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 (28)

德州气候温暖。虽然已经接近年底了，并不需要穿很厚的衣服。我开着一辆14英尺的卡车，后面拖了一个装着我的4跑人越野车的拖车，离开了我生活了两年半的奥斯汀，奔向下一个城市。

 

两年半以前，也是一个人，我从波士顿开车去奥斯汀正式开始我在美国生活的新篇章。那时我也是刚和女友分手，所有的家当都装在一辆车里还有很多富裕空间，但心里满满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今天我的家当已经装了大半个卡车，但心气儿却比不上两年半以前了。

 

我的新雇主是个中型公司，就叫它D公司吧，给我的搬家费用远低于A公司当年的待遇。计算了一下，租车自己开过去是最经济方便的方法。

卡车租赁公司“油猴”答应我从库里找一辆最新的卡车让我搬家用，因为我除了在车厢里要装家具杂物以外，还要加一个拖车把我的“4跑人”带在后面。从德州的奥斯汀到威斯康星的麦迪森不算太远，也就一千三百多迈的样子。但是因为已经12月初了，过了密苏里州以后很有可能就会下雪。我担心太旧的车路上给我找麻烦。

拿到车以后，我发现这辆车的历程已经9万多迈了。我去问店员，他赌咒发誓说这是他们这里最新的车。而且他保证，这种柴油动力的卡车，10万迈就和新车一样不会有问题。没有其他选择，我学会了如何把自己的车装上拖车以后，把两辆车一起带回了我的公寓。

出发前一天，叶叶过来帮我收拾。我特意和D公司商量把报到的日期往后推了一点，推到12月初中。一方面是为了坚持到A公司下一轮裁员这样我可以拿到2+1的裁员费，但更主要的是我知道叶叶的老公12月中旬回来以后，年底前就不会出差了，这样可以减少叶叶一个人单独呆在家里的时间。

在我整个找新工作，决定接受新工作并搬离奥斯汀的过程中，叶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意料之中。今天来帮我收拾东西，估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家都很平静。

叶叶拿了一个垃圾袋，把她放在我这里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内衣，拖鞋，和化妆品都扔了进去。我能看到有些内衣上还有我们的痕迹，心里有点不舍。叶叶看出了我的想法，说：“你要觉得扔了可惜，下午你跑一趟到“善意商店“捐了。“

我想了想说：“还是扔了吧，我不想别人穿你穿过的衣服。“ 叶叶一笑，我能看出来她笑容背后的话是： 这还差不多。我心里另外的想法是，她那些内衣，恐怕只有专业人士才敢穿。

在过去的两年里，叶叶很喜欢买一些漂亮又别致的瓷器，刀叉，酒杯，等等餐具。她很认真地一件一件把它们用我从油猴店买回来的包装纸包好，放进厚纸箱里。一边包一边唠叨着：“我花好多心思买的这些漂亮东西，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呀。“看着她一件一件地包着，我觉得好像我们俩过去两年的生活都被包在了褐色的纸里扔进箱子，心里不觉有些凄凉。

 

忙了一阵子，我们俩一起坐到沙发上歇一会儿。叶叶喜欢喝茶，我就烧了一点热水给她泡了一杯。看着我给她泡茶，叶叶体贴地说：“以后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啦。你做饭挺好吃的，家务事也都拿得起来，就是有点儿懒。威斯康辛州冬天很冷，在你找到下一个女人照顾你之前，好好吃饭，注意穿衣服，别太懒了，啊？“说完，抬起手轻轻在我耳朵上捏了捏。

不知为什么，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别唠唠叨叨跟我妈似的。“ 忽然之间，一股泪水忽然冲了上来，流出眼眶。我又是惊讶又是难堪，赶紧用手乱擦。叶叶看到我忽然流泪也是吓了一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手绢赶紧手忙脚乱地帮我擦。一边擦一边说：“哎呦，你还会哭呐？那么大个子，平时好厉害呀，每天搞得人家死去活来的，居然说哭眼泪就来了，还挺多！”

我觉得好尴尬，但是不管怎么努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只好坐在那里让她擦，一边咧开嘴傻乎乎地努力干笑了两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明天就见不到你了，就开始想你了。”

听了我的话，叶叶的手忽然停住了。透过泪眼，我看到她的眼圈忽然红了，然后眼眶湿润，一股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叶叶漂亮的嘴角向下瘪了瘪，伸手在我身上打了两拳，咧开嘴哭出声来：“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干嘛要逗我啊。我都努力了好几天了说不哭不哭，让你高高兴兴地走，以后咱们都好好过日子。你干嘛要逗我哭啊！”

看着她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好，赶紧站起来跑去卫生间拿来一块毛巾给叶叶擦脸。

哭了好一会儿，叶叶逐渐止住了泪水。轻轻抽泣着用毛巾把脸一点点擦干。一边擦一边埋怨我：“今天出来之前，我起了个早花了好两个小时化妆，就想画一个好好看的样子给你看，让你记住我。现在被你弄哭了，全白画了！”

我心疼地看着她被擦得有点花的脸，从沙发上起身跪到她面前，轻声说：“没事的，我看到了，也记住了。你所有的样子我都看到过：高兴的，生气的，想坏主意的，饿肚子的，翻白眼儿的，发疯的，等等等等，都特别好看！我都记住了，不管我将来到哪里，都永远不会忘掉的！”

听完我的话，叶叶的眼睛又湿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伸开双臂紧紧地把叶叶搂在怀里。两个成年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把眼泪鼻涕涂在两个人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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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拖车，我走不快。按计划在堪萨斯城附近停了一晚，吃了一顿著名的堪萨斯牛排以后，第二天继续向前。

车外的空气越来越冷。第二天上午，天上就开始飘雪花了。我去麦迪森面试的时候还是10月份，当时知道威斯康星州冬天雪大又冷，但并没有直观的印象，也就没觉得是个问题。现在越往北走，天色昏沉，飘着的雪花越来越大，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回头又一想，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不再纠结，一往无前地往前走了。

经过爱荷华州，天色变得很暗。我需要下车找工具把冻在大灯前的硬邦邦的雪敲掉，才能照亮路继续前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等到了位于威斯康星州麦迪森市郊区的酒店，已经半夜了。

酒店马路上的雪已经被铲过，看上去足有一尺多厚。下着大雪的夜晚，格外宁静。 坐在酒店房间的窗前，看着路灯的黄色光圈下还在不停纷纷下落的大片雪花，往事一件件从眼前飘过。仿佛是在昨天，又好象已经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