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 (31)
两个星期以后,我和我的老板哈瑞坐在了从芝加哥飞往香港的航班上。
我们原本计划10月中旬广交会召开的时候去中国,一来拜访我们现有的供应商,二来看看广交会寻找一些新厂商。上星期大老板汉克把我们召集到办公室,问我们手里有没有一个新供应商的预选名单。在过去的八个多月里,我确实已经联系了7,8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厂家。汉克说那就别等了,你们马上去中国吧,尽快把更多的产品转过去。
D公司产品种类很多,主要是一些小型家庭电器,拼装式的小件家具,家庭装饰用品等等。我们自己很少设计新产品,都是模仿市场上原厂的产品,做得便宜一些卖给对价格比较敏感的客户。因为担心市场对来自低成本国家、地区的产品有成见,公司一直比较谨慎,不敢把太多产品转移到中国生产。目前大约有百分之十几的产品是从中国采购的,其余还都是美国甚至欧洲厂商生产的。
根据过去几年的经验,在中国生产的产品成本大约比我们现有的库存低40%到60%左右,而且质量并没有显著差距。汉克感觉一个金矿就在眼前,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转向中国大干一番。趁着市场对我们这些产品的期待价格还没有降下去,打个时间差大捞一笔。今年开始他每三个月做一次市场调查,已经连续两次发现原厂产品中产地在中国的比例在稳步上升。既然原厂已经开始稳步向中国转移了,我们还有什么怕的?于是他马上把我和哈瑞送去中国寻宝。
这次出差对我来讲意义非常,有好多我的“第一次”:
这是我离开北京5年多以来第一次回国。出来前我向哈瑞和汉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顺便回北京看看父母家人。5年多了,第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心情还是挺激动的。
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 当时中国大陆的民营企业还是幼年阶段,对国际贸易,法规,质量管理等还很不熟悉。我们大部分供应商还是属于由港台的公司在大陆开厂的模式,有些供应商的工厂甚至还安排在地价极高的香港和台湾本地。于是香港就成了和供应商管理部门见面最方便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坐公务舱。一路上和哈瑞并排半躺半坐着,我尽量忍住好奇心,假装对公务舱的各种设施和服务司空见惯。哈瑞马上看出了我的心思,坦然地对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坐公务舱,第一次是几年前和老洪一起去中国,坐的是另一家航空公司。所以我对这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空姐,我也一起长长见识。”
哈瑞比我大7,8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非常消瘦。他的太太比他年轻6,7岁,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女郎。每次她因为有事来公司找哈瑞,都会有好事者跑到哈瑞的办公室里没话找话看美女。夫妻脸俩都是长跑爱好者,据说经常跑全马。我至今记得哈瑞每天中午要喝一大杯他自己做的,稠乎乎绿乎乎象泥汤一样的饮料,据说里面有各种人体必须的养份。在胖子比例很大的威斯康星州,他和他太太是非常特殊的人物。
出门前,我和哈瑞研究了一番我们的产品线,大致做了一个分几步逐渐转移产品的计划。因为被汉克催得紧,我们的这个计划在进度上做得比较狠。看着一长串要做的项目的清单,我俩同时都觉得这样的工作量光靠我一个人在麦迪森写邮件打电话时很难完成的。哈瑞说我们从中国回来以后再商量一下具体怎么操作,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在大中国地区的地面上一定要有我们的一个队伍来替我们跑腿儿和质检。海瑞说完以后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考虑一下,回到麦迪森以后我象听听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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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香港,印象还是不错的。在美国吃了5年多乱七八糟的中餐,忽然一下子被香港当地的老板们带到各种出名的饭馆,觉得舌头简直不够用了。我觉得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在这里都能找到自己舒服的生活环境。但是物价实在是挺高的,尤其是房价。想象着眼前一个个西装笔挺英文流畅的青年男女精英们下了班大部分都要钻回自己小小的公寓里,心里多少有些替他们不值。后来合作多了以后,我经常劝他们把家搬到大陆那边,一是离工厂近些,二是可以享受大得多的生活空间,但是他们的心态和老一辈的上海人有些相似,宁可挤在港岛逼仄的空间里,经常花好几个小时辗转在珠三角的工厂区和港岛之间,也不愿意搬到大陆去。
在离开香港区大陆看工厂的头天晚上,比尔来到酒店和我见面。出来前他邀请我去上海他那里做客,我因为要省出时间多和家人在一起,就婉拒了。谁知他一个电话就跑来香港见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让他跑这么远,他说过两天他要去东北出差两个星期,正好错过我在华的时间,于是就跑来香港和我见面。
我有些紧张,他这么认真地来见我应该是有什么大事。但是他几个星期以前在戴尔斯见到我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提,难道有什么事要背着小白吗?
时间不多,比尔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他想问我有没有想法回中国来发展。他在做了一段帮助美国企业开拓中国市场和生产基地的工作以后,想把一部分精力转到经营房地产,希望我能够来帮他管理顾问公司这边的业务。
“我之所以没有在芝加哥和你讲这些,是因为小白反对我把你拉回中国。她说你想在美国生活,哪怕回中国有更大的机会,也不会回来的。她觉得你已经告诉过我们你的想法,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不应该打搅你。”
他的话里信息太多,我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问:“房地产是怎么回事?我目前确实没有回中国发展的想法,但也愿意听听你的计划。看起来你要在中国长呆下去了,小白也会回来吗?”
比尔告诉我,上海从2001年起允许外国人购买居住用房了,他已经买了一套。买了以后没有几个月价格就涨了不少。受这件事的启发,对中国的经济形势和市场分析了一番以后,他认为房地产会是一大发展热点,而且会经久不衰。他已经和一个上海朋友合作用“买楼花”的方式圈了几套期房试水,已经很有收获,准备继续做下做大去。但是他也不想放弃自己的顾问公司,所以想和我合作,让我作为合伙人加入,主管顾问公司这边的业务,他好把更多精力转到房地产那边。
我当时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满脑子都是D公司的中国team, 贸易公司,质检代理等等。比尔忽然给我灌进来一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房地产,合伙人,顾问公司等等,着实让我有点懵。我觉得生活好像忽然在我面前展开了一片宽广的田野,我可以象一匹野马一样撒着欢儿翻着跟头地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但是我一旦迈出下一步,就只能在那个方向上走下去,很难回头了。
比尔并没有催我当时就表态,只是拍拍我肩膀说:“这是挺大的事情,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我跑到这里来对你讲,是觉得这件事一定要当面讲才行。我明早回上海,你一边出差一边考虑考虑。”
我问比尔:“为什么找我?”
比尔说:“首先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中国现在就是个wild wild west, 各种机会下面各种人本性大暴露,很多中国公司只敢用自己的至亲来管理公司。我觉得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能信任的人之一。另外你的商业知识,工业经验,在中美两国都工作过,也应该对咨询工作比较容易上手。不用急,先出差,再见你的家人,然后再商量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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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个半星期快节奏的旅行,我和哈瑞在北京首都机场分手。他登机回麦迪森,我回家见久违的老爹老妈。
除了见爸爸妈妈,我还有件事要处理。出国前我堂哥借给我三万美元作学费,帮了我大忙。虽然每次我提起这事他都说那是送给我的,堂嫂也不会让他接受我还钱,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还给他。然而因为我临时起意买了个房子,那留在手里准备还他的三万已经被花掉了。我准备厚着脸皮告诉堂哥在过几年再还他,但是一定要还。
几年不见,堂哥胖了不少,说话和口气也和我出差时遇到的老板们很接近了。叙完家常,我提起还钱的事。堂哥和堂嫂异口同声地说:你不要再提这事了,那钱就是哥哥给弟弟的学费,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我还想争辩,堂嫂忽然说:‘小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谁也没有办法再倒回来。你哥帮你是应该的。他要是有什么帮得不够的地方,你也不会怪他的,对不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抬头看着堂嫂熟悉而美丽的眼睛说:“姐呀,你放心。过去的事,我心里记得的,只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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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15:05:41又加了个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