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2）

确认了怀孕以后的几个月里，小白几乎每天都要站在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自己，想看出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有时还会叫我过去，把脸贴在她光滑的腹部听一听有没有什么动静。虽然我知道此时我们的宝贝还是一团小小的细胞群，但每次还都是乐此不疲。这段时间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一边看着我的老婆在镜子里研究自己，一边在脑子里想象着未来的某一天，我抱着儿子或者女儿，旁边跟着我美丽的老婆，一家三口走在街上。即使这时我处在一生中少有的失业的不安定状态，心里的压力也被即将来临的宝宝所带来的喜悦冲淡了。

我们很幸运，小白基本上没什么孕期反应。她甚至疑神疑鬼地担心医生是不是诊断错了，因为自己的肚子看不出变化，食欲甚至还异常的好。我严肃地告诉她：“你听说过月经这种东西吗？你知道这东西三个月不见踪影，身体又没有其他病症，意味着什么吗？”这种无聊的对话一直到第四个月，小白的肚皮开始隆起之后才算结束。

 

孕期的第四个月，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香港德纳公司的小吴忽然来电找我。在我每天认真审视老婆肚皮的这几个月中，小吴辞去了在德纳的工作，找岳父借了一笔钱，和两个在其他贸易公司工作的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名为新康的贸易公司。他们的战略是把各自在原公司负责的客户拉过来，利用新公司的低价格和在美国市场的服务做大自己的贸易公司。他们计划中那个“在美国的客户服务”就是我。

小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深圳的福田租了一个办公室，并雇了一个秘书。小吴自任总经理，另两个朋友一个是市场总监，一个是质量总监。小吴给我的offer是这样的：任命我为新康公司北美分部总裁，同时把我接纳为董事会成员，并赠给我百分之10的普通股份。董事会的成员共有五人，包括小吴的岳父，小吴，两个朋友，和我。其中岳父和小吴各占百分之三十股份，两个朋友每人百分之十五。

因为手上现金有限，小吴给我开的工资很低，但是许诺把销售额的百分之一作为我的奖金，每年发放一次。和小白商量一下，她也希望我重新开始工作。于是我要求把奖金提到百分之一点五，允许我给自己以L1的身份办绿卡，并且在销售额达到一定数字之后，给我资金增加一个客户服务专员。小吴马上答应了。

接受了工作以后，小吴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给自己起一个英文名字。我在A公司和D公司都是用我中文本名，对一些英语母语的人确实有一点困难，但也不算太严重。、

我问小吴：“吴总啊，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我一直用中文名，你也一直没什么意见，怎吗现在忽然要我用英文名？”

小吴：“提总，你以前是我客户，你就是管自己叫座山雕也不管我事。以后你要代表公司和客户打交道啦，咱们公司的规定是所有员工都要用英文名字。我叫杰克，咱们的秘书叫莎润，产品总监叫汤姆，质量总监叫弗兰克。”

我：“我可不可以换个头衔，比如北美销售经理，或者顾客体验管理经理什么的？要不人家一看到我一个北美总裁亲自上门推销或者服务，马上就知道咱们是皮包公司了。对了，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董事会人数和员工一样多的公司。”

小吴：“没办法，我岳父出了一半钱，我必须让他进董事会。你是北美总裁，你爱给自己安什么头衔，安多少头衔，我都不管。只要你把顾客照顾好，让他们对新康有信心，就算完成任务。”
我：“咱们公司名字能不能改改？Xin Kang这个拼法，十个美国人得有8个半都会叫我们克新砍，我还得天天教人念咱们名字。”

小吴：“这个没办法。我在大陆注册的名字就是这么拼的，改成别的太乱。”

我当时和小白一起在根一个讲医生的美剧，其中的男主医生医术高明，人也英俊儒雅。我觉得他的名字“汉克”听起来不错，从此，我从老提变成了汉克。后来小白也喜欢这个名字，就顺着这个名字给儿子起了英文名字Henry。双方老人发不好音，就管我的儿子叫“小哼”，管我叫“老哼”。

 

小吴和他的两个朋友把我和他们原来的几个美国客户联系上，他们大多在五大湖区和东海岸。我的悠闲生活就此结束，开始了连续数年的东跑西颠。好在小白最近没什么项目又一直在家办公，完全能照顾自己。我在家呆着的这几个月，她早已看我不顺眼了。现在经常出差，反而会时不时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可惜只能亲亲摸摸，过过干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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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夏天，我决定离开麦迪森。我做这个决定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和小白离婚的时候，我们商量好让小哼和小白一起住在北京读到小学毕业，然后回到美国读中学和我一起生活。在这期间我再每年春节的时候去北京陪孩子两周，小白再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把小哼送过来和我再一起住一个月。这样做小哼的中文和英文都可以学到母语的程度，而且双方老人可以多和小家伙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等小白将来决定好她是留在中国还是再回美国，我们再商议如何安排小哼中学以后的生活。

加州是最适合亚洲人生活的地方，我决定搬过去安个家，等小哼小学毕业以后过来比较容易适应。

第二，生活在麦迪森的这十年中，我经历了结婚，生子，创业，出轨，离婚，公司被买，等等人生大事。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留在这里了，而我需要打开新的一页。

 

我的新工作F公司是以恶个新发达起来的网络商品销售公司，在拉猴雅区的北部建了三座办公楼。虽然生意比D公司大很多，但全公司上下保持着StartUp公司的作风，机构简单，程序简洁。在面试的时候我发现公司对员工上班着装几乎没有要求，很多人穿着人字拖和短裤，包括面试我的产品设计VP，我当时就认定这就是我要加入的公司。

后来发现F公司的女员工普遍穿着讲究，风格百花齐放；男员工大部分随意放松。同时绝大部分职工很注意身材管理。每天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确实赏心悦目。我猜想我这些年坚持健身，可能是被接受的原因之一。

 

我在F公司的职位是供应链管理部的一个分部经理，负责一个产品类别的采购，质管，物流，仓储，发运，等等。我的组里有三位员工：一个叫樱花的日裔，负责客户个人化订制的礼品类产品的采购；一个叫卡提娜的土耳其裔，负责装饰类工艺品的采购；还有一位叫克里斯汀的黑发意大利裔，负责计划和物流。三位都是女生。樱花是端庄稳重的中年人，另外两位都是活泼的年轻人。每次开会都是她们三位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我必须努力掌握节奏否则不知会议要开多久。

上班不到一个月，我的老板麦克把我请到办公室，问我能不能在圣诞节期间出差去我们的一个在印第安纳新建的加工和集散中心，帮助中心的经理管理节日期间的发货。这个中心有很强的加工能力，可以按照客户在我们网页上订购的个人化产品加工改造，然后直接邮寄给买主。因为是新建的中心，很多员工对ERP系统不熟悉，经常发生产品在输送过程中送到错误地点，或者在系统里丢失的现象。公司总部把正在我们佛罗里达的同类中心实习的10名当地大学生拍过去支援，另外从总部派去一名IT工程师，和一名经理协助管理员工和实习生，同时观察哪些实习生可以发展为长期雇员。因为我是单身没有家庭拖累，而且这个中心的工作属于我的部门，这是一个很好的帮我熟悉业务的机会，所以麦克问我愿不愿意在节日期间出差。

我当然愿意利用这个机会熟悉我的产品，也熟悉我们生产部门的程序。麦克很满意，打电话叫来了从IT那边抽出来和我一起去印第安纳支援的工程师。

“汉克，这是爱丽森，IT。爱丽森，这是汉克，新来的工艺礼品部经理。我会把你们两位和印第安纳加工中心的经理弗兰克联系上，你们自己协调旅行和工作日程吧。”

 

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一个高个女生。看上去不到30岁，眼神活泛，亮金色的短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她的装束在注重打扮的公司女同事里并不算出众，但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风格的It工程师。我不禁暗暗地对这次旅行有了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