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 （38）

周六的早晨，我开车送小白回芝加哥搬家。

经过一周的时间，小白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平平常常地和我聊天儿甚至开玩笑，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每天总会有几次，就像癫痫发作一样，忽然怒容满面，有时有眼泪有时没有，像个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在屋里快步地走来走去或者绕着厨房的中央岛转圈子，偶尔在空中挥舞几下手臂，还伴着一两声低低的咆哮。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分外紧张，生怕她一时控制不住伤害自己。后来我干脆趁着她速度还不太快的时候冲过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把自己变成一个隔离垫，把小白和厨房里的刀呀，剪子之类的东西隔开。小白会死命地挣扎摆脱我的控制，无奈吨位差的太远，最后总是慢慢地在我怀里平静下来。

到了周五，小白说她周一要回去工作了。这时候她大约每天还要发作一到两次的样子，我觉得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和小白商量，反正她也是在家上班，不如先搬到我家里一起住一段时间，至少每天下班后我可以陪着她。小白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知道现在她最不希望做的事就是回到芝加哥那个满是二人世界痕迹的家里睹物思情。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周六的早晨我开车送她回家，然后她把自己的车也开到我家来，同时把衣物和平时生活需要的东西尽量搬一些过来，小白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再说。

 

从麦迪森到芝加哥开车要两个多小时，遇到堵车就要3个多小时。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我发现我很喜欢这样和小白聊天：我们认识已经十多年了，其间各自做了很多对我们各自人生都很重要的决策，但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放松地先聊过。

小白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坐在4跑人的右前座椅里显得小小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父母都是南方人，对吧？”

“对呀，他们都是杭州人。”

“我觉得也是，看你那个小《地拉俳子》的个子就知道。可是你的脾气怎么老让我觉得你是北方人呢？人家南方姑娘有你这样脾气的吗？”

小白翻了翻眼睛说：“你才滴蜡牌子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脾气比我家里其他人都冲。我小的时候因为爸妈做生意忙，就想请一位保姆整天看着我。当时换了好几位都和我处不好，我爸妈也不满意。后来他们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刘阿姨，说是刘姨做家务不是很细致，但是和住家的家长和孩子都相处得非常好，我爸妈就决定试试。后来我和刘姨确实相处得特别好，我特别听她的话。于是我爸妈就把刘姨留下专门照顾我，另请了一位南方的阿姨收拾家。我的刘姨是河北人，我可能和她学了些北方人的习惯。”

“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河北人出来做保姆。自古燕赵多侠士，你的刘姨可能把豪爽之气传了一点给你。”

“还有，我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一共6个女生，有一个是吉林来的。结果在一起住了半年以后，我们六个人都变成了一口东北口音！“

说到这里，小白的脸上露出了很久未见的笑容，可能是回忆起当年6个青春靓丽的的女孩子，操着半生不熟的东北口音一起笑傲江湖的情景。

 

靠近芝加哥了，我们陷入一眼看不到头的堵车大军之中。因为我们都不想提起和比尔有关的话题，一时都有点沉默。

小白想到一个话题：“我发现你卖餐具的眼光很不错啊。你家里的好几样盘子啊，碗啊，酒杯呀什么的我都很喜欢。我认识的男生里没有一个有你这么好的眼光的。你一般都在什么商店买这些？“

我一时想不好如何回答。为了不让小白感觉到我的犹豫，我指着左前方一辆和我们一起慢慢向前蹭的跑车说：“你看那辆白色的法拉利，真酷！可惜它再酷也得和我们一起堵在这里慢慢往前蹭。“

小白伸长了脖子去看法拉利，我已经想好了答案：“我的餐具里好看的都是我前女友买的。“

小白说：“梅根的眼光还挺好的。除了餐具，还有什么是她挑的？“

我想了想说：“我放在客厅和楼道里的几个小摆设也是前女友买的。除此之外，就只有我是梅根挑的了。当然，被她甩掉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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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白整整忙活了一天，把她所有的换洗衣服，化妆品，床单被罩，一些小电器，几个玩偶，冰箱里的吃的，还有一些她想带走的东西通通装进了我的车里。然后小白开上她的金色的来克萨斯，和我一起回到了麦迪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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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个星期，小白开始忙活离婚的事。

小白和比尔离婚的过程很简单，两个人请了一位律师做协调员，很快完成各种需要的文件。听小白说，可能是出于愧疚，在分割财产的时候比尔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我不想过问他们是如何分配共有财产的，只是听小白说现金资产大部分归比尔，因为反正大部分都已经被他拿去上海投在房地产里；芝加哥的公寓和少部分现金归小白。按当时的价格，小白是占了很大便宜的。

 

一个周六的中午，我睡了个懒觉刚从床上爬起来，清洗完毕以后晃晃悠悠地走下楼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从小白门口经过的时候，听到她似乎在打电话，讲的是芝加哥房子的事。我不想听到我不应该听到的事，就快步走下楼梯避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白穿着睡衣走下楼来。我坐在餐桌边上喝了一口冰凉的牛奶，和她打了个招呼。

小白没有去冰箱里找吃的，而是走过来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她满脸认真地对我说：“我在你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愿不愿意租给我一个房间，我以后给你当室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就说：“你在我这里愿意住多久都可以，除非你觉得条件不够好。”

“亲兄弟明算账，我不能老是白吃白住在你这里。而且我决定把芝加哥的公寓卖掉，以后可能要长时间住在你这里，如果你不烦我的话。”

我有点吃惊，小白他们的公寓位置很好，她自己告诉过我他们买了公寓的这几年，价格已经上涨了不少，再保留几年肯定会涨得更高。

我说了我的疑问，小白坚决地说：“我不想要那个房子了，想起来就烦。我不想和再芝加哥的生活再有任何联系，你要是喜欢那个房子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我赶忙摇头说：“我买不起你那个房子。你要是愿意长期住在我这里，我是很高兴的，有个美女室友多好啊!”

小白冷笑了一声说：“别挤兑我们丑丫头！你那些前女友才一个个的都是大美女！那你看我一个月给你500块房租，就租我现在睡的那个房间可以吗？”

我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下说：‘不行。你要租的话就必须租两个房间，除了你现在住的这个，再加上另一个卧室。我回头买套桌子椅子，那另一个卧室给你当书房。我这个房子里还没有人为联合国工作过，我必须认真对待。两个房间吗，一个月要收你100块，一分也不能少！“

小白听了睁大了眼睛：“你有病啊？一个月100块你还不如白让我住呢。价格房间做书房倒也可以，两个房间我可以一个月给你800块。“

我坚定地摇摇头说：“那不行。要是不收你钱的话，你会老觉得欠我的，时间长了咱俩这关系不好处。收你800肯定也不行。你每月给我发那么多钱我就该觉得你是我老板了，我心理有压力。最后报价：200块一个月，水电全包。你要还是不干咱就不谈了。”

小白想了一下说：‘那我就不和你争了。咱们说好每月上网的费用，有线电视的费用我来付。另外每周我请你去餐馆搓一顿，省得你老做饭。“

我说：“好！我回头写个租约，把你每周请我吃饭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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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我隔壁的租客很快发现我这边家里多了一辆车和一个亚洲女生。开始她们以为我有了女友，后来才知道是另一个房客。女房客很热情地送过来一个苹果派作为见面礼，我也给她们和小白做了引荐。小白知道女房客和她男友基本上是靠女房客的前夫养着，感叹了一声说：“还是不独立的好。你看象我这样苦哈哈地读那么多年书，每天辛苦工作，要是离个婚还要担心要不要给对方抚养费。你看人家，小日子过得多舒坦！”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小白说：“你别说了，我就是叨唠一下。要是从头来过，我还是会选择和现在一样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夏天了。威斯康星州的夏天不长，大部分人都抓紧时间再户外爬梯，吃喝玩乐。小白的房子顺利处理掉了。为此她请我去了一个芝加哥非常昂贵的餐馆吃了一顿，以示庆祝。她的工作变得很忙，几个月里连着出了两次差，每次都是将近三个星期。我这边工作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新来的采购专员做事很细致，我不用再事必躬亲。除了晚上还经常要打些电话以外，也可以在上班时间溜个号，上个网，等等。

 

周四晚上，我象往常一样从厨房的推拉玻璃门来到外面，点上一根“睡前烟”。我住的地方离城市比较远，没有灯光污染。夜空晴朗，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耳朵里面听到的是各种虫子的叫声，或着是远处的高速公路上重载卡车的咆哮。

一支烟快抽完了，忽然推拉门一响，小白鬼头鬼脑地钻了出来，和我并肩站在我家小小的木头露台上。她穿了一件一件式的睡袍，身上散发出一股刚洗过澡的清香。

我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我放在露台上的一个烟灰缸里，顺手又点了一只。小白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又抽烟！抽的你像个烟灰缸一样臭，有什么好!”

我说：“这么晚了，你还不赶紧睡觉？我打完电话脑袋里有点乱，抽支烟静一静就回去了。“

小白说：“我前几天出差去的地方和咱们这里有8小时时差，我还没倒过来。出来和你一起欣赏一下夜景。“

 

一架夜航的飞机缓缓地划过高空，无声无息地慢慢消失在远方。我指着那架飞机说：“你出差不在家的那些天，我有时看着这些飞机就想：过几天小白说不定就是坐这个飞机回来。“

小白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对了，你好像时比我小几岁，对不对？“

“哪里有几岁！ 我比你小一岁半的样子。人家要女大三才抱金砖，你才大我一岁半，咱也就勉强抱半块金砖。“

小白抬腿做式踢了我屁股一脚说：“去你的，谁给你抱金砖！“

 

夜空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听着虫儿的夜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