见老大一只鱼躺在那里,实在有碍瞻仰。

我最近发愁的是我大哥的事。

说起来应该是大哥比我更发愁才对。他被关在离恨天里——这个牢房名字怎么这么酸来着,每次提起都像吃了三斤杨梅,牙齿都快掉了,没办法,大哥就是被关在那么一个酸掉大牙的地方,闷到半死也不肯认错,我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说是要娶一个人间女子。

总之爹没有办法,二哥没有办法,三哥也没有办法……最没办法的我只好天天去陪他掷色子,这是人间的一种游戏,人间千不好万不好,游戏还是好的。我说大哥啊,你私下人间,玩玩也就算了,做个纨绔子弟多有前途,干吗这么较真啊?

大哥哭丧着脸说: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被施咒了。

我说啥咒啊,你说来听听,我看能不能帮你解?

大哥说:我也不知道啥咒啊,总之我一日不看到她就一日想着她,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就连和你掷色子她也老在面前晃,你看,我的琉璃宫都快全输给你了。

我大哥就这么点出息,我掷色子本来就是打遍东海无敌手,他不想着她,难道还能把我的青芷园赢过去不成,我对他这种推卸责任的做法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归嗤之以鼻,我蹲在离恨天外问他:大哥啊,她长什么模样啊?

大哥挠了半天的头说:明眸皓齿,唇红齿白。

皓齿,齿白——这是说牙齿长得好啊,张开嘴问大哥:那我呢?

大哥憋一口气退到一箭之外,说道:小妹,你是不是又忘记刷牙了?

我晕:大哥你去人间一趟还真是不同凡响,咱们是龙啊,又不是人,这么大一块牙齿,要每天都刷,刷子不够用啊。

我每天去和大哥玩色子,把他的琉璃宫赢了个干净,这时候爹找我了,爹笑眯眯地同我说:“小三啊,我听说你天天去陪老大啊。”虽然我上头有九个哥哥,但是只有两个姐姐,照公主排名,我是老三,不过老爹一般喊我小三。

小三就小三吧,我觉得老爹笑得有点不对劲,很警惕地问:“爹教导的,兄友弟恭。”

老爹说:“小三说得对,爹问你,想不想救你大哥出来啊。”

当然不想!大哥虽然输了琉璃宫,但是他家底厚,还有好几座宫殿在呢,不过可不能这样对爹说,我想了半天,找不出别的托辞,只好说:“但是大哥犯了错,被关禁闭是应该的。”

老爹说:“其实也没犯多大的错,要是小三你愿意上人间走一趟,立马可以摆平。”

我比较为难,我不大喜欢到人间去,那里乌烟瘴气的,再说了,他们人的事,我一条龙去掺合什么呀,不过老爹发了话,我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也就应了。当晚我带了一壶酒去见大哥,大哥一见酒,两个眼珠子就不会动了,连连说:“还是小妹知我。”

我说:大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爹叫我到人间去。

大哥警惕地收回长须:你一小丫头片子,去人间干啥?

五百岁的小丫头片子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你那档子事吗,老爹要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老爹说:他日红颜白发,你风华正盛,你能爱她如一否?”这句话实在比较难背,比我往常学的咒语还要难上那么十倍八倍,我费了一天的功夫才记下来,大哥倒好,两个字给我回了过去:当然。

我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半壶酒,说:那我走了。

大哥在后面喊:喂,你要干啥去?给我把酒留下。

我把半空的酒壶丢进去,说:“爹叫我去干掉你的心上人啊。”

大哥说……我没听见了。

   
我已经百年没有踏足人间,不想再度光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牵红线。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把大哥的心上人给干掉,开什么玩笑,杀人是要犯天条的,而且爹说了,只要阿琅变了心,嫁了人,大哥就会把她忘了——阿琅就是大哥的心上人,名字挺好听。

我深吸一口气,海上的风最好闻了,当然我是变作一个人的模样出现在礁石上,模样嘛——很常见的打渔少女,长发,竹蓝色布衣裳,眉清目秀。

没办法,我年纪还小,变不成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而且咱们龙族不兴这么干,狐狸才喜欢变美人呢,就是那种眼睛大下巴尖,腰肢还一扭一扭的,我是正气凛然的龙,才不学他们呢,邪气!

百年不到人间,连衣裳都换了样式,好在我与时俱进,倒也不寒酸。大哥说阿琅是他在集市上遇见的卖花女,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甚为可怜。本来我要找一个凡人容易至极,但是大哥在她身上绑了一根线,我若掐指去算,会发现我算来算去怎么算都会算到大哥身上去。

好,那我就去集市找她。

集市是很热闹的地方,有卖荷包的,卖糖葫芦的,有当街作画的,有人拦住我说:“姑娘,买一幅画吧。”我不理他,径直走过去,前面围了很多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热闹可以看,我趴开人群,原来是耍猴的,那只额头上有白点的猴子一见我就向我作揖——龙族是海中的王,到陆地上来,乖觉一点的都会给三分面子。

我从荷包里掏出一快银子来向戏班子买了那只猴,本来戏班子不肯,后来见银子实在数目不小,也就勉为其难卖给了我。我将猴子身上的锁链去掉,走到人迹稀少之处,说:“你去吧。”

那猴子就地打了个滚,变成一个黄毛小童,眉尖有颗白痣,我看看他身后,扑哧一下大笑出声:这猴子,后面还拖了老长一条尾巴呢。猴子转身看见,脸刷地红了,红得跟没变身前的屁股一样,我又笑得前仰后合,他努力把尾巴收进去,嚷嚷着说:“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就叫了——”

我说你叫啥呀,难道叫我非礼?我乜斜着看他一眼,小屁孩,有50年的道行没有?

他说:“我就叫嚷这里有个妖精,大家快来看啊!”我晕,我是妖精还是他是妖精!我是龙啊,龙啊……这地界上人人都称是龙的传人,说来我是他们老祖宗一辈,谁敢说我是妖精!

我拧了猴子一嘴巴,他立刻就老实了,说:“姐姐不在海里逍遥,来地面上做甚?”

这声姐姐叫得我浑身一舒坦——我是东海最小的公主,还从没谁叫过我姐姐呢。

我说:我要找一个叫阿琅的卖花女,你见过吗?

“阿琅……”猴子翻着白眼仔细想:“我见过一只叫阿琅的狐狸,才50年就能对画变身,还是头九尾狐呢……”

“停停停停停……”我一口气嚷了五个“停”字:“我要找一只……不对,是一个人,卖花的女人,不是狐狸。”

“人……阿琅……卖花……”猴子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北街那个,她可享福了,被任城王绑了去。”我忍不住敲他一暴栗:“被王府绑了去叫享福啊,方才你被那耍猴的用铁链子拴着这叫享福吗?”唉,那头我大哥被困在离恨天关禁闭,这边卖花女阿琅又被王府绑了去,还真是一对同命鸳鸯。

猴子低了头,嗫嚅着说:“那怎么同……我被拴着,要吃没得吃,要穿没得穿,还整天被逼着做那些无聊的动作,人家小王爷抢她回去做媳妇,好吃好喝好穿好住……这怎么比……”猴子越说越伤心,到后面抽抽搭搭哭起来。

你听这猴子说的都啥,他还要穿呢,我又好气又好笑,又见他哭得伤心,只好抚他头上那几根黄毛说:“姐姐知道了,你吃了苦……不过对阿琅来说,就算好吃好喝,可是被关着,也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啊。”

猴子还睁着眼睛要问我究竟,我一口打断他:行了,现在也没人拴你了,你自个儿去玩吧,小心别再被逮到,姐姐办事去了。

我使了个御风诀,风也似的去了。

任城王府。

我趴在云上左看右看,右看左看,看到卧在地上的两个石狮子,看到朱漆大门,门上铜环,门内亭台楼阁,甚是精巧,心中便想:这可是任城王府?

方要降下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犬吠……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有狗?我转回头去一看,二郎神威风凛凛地牵着他那头癞皮狗过来了,我说:“杨将军这么威风,怎么宠物千年都不换一只啊?”那狗立刻向我狂叫起来。

二郎神摸摸头皮说:“没办法,养出感情了,丢了多可惜——咦,今天上面又没旨下雨,你这小龙,趴云上来做什么?”

我说:我爹叫我去人间办事,现在要去任城王府,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二郎神说:“这个容易,我帮你看看。”说着低头一看,额上第三只眼冒出金光来,片刻功夫就指向一地,道:“就是那里了”我一看,可不正是我刚才看的地方。

我向他一拱手说谢了,二郎神又皱眉说:“这家人积了不少德,小龙你下去可别坏人家的事儿。”

我说你放心,坏不了。二郎神点点头过去了,我正要使个降云诀,忽然腰间一痛,像是被人踹了一脚,我回头去,看见那只该死的癞皮狗正在呵呵地笑——真郁闷,一只狗怎么能笑出这样的声音呢。

总之我就这样狼狈地落到了地上,本来落到地面上也不要紧,不巧正有一盆水迎面泼过来,我的脸开始绿了,本来这也不要紧,问题是我忽然觉得这水的味道很熟悉,特别熟悉……我脑中一激灵,不好,竟然是东海的水!

一般龙族行走于陆地之上并无大碍,但是不能沾本海的海水,一旦沾上了就会当场现出原形。

我的天哪……要是当街出现一条大龙,还不把这街上的人吓死一半去,那我罪过可大了。我站起身,来不及听泼水人解释,忙不迭地往东海边跑,越跑越觉得腿软,恨不得飞过去,爬过去,游过去都好,就是不要让我再抬这两条重得要命的腿了……我拼命地用最后一点灵力维持人形,眼看东海就近了,更近了……只有百步的距离,忽然之间地上横出一条渔网,我脚下一绊,啪地摔出去好远……我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只好就地化作一尾鱼,谁料我身躯太大,化作鱼形也比一般鱼来得大很多,方一落地就听见渔民们大呼小叫:“好大一条鱼啊!”

笨蛋,本姑娘明明是一条龙好不好!

我苦于不能言,只眼睁睁看见大把的渔民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说这条鱼着实神奇,又不是涨水时节,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大一尾鱼来,莫非是神灵特赐,应该用来祭龙神。

我心中大骂,竟然敢拿我来祭我爹,我爹非晕死过去不可。

又有渔民说:哪有这么笨的鱼,自己撞到网上来,只怕龙神也不喜欢,还是卖了吧。

另一褐衣汉子说:这么大的鱼,谁家买得起啊,零割开或者还有人来买。

我狠狠看着他:这厮也太歹毒了,居然想把我零割了卖。

有人却连声说:有理!便拿了明晃晃的刀过来。

我一哆嗦,眼睛里立刻泪汪汪了:这可如何是好……旁边有人叫道:“鱼流泪了,鱼流泪了……你们看!”又围拢来一堆人,说什么的都有,决策不下。

这时候一个锦衣公子排众而出,说道:“这么大的鱼,杀了会引起龙神震怒的,我买下了吧。”

我瞟了他一眼:真是个好人……有见识的好人,他们要真把我宰了,我爹估计跟他们没得完。

旁边人说:“既然王爷这么说了,我们自然照办。”王爷……不会正是任城王吧。

王爷果然气派,从锦囊里摸出几块银两将我买了下来,又吩咐道:“明早把它送我府上来。”

空欢喜一场!我真当他是好人,要把我放回海里去呢,原来叫王爷的没一个好家伙。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过他已经转过身去,啥也看不到了。

渔民把我养在缸子里,缸子里水甚浅,别说变身了,连转个身都有困难,我委委屈屈地伏在缸底,委委屈屈地睡了一觉,不断有人骑着梦马飞过来飞过去,我也想逮一只传话给老爹或者哪个哥哥姐姐,可惜没一只梦马停在我身边。

天亮的时候我被装在一辆水车里送到王府,王府里的人把我丢进湖里,一边丢一边说:“王爷又从哪收集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啊。”

原来王爷有收集奇怪东西的爱好啊……我撇撇嘴:我怎么就是奇怪的东西了,你才奇怪呢,你们全家都奇怪。

   
王府中的湖不小,这个鱼身子大可以在里面左游右游,转个身,吹一串泡泡。

我一口气潜到湖底,现了真身,一干水族纷纷来拜,一尾金鲤游过来又游过去,游得我眼都花了,最后她停在我面前说:“您……是东海的公主吧?”这头鲤鱼长得不错,一身鳞金光闪闪的,我懒洋洋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小小金鲤一挺肚皮,道:“我原是东海中的鱼,也活了近百年,只因长了这一身鳞,被任城王收集进来了。”

我一惊:昨天那人还真是任城王啊?我这一惊不得了,满湖的水都震荡了,许多鱼啊虾啊都从潜藏之地游了出来,最好笑居然还有一大堆的乌龟,我奇道:“这里乌龟怎么这么多啊?”

金鲤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对我解释说:“人类觉得乌龟长寿,以为吉祥,所以养在湖里,图个吉利。”

我哗地一声笑出来:天上飞的以凤凰为尊,地上跑的以麒麟为首,水里游的都尊我龙族为大,小小乌龟也敢称长寿,真真笑死我了。

我这一笑,湖里又是一阵震荡,金鲤哭丧着脸说:“我的公主啊,您行行好,再这么震荡下去,王府里的人都会给您震来了。”

她话音方落,忽然湖上有人说:“昨天那尾大鱼可送进来了?”是任城王的声音,我静伏湖底,只听下人道:“大早就送来了,王爷要看么?”

任城王道:“罢了,那是个神物,昨天那么一折腾想必也累了,由它休息吧。”

咦,他又没见我真身,如何知道我是神物?正想着呢,那下人应和:“这么大一条鱼,果然罕见。”

任城王笑道:“你懂什么,这鱼临危落泪,我方说有心救它,它便向我看过来,眼中有感激之色,又哪里是寻常鱼类所能有的。”

胡说,我分明是白他一眼。我狠狠啐了一口,湖里又有大的动静,那下人道:“自那大鱼进这湖中,就不见安宁,没风也见浪……王爷果然好眼光。”

那任城王又笑了一阵,走掉了。枉我在湖底龙牙咬碎,盘算着等天黑了出去吓唬他一阵,然后把阿琅给弄出来,配一个如意郎君。

天眨眼就黑了,我从湖底出来,变了身,仍作渔女打扮。环视四周,这王府甚大,却不知任城王住哪间房,我转转眼珠,身子一长就趴到屋顶上去了,屋顶上铺了很多的瓦,硌得我身上的鳞片很不舒服。我掀开瓦片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虽然是笨办法,不过笨有笨的好处,我看到许多新鲜玩意儿,我正看得起劲,忽然有人从后面一拍我的肩,我回头去看见夜游神,他扮了个鬼脸说:“小龙啊,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干吗呢?”

我拉住他衣襟说:“我找任城王,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间房里,找得我好辛苦。”

夜游神说:“你这笨龙!”一把提起我,掷到某间屋的屋顶上,我脚一落地,只听“咔嚓”一声——瓦片碎了,我回头大吼:“夜——游——神!”哪还有那厮的踪影。

反是下面有人说:“姑娘,你把在下的屋顶踩破了。”

我从上面往下看,任城王正仰着颈子在和我说话呢,我一时怒起,恶向胆边生——怕啥怕啥,我堂堂一条龙还怕他一个凡人不成!

我忽地跳下去,就要放几句狠话,谁知道任城王上下打量我一番,首先就笑道:“在上面看月亮是否比在下面看圆一些?”

谁说我在看月亮!我怒,冲口就道:“我……我我我吃了你!”任城王哈哈大笑,我奇道:“你不怕我吃了你?”——天下还有不怕死的家伙?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成天敬我老爹?

任城王笑道:“姑娘好会说笑,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有这等妖事?”

他说话文绉绉的,我有点听不大明白,不过总之他的意思是笃定我不会吃他,我绕着他走一圈,心里琢磨着,我要是现出原形来,会不会把他吓死——吓死了我可赔不起。我晃晃脑袋:这人胆子大,吓死不至于,不过我得先问好了阿琅的下落才是,到底爹交代的事要紧。

我于是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任城王含笑道:“正要请姑娘指教。”

真酸!我强忍着没吐出来,说:“我来找阿琅,被你强行绑进府中的那个,你得把她交给我!”

任城王两手一摊道:“姑娘说的话在下有点不明白。”

我学他口气说道:“有何不明白,详细说来。”因这话太酸,终于没能忍住,转头就吐了出来。

任城王忙道:“姑娘没事吧。”

我苦着脸说:“我没啥事,不过你也别姑娘、姑娘地叫了,太酸了。”

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微微一红,仍是笑着说:“你说阿琅……我却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绑了这么个姑娘回来。”

我说:“就是……就是北街的卖花女,长得……那个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你仔细想想!会不会是抢人太多了,连抢了些什么人都忘了吧?”我好不容易把大哥的描述给记全了,却见任城王笑歪了嘴:“原来你也会掉文啊,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想来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我却是当真记不起来了,这样吧,明早我召集府里的人给你问问,可好?”

他说话仍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不过去掉老是夹缠不清的“姑娘”两个字,听起来好像没那么酸了,我见他态度良好,也不便继续追究,就说:“好。”

“那么你今晚……”任城王道:“我找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我本来想要说:“不用啦,我就住在你家湖里。”一想,这话可说不得,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说:“好吧,你给我安排间干净点的房子。”

任城王道:“那是自然。我叫李道宗,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既然他先报了名字,我也不能示弱了,于是大大方方报上名去:“龙三。”

他微笑道:“好名字!”

   
我可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我是龙,排行第三,可不就叫龙三了。

李道宗够意思,给我安排的房间十分之漂亮,有极淡极淡的花香,我不知道是什么花,问带我前去的婢女,那婢女说:是玉兰。

玉兰花香很好闻,可是晚上我仍然不习惯睡在陆地上,所以等灯熄了,翻身就下湖去了。我累了一天,倒头就睡,整个湖随着我的呼吸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早上起来,天清气朗,我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哗!一出门就看见整整齐齐三排队伍站在门外,任城王李道宗在一旁对我笑道:“这就是我府中所有人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阿琅?”

见鬼!我还真不知道阿琅长什么样,要说“明眸皓齿,唇红齿白”八个字,这中间倒有四五个,这可叫我为了难,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

我开了神眼,从那群下人中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人眼中有惊奇的颜色,也有人坦然,最后看到一人,眼光躲闪,似有畏惧,我一把抓住他拖出来,李道宗很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龙三啊,我这管家……是个男人啊。”

我不理他,对那人怒目而视,顷刻间他眼中看见的就不是秀秀气气的龙三了,而是一条龙的原形,须发尽张,眼如铜铃,他“啊”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我冷笑道:“你把阿琅弄哪儿去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我……我哪知道什么阿琅啊?”

我厉声再喝:“你说是不说,你不说我吃了你!”我话未完,身后就传过来李道宗的笑声,我知道他笑什么,他肯定在想我又拿这套来唬人了——他当然能这么想,可瘫倒在地的这人可没这本事,他眼中的正有一条龙张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欲择肉而噬呢。

那人作揖求饶道:“龙爷爷饶命、龙爷爷饶命!”

这人真是没长眼睛,没看见本姑娘是女的吗!我更怒,眼中要冒出火来,却听那人又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跪在地上往李道宗爬过去,抱住他的脚说:“我对不起王爷,王爷救命啊!”接着嘟嘟囔囔说出一大串话,我听了半日总算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他收到太子爷的秘信,要上报朝廷任城王与秦王勾结一事。我听他说半天没说到重点,就一把扯过来问:“我问的是阿琅!”

可怜那人再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到一副龙的嘴脸,一时吃不住,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我回头问李道宗:“这怎么办?”却见他脸色铁青,甚为凝重。我吓了一跳,想道:他是看到我的真身了呢,还是责怪我不给他下人面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竟然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真身——虽然我在东海是出名了俊美的一条龙,不过人间的标准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李道宗沉声道:“进京。”

进京——难道阿琅被拐到京城去了?这可不妙,早听说京城是个花花世界,我老爹说,现在在位的那个皇帝叫李渊,定都长安也有好几年了,他儿子在外面玩命地打仗,他躲在京城玩命地生小孩,可怜秦王,每回一次京城就要被迫认识十几个弟妹,很伤脑筋。想到这里,我哈地一下笑出声来,说:“好吧,既然阿琅去了京城,我就陪你走这一道。”

李道宗抚着我发说:“你就不要进京了。”我白他一眼:怎么能这样呢,阿琅进了京城,我自然得跟过去啊,老爹交代的事,可不容易敷衍混过去。

李道宗说:“你家阿琅应该还在本地,我会着人替你去找,京城太危险,你就不要去了。”

“阿琅在本地……那你进京干啥?”我问道。

他仍是笑,说:“我另有事要去处理啊,要是能保住性命,一定回来找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鼻子一定是酸的,因为我的鼻子有点酸。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有人帮我找阿琅了,那我要跟他进京去看看。




二 京城

我以为会即时启程去京城,但是李道宗并不急,他回书房去写了一封信,交代下人面呈给皇帝,我偷看了几眼,无非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要辞官休息,任城军务,请皇帝另派人过来接手。

写完信之后他就没事做了,成天在园子里闲逛,要不就说:“小三,我陪你找阿琅吧。”

我自然没有意见,他叫我小三我也没意见,虽然以前只有老爹这么叫我,其余人统统叫我三公主。我带他去市集,市集里很多人认识他,我问他是不是常来市集抢人,所以人人都认识他?他苦笑说:“难道抢人也会上瘾的吗?”

那也不一定啊,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瘾,比如我大哥没事喜欢跑去琴头上蹲着,他那么庞大的一个身躯蜷到小小一把琴上,亏得他不累,我看都看累了;再比如四哥,好好一个龙子,胆小得要命,见了稍微大一点的鱼就会吓得大吼大叫,上次老爹上天奏事,忽然听见下面叫声凄厉,拨开云层一看,可不是我四哥,他遇上鲸群了,鲸群也吓得不得了,可怜他们没有我四哥的嗓门,只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天上的人就说:“敖广啊,你家儿子还真给你长脸。”我老爹脸色那个叫难看啊,一回宫就把四哥发配去做了半月苦役。最了不得的要算我家老八,有次王母请客,众兄弟都不见踪影,老爹不想浪费了名额,就把老八带上,结果宴席归来我家老八袖子里藏了十五头猪,十只羊,另外有仙桃仙果共计十一吨,他与老爹行云下来之时连那朵云都忍不住一哆嗦,私下嘀咕说:“怎么这两条龙回来时候比去的时候重这么多啊。”听得我爹冷汗直流。

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转眼集市就到了,我估摸着这就是猴子说的北街了,就抓了一人过来问:“那个卖花的阿琅去哪儿了?”

那人打了一阵摆子,说:“姑娘……我今天才到任城,没犯事吧?”李道宗早在我后面笑得前仰后合了,我忿忿,又要去抓别的人,他拦下我说:“还是我来吧。”他走到一老人面前,行了一礼,问道:“老人家,请问您知不知道常在这儿卖花的阿琅姑娘去了哪里?”老人揉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李道宗有点尴尬,我翻翻白眼:新来的人说不知道情有可原,这老人家,住久了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看他那神色,准是知道的,只怕是不敢说。

我对他说:“你一边去,我自己去问问。”他果然听话地闪一边去了,我逮到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学李道宗先前模样,行了一礼,问:“老人家,请问您知不知道常在这儿卖花的阿琅姑娘起了哪里?”老人回答我说:“被任城王府的人带走了,听说是要送进京里去跳舞……作孽啊!”

我脑袋里猛的一晕,几道闪电劈下来,该死的李道宗,人早送走了,还假惺惺把全家人召集来给我看,我怒气冲冲回头去,他正在路边踢小石子呢,我说:“你……你……”竟然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江总管说要买一批舞女送宫里去,我当时事忙,没做理会,如果他自作主张私下做了,那么阿琅倒有可能被带进京了。”

你你你……我又晕了,你早干吗去了,这时候才想起来!看来我是非进京不可了。

李道宗又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进了京一定想办法打探到阿琅的下落,把她完整带回来给你,你在任城等消息吧。”

说了半天还是不让我进京。

就不知道他哪那么死心眼,他不让我去,我自己不会去吗?我心里打着小算盘,当然没和他说。

过得几日,京城果然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李道宗率人等在府外,一见他就迎上去,拱手道:“药师远到而来,可辛苦了。”

老将军回礼:“任城王客气。”

我远远看着,那老将军身上煞气甚浓,我龙族虽然是神物,可是如果人身上煞气太浓,就是正宗的神仙也不敢随便招惹,所以我躲得远远的,到湖底下睡觉去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醒来的时候我在王府里左转右转就是找不到小李,偏偏又是晚上,星月孤零,连抓个人问问都做不到,我急得要命,趴屋顶上去歇口气,忽然看见夜游神,心中一喜,长须一卷把他给带了过来,夜游神贼眉鼠眼地说:“公主有何吩咐?”

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上次你闯的祸我还没跟算账呢!”

夜游神涎着脸说:“上回……上回小神在天庭见到公主之时——”我一把捂住他的嘴,真是,什么事说不好,又提我幼时糗事……那时候我还小,一条不满一百岁的小龙,因为老爹溺爱,带了我上天庭去玩,正好看到有个神君下凡历劫,那神君长得可真好看,我一看之下失了神,没站稳,愣是从九霄云层之上一头栽下去,我那时候还不会降云呢,把老爹吓得,心肝宝贝叫了好几个月,这事儿可太糗了,弄得我这几百年都没敢上天去,饶是如此,天上还有传言说:东海的小公主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花痴了……我那叫审美好不好!

我放开夜游神说:“不提上回那事也行,你得给我帮我把李道宗给找出来!”

夜游神立刻就抖起来,神气活现地说:“小龙啊,这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刚还看见他呢。”——得!刚才还公主公主地叫得欢,这会儿又叫我小龙了,我白他一眼,问:“在哪?”

夜游神说:“在歧阳那边,星夜赶路,往长安去了……哎,小龙小龙,你别飞那么快啊,陪我聊聊天嘛……”我没功夫理他,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一路烟尘,黑山白水,没有月亮夜黑得厉害,我飞得又高,下面就看不太清楚,我灵机一动,从天上摘了颗星星镶在手上,手指哪儿哪儿就亮如白昼。我飞了很久也没看到小李,自己又有点累了,就趴在云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扒开云层往下看:天哪,我这是到了哪里,下面怎么这么多人啊,不仅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多,还有白皮肤蓝眼睛的,鼻子也太高了。

我呼地飞过去,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降落,忽然背心一紧,回头一看,又是二郎神,牵着那只好死不死的癞皮狗,我想冲上去踢它一脚,忽听二郎神顿足道:“小龙啊,你这下可闯祸了!”

我听他说得严重,就问:“什么事啊,我可啥都没干,就飞了一晚。”

二郎神说:“你飞就飞吧,手上镶颗星星干吗?”

“照明啊。”我理直气壮,二郎神都快哭出来了:“你看看下面人都在说啥,你摘颗星星照明也就算了,怎么摘了这一颗呢!”说完拉了一卷帛书给我看,只见书上写着:“太白星白日贯空,主当朝者更迭,王莽篡汉,其时就有太白星现于长安上空。”我看看手心里的星星,好像真是太白星呢,我说:“那……我还回去吧。”

二郎神说:“已经给下面的人看到啦,你还回去也晚了……唉,你这小龙啊,敖广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你给放出来了呢。”

我瞪视他:“不许说我爹老糊涂!”——我老爹糊涂是糊涂了点,我说可以,可是轮不到你说。

二郎神说:“好好好……不说不说。小龙啊,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本来可以照正常程序解决的事,你这一掺和,李渊的皇帝可就当到头了,他这皇帝熬不到建成病死,世民登基少不得又有一场血光之灾。下面遭战乱之罪有百多年了,好不容易上面发个明君下凡,许下百年盛世,给你闹得,这盛世的开端还要造一场孽。”

我听不大明白,只好晃着脑袋说:“你要干吗,抓我回去啊?”

二郎神苦笑一声:“上面没发话谁敢抓你,你爹发起飙来我可趟不住……别说我见过你啊……我开日会去了……”他带着癞皮狗一溜儿走远了,我想起来,我还没踢它一脚呢,那只该死的狗。

   
我把太白星给还了回去,咦,才片刻功夫,怎么天又黑了,都说天上一日,地上十年,我不过和二郎神说了几句话而已,一天就过去了。

我叹一口气,按着云层降下去。因为闯了祸,心里有点虚,问路的时候就格外客气,这个城市很大,路人很热情,他说任城王府就在朱雀大街边上,拐个角就到了,另外还告诉我说京城这几日宵禁早,不要乱逛了,一单身女子,到底不安全。

说话的是个书生,所以很罗嗦,难得我心绪不宁,都一一忍了。

小李还真有钱,到处都有王府,不像我,这么大个东海,就只有一处园子,加上大哥输给我的,一共也不过是一个园子加一座琉璃宫,我盘算着这回办好了事回去,要老爹再另造一个宫给我,要比大哥的琉璃宫漂亮才行,他不给……哼哼……他不给我就不回去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到了拐角,一抬头,果然看到“任城王府”四个金字。是敲门进去呢还是直接爬过去?我犹豫了一会儿,想道:小李这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到呢,敲门……要是开门的不认识我不让进怎么办,还是爬过去比较现实一点——龙有五个爪子,无论是走还是飞还是游,都不及爬来得利索,所以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进去了。

这个王府比任城的小很多,只有几间房子,一个小池子,估计我趴下去会把池子撑破,另外还有矮矮的假山,几块石头而已,房间倒多,真叫我犯愁,怎么每次找他都有这样的问题呢,反正天也黑了,他们凡人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我先找个地方睡觉吧,昨晚太耗神了,小龙我长到五百岁还没一夜飞过这么远呢。

我找了间看上去不错的房间,倒头就要睡,忽然看见角落里一只小小的梦马正警惕地看着我。我一看就高兴起来:我找不到小李,他一定找得到!我长须一卷把他带了过来,说:“我要去李道宗的梦里。”

梦马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脖子……龙公主啊,您能不能放松一点啊。”

虽然是只小梦马,但是速度仍是很快,那很正常,他们走的不是寻常通道,是以梦为经,以时为纬的幻道。我才眨一眨眼就到了,看来他睡得正香,不知道梦里面在想些什么呢,我嘿嘿一笑,偷看去也。

我在他梦里看到一个姑娘,脸看不清楚,她好像在屋顶上看星星,忽然脚一滑,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小李手一伸,刚好抱个正着……好啊,这家伙真不是好人,做梦也想着要占人家姑娘的便宜!我义愤填膺,却听见他在梦里说:“我是李道宗,敢问姑娘名姓?”真酸!那姑娘傻呵呵地回答说:“我叫龙三!”

咦,龙三——不是我吗?我什么时候这么丢脸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啊!我很鄙视地看他一眼,当然这厮沉在梦里,半点也看不到。

他正牵着她的手去看海,海边上有大块的礁石,海水冲上来又退下去,他握她的手说:“我这次要是能保住性命,一定回来找你!”那梦中的龙三就靠在他肩上,甜蜜蜜地说:“我等你。”

我……我赶紧转过头去吐,这一动小李立刻惊觉了,只听咣当一声,眼前一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脖子上就架了一把长剑,剑光闪得厉害,寒气森森,比上次见到的屠刀还要亮上一百倍。

我赶紧叫道:“小李你干吗!”

他听出是我的声音,脸一下红了,放下剑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说:“你先把剑收了啊。”真奇怪,小李文质彬彬的一人,怎么剑上这么重的煞气,倒和那叫药师的老将军有得一拼。

小李收了剑,又点了盏油灯,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说:“我来找你啊,任城王府还挺好找的,随便拉个路人一问就知道。”

小李闷闷地叹了口气,说:“京城现在局势紧张,你来这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不对,你怎么来这么快?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也不过刚刚到。”

我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小时候学过法术,所以比你快一点点,你这么急来京城做什么呀?”

小李没有回答我的话,反是问道:“小三你学过法术?”

我说是啊,心里一阵忐忑,倒不是说谎不安,而是老爹交代过,凡人最喜欢找神仙问的就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小李不会也好这一口吧——小龙我道行尚浅,明天吃什么菜可能还能猜出来,更远一点可就难了。真叫人为难,要是我有本事,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统统告诉他也不打紧,可惜我算不出来。

却听小李声音里稍微欢喜一点:“这就好,万一出了什么事,能自保就好。”

我说小李你也太看轻我了,别说自保,保护你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小李只笑一笑,说:“那刚才你看到我的剑吓成那样子?”

我说:“你剑上煞气很浓啊,你不是读书人吗,从哪弄来这么把剑?”

小李哈哈笑出声来,说:“你不是会法术吗,我把生辰八字报给你听,你算算看,这把剑到底从哪弄来的?”说着报了生辰给我听,我掰着五指算,一算之下不得了,这小李哪是什么读书人啊,从小就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后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这小子也拿把剑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将军,自17岁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唐朝建立已经封王任城,权重一方。

我傻了眼:这人说话行事无不斯文有礼,竟然是个血染征袍的将军!怪不得老爹总说:用斗来量海是不对的,看人只看相貌是看不到根底的,这厮分明是扮猪吃老虎,怪不得我先前说要吃了他他一点都不怕,敢情这胆子是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啊。

小李说:“大业十年炀帝死于江都,天下大乱,我李家自陇西起兵,历时九年,方有今日光景,不料天下初安,便有萧墙之祸……”我听他叹息,不由担心,问道:“什么萧墙之祸?”

小李说:“方起兵时,秦王横扫十八反王,威慑天下,后来进京建都,皇上立长子为储君,镇守京城,也让后方井井有条,虽不如秦王显赫,倒也有功无过,如今两虎相争,只怕难以善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累得狠了,就趴在他膝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看见他正在龇牙咧嘴捶腿,不由哈哈大笑几声,问他:“出去逛街不?”

他摇头说不去,还说他自进京以后,除非是皇上有旨命他进宫或者上朝,否则不出府半步,不见任何来客。

这不跟我大哥一样了吗,好歹我大哥还是被我老爹关的禁闭,理由也很充分,他倒好,自己关自己的禁闭,问半天什么理由都没有,我闷得半死,自己跑出去逛街,由得他自己闷死自己。

长安城还真大,刚到夏天,满街飘着鲜艳的裙子,镯子啊链子啊钗子啊丁当作响,好听极了,有白肤深目的女子在酒肆里跳舞,高大健硕,偏偏长了一把水蛇腰,比狐狸还媚。我倒真看见了几只狐狸,男的英俊,女的娇美,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这也没什么,虽然一般陆地上的东西都会敬我们三分,不过狐狸例外,因为他们够狡猾,连神兽麒麟有时候都奈何不了他们。

我看得起劲,忽然肚子里咕噜一声,饿了。于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眼风还不老实,忽然一头撞到一个人,睁眼一看,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虽然是书生打扮,但是英挺不凡,气势刚硬。

我自然深知欺软怕硬的道理,所以稍稍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向他赔礼,我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先向我道歉说:“在下一时走神,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仔细看他,果然有些失魂落魄,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看他背后就是任城王府,莫非他是找小李有事,吃了闭门羹?我见他这样有礼,侠气一起,就说:“你有什么事为难吗,不妨进去坐坐,我家王爷为人很热心的。”他还在迟疑,我一把拉住他就去敲门,老苍头见了我眉开眼笑,说:“王爷正说呢,龙姑娘饿了就会回来。”话还没完就看见我背后的年轻人,不由皱眉道:“秦王……我家王爷——”

“他是我朋友,我带他回来吃饭了,小李不会小气到请顿饭也不肯吧。”我一口打断他,拉着年轻人就往里走,老苍头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小李一见我拉进来的年轻人,脸色一变,站起来行大礼说:“参见秦王。”

那叫秦王的年轻人忙伸手扶起他说:“自家兄弟,不必行此大礼。”咦,原来他们是兄弟啊,我看看小李,又看看秦王,原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像,怪不得我一见之下就大生好感,老苍头也真是不通人情,外人不见,自家兄弟还能不见?所谓兄友弟恭,我大哥关禁闭我还天天去陪他呢。

小李说:“小三你饿了吧,先去吃饭吧,不必等我,我有话要和秦王说。”

我还真饿了,对他们说话也没多大兴趣,所以扭头直奔餐厅。

等我吃完饭回来,秦王已经告辞了,小李坐在亭子里,面上很有些忧虑之色,我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他摸摸我的发说:“我很为难。”

我奇道:“说来听听。”

小李低声说:“秦王与太子争天下,以功劳论,自然秦王最大,可是皇上早早就把太子给立了,现在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教我们这些亲族,臣属都很为难。”

我说:“那你帮谁呢?”

他闭一闭眼睛,缓声道:“太子是君,我是臣,以君臣之份论,我应当支持太子;可是我自17岁起就跟秦王出兵作战,同生共死,以兄弟情分论,我实在……不能眼看着他死在太子手中。”

我说:“按你们的规矩,谁做皇帝不是现任皇帝说了算吗,你说的太子秦王,皇帝又偏向哪一个?”

小李低叹一声道:“太子秦王都是皇帝亲生,手心手背那是一个都舍不得,前些日子他还有意让秦王去洛阳做王,哪怕分疆裂土都在所不惜,可是昨日太白星白日贯空,太史令上书说此象主当朝者更迭,皇上震怒,据说是有秘信给秦王,要赐秦王自尽……”

“皇帝还真狠得下心,”我说:“既然秦王功劳这么大,他又这么怕他造反,怎么不干脆立他为太子,省得叫人惦念?”

小李说:“一是初立朝时为稳定人心,立了长子为太子,太子这么多年来并无大过,所谓太子无过,废之不详;二是前朝教训,隋朝两代而亡便是废长子立次子故,那隋炀帝做王爷时候聪明勇武,很是了得,谁知道一日为君,竟奢靡无度,又好大喜功,令天下人忍无可忍,今日秦王虽然也是英明天纵,可是谁知道他日为君,会不会重蹈隋炀帝之覆辙?皇上也是顾虑此点,所以迟迟不能决定。”

“隋炀帝是隋炀帝,秦王是秦王,两个根本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一样呢?”

小李解释说:“说来也并非全不相干,当今皇上与前朝隋炀帝本是姑表兄弟,从血缘上论,倒有七八分相近。”

我还是觉得秦王挺无辜的,就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啊,隋炀帝是昏君,又没人说当今天子是昏君,他们姑表兄弟尚且这么不同,何况秦王和他还隔了一代呢,要说相近,秦王和太子是亲兄弟,他们俩血缘才最近,你们皇帝为着这么一个理由不肯立秦王,还因为太白星那档子事要杀秦王,简直……简直老糊涂了。”

太白星那事儿是我闹出来的,累得秦王被赐自尽,我有点内疚,忍不住帮着他说话。

小李沉吟半晌说:“你说得有理,不立秦王的理由确实有些荒诞,兄弟一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他被太子杀掉。”

那天下午小李就破誓出了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去看王府里的水池,一干水族吓得半死,一个个排队到水面上来给我作揖,尉为壮观,忽然老苍头过来说:“龙姑娘,有位夫人找你。”

我可不认识什么夫人,就算有人找我也应该是虾兵蟹将,怎么会有夫人呢?我好奇地跟出去看,见厅里坐一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布衣荆钗,但是容貌极美,高贵端庄,简直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人儿,我看得一呆,她却对我笑,说:“是龙三龙姑娘吗?”

她的声音真好听,并不像酒肆歌坊里那些莺莺燕燕,装出来的娇嫩,而是那种……十分悦耳的声音,入到耳中只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服至极,我于是说:“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不由微笑了,说:“龙姑娘天真未泯,任城王真好福气。”

我说:“你认识小李?”

她笑着说:“自然,任城王叫我带你去见他。”

她的声音这样动人,态度又这样优雅,让人凭空就起了依赖和信任的心理,我随了她去,坐在轿中,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又转了多少圈子,最终外面人说:“到了。”便有人掀起布帘,说:“王妃请慢。”

咦,她是王妃——哪家的王妃?我盯着她看了又看,她微笑着挽着我的手说:“我们下去吧。”

下轿一看,好大一座王府,上面三个黑漆大字:秦王府。

我一下明白过来,问她:“你是秦王妃?”

她笑一笑说:“是,你叫我长孙姐姐就可以了。”

三 风云

又一个让我叫姐姐的,我姐姐还真多,自家那几个就算了,天上那些嫦娥啊,织女啊,等等等等,见了我无不捏着我的脸说:“小龙,叫声姐姐来听听。”活像我是他们谁养的宠物一样,真讨厌。

这秦王妃不过二十岁上下,居然要一条五百岁的小龙叫她姐姐,也不怕折寿,我嘀咕了一阵,也就叫了,谁让她看起来这么可亲呢。

我进了秦王府,并没有看到秦王,小李倒是来见了我一面,他说:“这时候你在哪我都不放心,还是在我身边好。”我看他颜色郑重,又不肯说为什么,也就没有多问——到底一条龙掺和着人间的事不合情理,让上面知道了,只怕又要罚我老爹。

秦王府挺大,我东逛逛西逛逛也足以自乐,秦王府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我去问长孙姐姐,长孙姐姐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何况贵为王爷。”她神色坦然,我却很忿忿,我老爹还贵为龙王呢,还不是只娶了我娘一个,娘死后就再没有续娶,听哥哥们说,娘在生时很喜欢揪爹的胡子,娘死了以后爹一直闷闷不乐,因为再没有人揪他的胡子了。

说起来小李也是王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娶三妻四妾地在家里养着,我闷闷地想:我叫他一个都娶不成。想到这里,我脸红了一下:他还没说喜欢我呢。

天上飞过去一只乌鸦,哇哇哇地叫起来:稀奇稀奇真稀奇,这只龙会红脸耶!

我被惹恼了,就地捡一块石头打过去,那只乌鸦又叫起来:哇哇,这只龙打死人了。

真讨厌,怪不得被人骂乌鸦嘴。

后来天就黑了,我没看见秦王,也没看见长孙姐姐了,小李过来陪我吃饭,不过吃得很匆忙,风卷残云一般把东西都送进肚里去,起身走的时候又摸摸我的头,说:“小三,要是事情危急了你就自己逃,我若有命在,一定会来找你。”

我见他神色,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心里一动,想:我跟上去看看,要是事情危急了,我拐了他就跑,反正我不相信有谁能伤到我龙三。

于是捏了个障眼咒就跟了去,他进了承乾殿,我往里一看,哇,都是戎装猛士,煞气十足。我没敢进去,钩在窗户外面听一听。夜游神飞过去,看见我这个模样,哈地一下笑出声来,说:“小龙这样子还真像一只蜥蜴。”

什么呀,居然拿我和那种低等爬行虫比,我恨恨剜他一眼,因心急听墙角,就没理他,倒是他又附在耳边说了一句:“小龙啊,你听听不要紧,可别掺和进去,坏他们的事儿,要不然,只怕你爹也保不住你。”

我朝他摆摆手表示我知道了,又倾耳听去,心里想:只要小李没事儿我跟着掺和个啥。

却听里面一人道:“我听说古人犹疑不决方求问于天,而今殿下心意已决,又何必行卜筮之术?”然后传来龟甲破裂之声。

秦王道:“你说得不错,我意已决……吉凶未卜,各位愿跟我冒此奇险吗?”他的语速并不快,但是沉稳有力,杀气浓浓,我心中想:这会儿要是有人说不愿意他一定会一剑结果了他。

满座都应道:“愿随殿下。”我听见小李的声音也在其中。

然后秦王便吩咐下去,谁守王府,谁去宫中,谁封锁城门,又谁谁谁前去太子东宫,隐约说到玄武门临湖殿,又有人手不够之类的话,我听来听去这一窝的人都像是要造反,造反没什么稀奇,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李家也是造了前朝的反才得来的天下,却不知道天意如何。

这事儿该是命格星君管,我得上去问问,我心思一动就要上天,被夜游神一把按住,说:“我的龙公主啊,你又要干啥呢?”

我说:“我得去问问命格星君——别人就算了,小李,秦王,还有长孙姐姐这三个,我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夜游神说:“放心吧,死不了,是神仙都知道,秦王是上面特意发下来的明君,有紫微星护着,皇帝这个位置怎么都跑不出他的手心。”

我说:“那小李和长孙姐姐呢?”

夜游神说:“都说了李世民这小子有天子之份,这两人的荣华富贵还跑得掉吗?”

我晃晃脑袋:好像他说得有理,既然都死不了,那我就看看热闹吧——要不,先去睡一觉补足精神?

我怕错过热闹,没敢久睡,起来的时候正是半夜里,子时方过丑时未到,一阵脚步出去,秦王府静了很多,像是一下子空了下来,空得有点叫人难受,我往外走,刚好碰到小李,他看我一眼,没有和我说话,自去遣兵调将,倒是他身边那那中年人说道:“姑娘自己小心”。

我记得我在窗户外听过他的声音,秦王叫他杜如晦,由他主持秦王府中事,小李作为副将助他。我应了一声,仔细看看他,实在并不是很出奇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什么如此得秦王看重。

我沿着回廊走去,看到有间殿中有灯光,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从门缝里往内一看,竟然是长孙姐姐,她正襟危坐,喃喃说道:“……兵危战凶,若上天不佑,殿下不幸罹难,臣妾当为殿下殉节。”

她声音虽然好听,然而在此时此刻听来,竟是郑重凛然,让人心中突起悲壮之意。

我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进去,喊了一声:“长孙姐姐。”她回神来看见是我,微微一笑道:“你没睡着么?”那笑容仍是恬静和优雅,如我初次见她。

我坐到她身边去,守着灯,灯花噼啪落下来,外面夜色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仍是寂静的,天却快要白了,是极沉的深蓝色,长孙姐姐说:“五更天……差不多了。”她起身去灭烛,微弱的烛她吹了几次方灭,我不由握住她的手,想告诉她秦王定然无恙,可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敢说出来,只反复道:“长孙姐姐不用担心。”她回过来看我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担心,他活着,我陪他,他死了,我也陪他。”

静了一会儿,又道:“我十三岁就嫁与他,那年他十五岁。他十六岁起就四处征战,见面的机会多不过分离的时间,兵危战凶,沙场上是随时送命的地方,他每次出征我都随身带匕首,他若不测,我必无幸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我对她说:“我幼时得异人传授,有蹑风之术,姐姐你莫怕,我且去看看。”我原本最不屑这样文绉绉说话,可是长孙姐姐偏偏有那么一种力量,让你觉得,不可唐突。

她说道:“这事我也听任城王说过,你去吧,一路自己小心。”

我捏了个御风诀,一路行去,这夏日清晨竟然寒风凛凛,如刀割过我的肌肤,转眼就到了皇宫,玄武门正缓缓开启,两排士兵分列排出,左右站立,他们的盔甲上还沾着露珠,长矛闪烁淡青色的光芒,一切如常,仿佛我昨晚所闻只是一场梦,杜如晦与小李的严阵以待是多余的,而长孙姐姐也只是空劳其心,可是……那么昨天晚上出去的那一群人去了哪里?

秦王又去了哪里?

我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就见两骑缓缓走近。其中一人勒住马头道:“怎么今天是常何当值吗?”

与他并骑之人则催马上前,叫道:“常将军!”

被叫作“常将军”的那人抱拳行礼道:“末将甲胄在身,不能给太子殿下施全礼了。”

原来他就是太子啊,我向他看过去,他和秦王有三四分像,五官比秦王柔和一点,另有一种华贵的气度,不比秦王英挺刚强。他旁边那人眉眼也与他很像,不过五官拼凑起来就是比他难看一点点,可能还不止一点点,估计着就是齐王了。

太子温和地对常将军说:“不碍事,今日禁军不是敬君弘将军当值么?怎么是你站在这里?”

常将军答道:“禀殿下,今日北门是老敬当值,他昨夜在此宿卫,此刻收队训话用饭去了,片刻就回来。末将今日当值监门卫——请殿下和齐王殿下出示腰牌。”

两人取下腰牌,齐王问:“秦王进去了么?”

常将军答道:“秦王进去有一刻了。”

齐王又问:“他带什么人了吗?”

常将军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秦王是单骑进去的。”

验过腰牌,太子和齐王放松缰绳,让马儿踩着碎步进了玄武门。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前行一刻左右,宫里连个人影都不见,我心里犯疑,却听齐王道:“大哥,这里不对,怎么连巡城的禁军都不见?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再做打算。”边说边勒住马头,就要回走,忽然一人骑马而来,大声呼道:“殿下哪里去?”

我一抬眼,只见秦王全副武装,骑马而来,太子一时怔住,齐王忽然取弓搭箭,“嗖”地一声长箭应声而出,直奔秦王面门而去,我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却见秦王面上冷冷,那样冰冷的面容和我所见过的秦王完全不一样。

箭到面前,秦王挥动长弓随手一拨,那箭就转了方向,斜飞数十步,力劲而坠。

太子转身喝道:“元吉,这是宫城,怎能擅动刀枪!”

齐王不理,搭弓来又是一箭射出,太子道:“老四莫要胡闹,若教父皇知道了,他岂能饶你!”

那边秦王仍是在冷笑,也抽出一箭来,弓拉圆满,放手——

太子还要说话,忽然耳边传来弓弦响动之声,然后是齐王大叫:“大哥小心,他射的是——”话音未落,长箭穿脑而过,太子仰面坠地,双目圆睁,像是不甘,又像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是不敢相信竟死于同胞兄弟之手?

齐王拨马便走,秦王打马就追,我稍一迟疑就跟了上去,然而地上那一滩鲜血到底让我觉得难过了。

前面是一片树林,我比他们兄弟快,就挂在树上等,等齐王过来,然后等秦王再过来,等他们兄弟残杀。我挂在树上,很清楚地能看到他们俩的表情,齐王怎样惊惶,而秦王的表情竟然不似方才冰冷,也并不狰狞,他眼中有一抹血色,我知道,那是他大哥的血。

我念了个探心诀,看见他脑中翻腾种种的记忆:当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太子曾手把手教他学箭,怎样拉弓,怎样瞄准,告诉他陇西李家的家传箭法有多准;他们一同念书,怎样想着法子逃避先生的责罚,有时候逃不过了,太子也站出来,给几个弟弟担罪;他们的父亲去太原上任,只带了秦王一人,几兄弟依依告别,互道珍重。

当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如果没有隋末之乱,就没有这泼天富贵,没有这至尊之位,就没有兄弟自残。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们兄妹吵架老爹就罚我们跪,一次一次地在我们耳边吼:兄友弟恭!我总觉得他老糊涂了……原来,竟真有这等事啊。我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闷过,怪不得那日见到秦王,面色这样不好看——当他决定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这个结果了吧。

他大概也是难过的吧,不然面上为何有那样惨然的神色,而不是得意与欣喜。

我正在想着,忽然秦王被树藤绊住掉下马背,电光火石之间齐王冲上前去,拉开弓,以弓弦勒住秦王的脖子,绕上几圈,勒紧,狞笑道:“二哥,和大哥作伴去吧!”

这一下异变突起,连我都没有料到,眼见秦王呼吸渐紧,而身侧无人,他的剑被压在身子底下,一时半会抽不出来——抽出来也晚了,他脸色慢慢变青,我心中道:“夜游神不会是骗我的吧,难道齐王才是真命天子?那可不行!”

我一伸龙须,缠住弓弦,一拉,弓弦立断,我正在想人间就是劣质产品真多。忽见一腔血直泼下来,不由眼都直了,秦王从地上爬起来,嘶哑着喉咙说:“幸亏敬德及时赶到。”我这才看到齐王身后站了一个黑脸大汉,正是他一剑斩了齐王的头颅,他抱拳道:“殿下鸿福齐天,必然无恙。”

原来上天早有安排啊,倒是我……多虑了。

我觉得冷汗直流,方才不过一柱烟的功夫,突变迭起,太子生,则天下归天子,秦王生,则天下归秦王,齐王生,则天下归齐王,几易其主,终于尘埃落定。

而地上两滩血,我没敢多看,总之秦王无恙,我可以回去和长孙姐姐报信了。

我失魂落魄往外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忽见一队兵士,黑衣玄甲,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进一华丽宫殿,不到片刻功夫那宫中立刻混乱不堪,尖叫声有之,惨叫声有之,还有东西破碎的声音,怒喝声,哭嚷声,乱成一团,不时有鲜血迸出,我恪守龙族不能插手人间之事的规矩,只能作壁上观。

因场面实在凄惨,我看不下去,正要回秦王府,忽然听一人喊道:“阿琅!”

这一声,便如仙乐纶音,将我唤了回来,我寻声而去,见一紫衣女子,果然容貌甚美,顾盼之间仿佛宝光流动,确实不负明眸二字。她和一群绢衣女子绑在一起,有女美艳,绑她们的士兵出手调戏,阿琅怒目而视,说道:“莫非是秦王让你们行这等禽兽之事?”

那士兵一个大嘴巴打过去,有将军过来制止道:“不要生事!”士兵骂骂咧咧地拉着她们往厅中走去,我隐身到阿琅身后唤道:“阿琅!”紫衣女果然应了一声,又奇道:“谁在喊我?”

我知道所认不错,便出手断了她的绳索,一提,一口气跑到宫殿之外方才停住,阿琅扯住我的衣袖问:“你是什么人?”

我说:“我……我是大哥的妹妹。”

阿琅一愕,继而问:“你大哥是什么人?”

我大哥……我大哥叫敖谒,可是不知道他在人间行走时用的是不是也是这个名字——比如像我一样取名龙三?那他应该叫龙大,我想了半天,只好囫囵着说:“我大哥就是东海说想要娶你的那个家伙。”

阿琅眼中一亮,说道:“敖谒是龙子,这样说来,你是龙女?”

我点头,算是认了。她一扯我的衣袖道:“那你快帮我把人救出来啊!”

“救什么人?”我满脸惊讶:“龙族不能插手人间事,我救了你已经犯了天条,你还叫我救人?!”

她道:“救一个也是救,救十个也是救,你就行行好救了她们吧。”

我背过身去叹气,我大哥怎么找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啊……忽又听她说道:“你不救人我就回去了……要救就全救,要不然也不必救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心里早把大哥骂了个狗血淋头,口中只好应道:“行,我去救。”她面上方有笑容,我一拳打过去,她一声未吭就倒了。

救人,救啥人,秦王又不是杀人魔王,她们不是太子家人,抓回去不过亮亮相就会放了,哪有那么严重。我一面嘟嘀咕着一面往秦王府飞过去,我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那边状况如何了。

一回秦王府就吓了一跳,秦王府已经破了大半,只守住承乾门一线,连孺子妇人都上了战场,长孙姐姐和长子承乾就坐于门楼之上,杜如晦持剑巡防,而小李在城楼之下指挥奋战,一身铠甲已处处见血。

眼看就要失守。

我大吃一惊,卷了长须将阿琅丢进门里面去,矮身钻过去,好不容易到小李身边,他眼睛都被血糊住,看也不看,一剑就招呼过来,我认识他这许多时日,今日方见他如许煞气,我赶紧喊一声:“是我。”朝他眼睛吹一口气,他睁眼看见是我,眼圈竟是一红,却不说话,一剑擦我头皮挥过去,身后一人咚地倒下,他这才有空歇口气,忽又变了颜色,发怒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一愣,明白过来,他先前必然以为我弃他而逃,所以万分伤心,这砍杀之间竟是不顾性命了,不由心里一酸,说道:“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话出口方觉和长孙姐姐所言甚为相似。

原来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只想与他同生共死,而不去想你是龙,他是人。

我把心一横,向战场之上横吹一口气,霎那间白雾茫茫,场中士兵分不清东南西北,乱砍一气,有士兵道:“平地无风,怎么会突起大雾,莫非是天助秦王?”

话音方落,只见刀光一闪,那士兵头颅被砍下,我心道不好,血光一现,雾气便淡去很多,又有将军在其中大喊:“我等今日浴血奋战,拿下秦王妻子,亦可少报太子恩德!”

又有大量的士兵再度涌上来,我又吹一口气,那将军已经知道诀窍,血光几现,雾气又被破去,我苦于不敢行雨,怕被上天知道,只好再吹气,却被小李拉住,他说:“小三,别吹了,省点力气,一会儿……你先走。”

这时候他力气已竭,才拉住我的袖子袖子就被染红,我初见如此恐怖之事,便如到了修罗界也不过如此,心中委实难过已极,想道:怪不得秦王出手便要伤人命,原来真是你死我活了啊。

我要走自然容易,可是他在这里我怎么可以走?我要带他走也容易,可是秦王是他生死兄弟,妻儿家业俱在此,又如何走得掉?

我心中憋闷,终于没有忍住,仰天长啸一声,哗地一下,云破天开,有红日一跃而出,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便反握住小李的手再一次说道:“我不走,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并没有很用力地说这句话,可是我觉得,过去五百年里我从未说过这样重要的话。

士兵围拢过来,刀光,血色,因不能杀人,我的长须甩出去只能阻一时,并不能阻挡包围圈越来越小的趋势,我紧紧握住小李的手,想:我们在一起就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就是他在东海边救起的那条鱼。

忽然西边一箭射来,马上的将军摇晃几下,栽倒在地,有人飞奔进战场,大叫:“太子齐王人头在此!”

说话间横着一把巨大的铁槊直闯进来,一下扫倒七八个,我认出他是杀掉齐王的那个黑脸大汉,他一入战场便如蛟龙归水,杀得一干疲兵七零八落,加上又提了太子齐王人头前来,一下子敌兵军心涣散,不多时就败退了。

我长长出一口气,小李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四 赐婚

小李的伤并没有大碍,只闷睡了一天一夜,我无聊,也闷睡了一天一夜,等我们起来,四下祥和,仿佛前日所见,只是一场恶梦。

长孙姐姐说阿琅在兵退后不久就醒来了,脾气很执拗,说要找我算帐,我劫后余生,心里乐着呢,不跟她计较,想着等我玩够了再回头见她。

皇宫里经此大变,长安城倒还是生气勃勃,小李有一大堆的事要忙,长孙姐姐更忙,我只好一个人去逛街,买回来大堆的绫罗绸缎,试穿了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有一日被小李看到了,眼前一亮,说要带我进宫。

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已经去过一次了,再说,人间的宫殿能与我龙宫相比么?不过见他好意,也就随他去了。

皇宫里有两个大的水池子,分别叫东海和南海,我一听就笑起来:这么小的池子,只够我游一圈而已,也敢称海!

不多时来到东宫显德殿,小李在门口道:“臣江夏郡王李道宗觐见太子殿下。”我心中奇怪:小李不是任城王吗,什么时候又变成江夏郡王了?且不去管他。

秦王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道宗快进。”

小李领了我进去,他行跪拜礼,我却迟疑了一下,小李刚要解释,秦王已经摆手说道:“龙姑娘化外之人,无须行我世俗之礼。”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化外之人了,愣了一会儿,有人搬凳子过来,我就坐了。

秦王道:“道宗求我赐婚,不知道龙姑娘家乡何处,父母可还在堂?”

我听得“赐婚”二字,脑袋里嗡了一声,想道:这可糟了,老爹叫我上来帮阿琅找如意郎君,我没帮她找到,倒给自己找了一个,老爹不会叫哥哥或者姐姐上来给小李找个称心娘子吧?依我老爹的脾气,还真是不无可能,我揉揉脑袋,回答秦王问话:“我娘不在了,爹倒是有一个,不过……”

“不过怎么了?”小李急急问一句,我看他一眼,说道:“不过怕是不会同意我嫁给小李。”

“这是为什么?”秦王奇道:“道宗是我大唐的长城,有大功于本朝,又是皇亲,前途无可限量,且还没有家眷……以上种种,还不能入龙老爷子的眼么?要不,我写一道圣旨,请龙老爷子进宫商量一趟?或许能说服他也不一定。”

我揉着脑袋回答他:“我老爹在东海……比较远。”

秦王摊开黄绢来,挥笔就写,边写边说:“不要紧,我着人接他进京就是……敢问龙老爷子大名?”

我苦着脸说:“我要是说了,你这圣旨怕是发不出去?”

秦王道:“但说无妨。”

我说:“那我说了啊。”

“说吧。”两人都用鼓励和期待的眼神看我,我头皮一紧,说道:“我爹……我爹叫敖广。”

秦王笔下一滞,道:“敖广——与东海龙王重名?”

我纠正他:“不是重名。”天下除了我老爹,还有谁敢叫敖广?!

秦王愣了一下,搁了笔,来回走几步,道:“龙姑娘若是不愿嫁与道宗,直说无妨,不必编此弥天大谎。”

我嚷道:“我什么时候不愿嫁他了,你问他自己啊!”

小李一脸冷汗,奏道:“太子明鉴,小三与我确实情深意笃。”

秦王青了脸,道:“既然情深意笃,那为什么她不肯应承?”

小李还没有作答,我已经叫出来了:“我应承有什么用——我是龙啊,我爹怎么肯让我嫁给一个人呢?我爹不同意……我爹不同意……”我想到爹可能真的会给小李另找一个美娇娘,只觉得一阵委屈,不敢掉眼泪,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了。

秦王与小李面面相觑,良久,殿上只有我的抽泣声,小李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三啊,你说你是龙,有证据没有?”

我怒声道:“证据就是我不敢掉眼泪啊,我眼泪一下来就会下雨,一下雨上面查到今天没有雨而下了雨我爹就要受惩罚。这还不够吗?”

小李掰开我的手指,回禀秦王:“还真没眼泪。”

秦王说:“如果你掉泪,我们看到下雨了,自然信你,你现在没掉泪,也没有雨,我又怎么去信你呢?我听说龙要到水中方能显原形,皇城之中有东海南海,如果龙姑娘觉得可行,不妨现个真身一看。”

这秦王胆子还真大,提议也有道理,可是我……我敢在小李面前现真身吗?以后他一想起我,是那么硕大的一条龙,半夜里起来还不吓个半死。我顿足道:“不行啊,秦王你不知道,皇城中这两个池子是我二叔西海龙王敖钦的地盘,我一现原形他就会跑去告诉我爹了,我爹一来,我可就跑不掉了。”

秦王沉吟半晌道:“正是要你爹来,我才有机会说服他呀。”

我不敢让小李见我真身,左拧右拧就是不肯,秦王终于怒了,刷刷两笔把圣旨填完,往地上一丢道:“都说龙是神物,东海敖广若是有灵,速来一见!”

说也奇怪,那圣旨落地,竟是字字都转为金色,然后一个个消失,我们仨目瞪口呆地看见我老爹呼哧呼哧地从地下冒出来,才钻出一个头就忍不住抱怨说:“小三啊,我九个儿子,加起来不顶你一个麻烦。”

我说老爹,你在下面听多久了?

老爹一吹胡子:胡说!我敖广岂是听墙角之龙。我见爹发怒,不敢强辩,只在心里想:你不是听墙角之龙,只生了条听墙角的小龙。

老爹向秦王拱手道:见过人皇,不知人皇有什么事找本君?

秦王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立刻回神来,说道:劳龙君远行,却是为我这堂弟向龙三姑娘求婚,还请龙君应允。

老爹咳了一声道:我想和小女私下说几句话,不知道人皇可有地方借?

秦王自然应允,叫人来领我们去了偏殿,又把人都撤了。

人一撤完爹就对我瞪眼睛:小三啊,我叫你上来办的事呢?

我说:阿琅在秦王府,我已经叫长孙姐姐帮忙找个如意郎君配她。

爹说:那你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呢,人皇向我提亲,我又不好驳他的面子。

“那就应了呗。”

爹说:你是龙啊,他只是一个人,你有上万年的寿命,他不到百年就完了,再说你也不能长期离水啊。

我想一想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阿琅和我的问题。

老爹面皮一紧,说:不成.

我低头一想也是,我是我爹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要嫁到人间已经是千舍不得万舍不得了,要是脱胎换骨变了人,还不叫老爹哭死,赶紧灭了这念头,又说:要不爹,咱们找点什么灵丹妙药,让小李多活个千把年,积德下来也足够成仙了。

老爹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他呀。

我低头说不出话来,我曾经应承他,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能食言。然而要离开老爹,离开九个哥哥两个姐姐,永不能回我的青芷园去,我觉得我的眼泪快要忍不住了。

老爹忙道:小三儿,你可不能哭啊,今天这块儿没雨。

我抽搭着说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爹。

老爹一阵感动,摸着我的头说:算了,你这丫头,等着出嫁吧。

我从指缝里看去,老爹好像在笑……不对,有什么事不对劲,我拉住爹的衣袖道:爹你有事瞒我!

老爹奸诈地笑了一阵说没有,我再追问,他还是说没有,我试图威胁他,他说:小三啊,爹教你个乖,用斗来量海是不对的,看人只看相貌是看不到根底的。

这句话爹老早就教过我,我不知道他干嘛突然又提这句话,是暗示谁有问题呢,我还要问,老爹一甩袖就走掉了,留话说叫我去告诉秦王,婚事他同意了,不过我办完事要赶紧回宫,等着出嫁。

我转回去同秦王说了,秦王好奇地问我: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啊?

我说:我得把阿琅嫁出去,我觉得你也不错,要不,你娶她?

秦王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可不想娶一条龙。又取笑说:道宗的王府里以后要准备一个超大的水池。

我没功夫和他解释阿琅是人不是龙,只恨恨切了一声,说:我们龙才不要嫁给你呢。小李就知道在一旁傻笑,我叫他别笑了,他憋了一会儿,又笑开了。我问他:“你就不怕娶一条龙?”他说:“只要是你,龙也罢,人也罢,我娶定了。”

我一阵晕眩,回头去吐了起来:真酸。

   
我剩下的事就是琢磨着怎么把阿琅嫁出去了。

在秦王的侧妃杨妃的鼎力相助下,阿琅见了一拨又一拨的青年才俊,她只是摇头,摇头,再摇头。我恼了,问她:“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人?”她镇定地说:“除了敖谒我谁都不要。”

这可叫我为难,天底下只有一个敖谒,叫我上哪找第二个去呢,刚好长孙姐姐经过,我向她求助,她捏捏我的脸(自从她知道我是龙以后就忍不住做这个动作)说:傻小龙,我们人有句古话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叫你嫁给江夏王以外的其他人,你会不会愿意?你不愿意,阿琅姑娘又怎么会愿意?

她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捧头想了一个日夜,只好对阿琅说:你不愿意嫁,我也没办法,我带你去见大哥吧。

阿琅眼中放出光来,说:“再好不过。”

我于是向小李,秦王和长孙姐姐辞行,回东海去也。

东海还是原来模样,湛蓝的海水,怪头怪脑的礁石,海风和我离开时候一样好闻,我给了阿琅一颗避水珠,自己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离开东海这么久,我才第一次可以大大方方把身体展开来,尽情游个够。我游了一圈回来,阿琅还站在海边发呆,我一把把她拉下来,起先她还大叫,后来发现自己竟呼吸无碍,这才高兴起来,她对我说:之前一直觉得我不是好人,怕我骗她来东海是准备淹死她。

我咚地一声直栽了下去——我龙三长到五百岁,她还是第一个怀疑我不是好人的,大哥啊,小三这次牺牲可大了。

我带她去离恨天,大哥欣喜若狂,整个离恨天都被他搅得不安宁,在隔壁关禁闭的八哥就嘀咕说:大哥你再闹我就一口吃了她。这才让大哥消停一点。

他们俩一见面就开始说话,从别后说起,她说怎样被任城王府的下人带走,送进东宫,习舞,表演,他说怎样在离恨天日日思念,又被小三敲诈掉琉璃宫(分明是他输给我的)……正说得起劲,后头传来一声大吼:“小三!”

小三老老实实应一声:“在!”

    老爹怎么安排大哥和阿琅我可管不着了,他给我准备了一大堆的嫁妆,就车都能排出两三里去,小李来接我的时候看得直冒冷汗,叫人快马加鞭回京城扩建王府,我乐呵呵地坐在车里东看西看,走了个把月才到京城,秦王——不对,这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亲自来主婚,婚礼热闹得很,不过把我和小李累惨了。

但是因为兴奋,反而睡不着,我拉了小李上屋顶去看月亮,忽然看见夜游神飞过来,笑眯眯地说:“小龙啊,恭喜!”

我笑眯眯地说:“不客气,红包拿来!”

夜游神从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样东西来,说:“我走以后你慢慢看啊。”我觉得他不怀好意,要伸手去抓他,他已经跑远了。

我取出他送的东西来看,原来是一份记忆重现,话说很多年前,有只小龙随她老爹上天去玩,正在云堆里玩得不亦乐乎,忽然看见一个神君下凡历劫,因那神君长得太好看,小龙看得出神,哗地一下从云上一头栽落下去……小李笑得要晕过去了,我大怒:我就知道夜游神这混蛋不地道!

这时候忽然传过来一声犬吠,这样独一无二的犬吠,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二郎神的癞皮狗,果然一抬头看见二郎神笑眯眯走过来,先缴上一个大红包,然后说:“小龙啊,恭喜你终于找到广虚神君真身。”

啥?他说我旁边这个只知道傻呵呵地笑的小李就是当初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帅得一塌糊涂,让本小龙一见倾倒的广虚神君?

一愣神的功夫,癞皮狗又跑远了,我又没来得及报一脚之仇。

【完】


跟帖(6)

慧惠

2017-09-24 14: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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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惠

2017-09-24 14: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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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24 15: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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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24 15: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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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惠

2017-09-24 15:46:30

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作者没有写完,有一篇找不出完整的,索性就不转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