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3）

在F公司的第一次出差，我心理上是很放松的。虽然从来没去过公司的生产中心，但我是工厂里出来的人，F公司的产品和我以前经手的比起来要简单很多。家里的事有我组里的三个员工管着，她们做这些事比我自己做都让我放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F公司付我那么高的工资只做那么一点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在我来圣地亚哥上班的第三个星期，我的老板麦克和我做了第一个一对一的会议。麦克看上去非常精干，皮肤晒得黝黑，年龄大约接近50岁的样子。麦克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我的前任是一名有很多年经验的供应链经理，但是经过三年多的合作，公司决定让他离开。

“F公司目前已经是同行业里美国前三名，而市场占有率还保持着每年5到6个百分点的稳固增长。这样的增长速度，要求我们不断改进，甚至是创立新的管理模式和程序。你的前任虽然行业经验远比你多，但在管理方式的改进创新方面有所欠缺。另外就是他对人际关系的把握不是很好。我们的内部顾客比如产品设计和市场销售部门，有很多同事颇有艺术气质，我相信你已经注意到了。我们接到过很多对你前任的抱怨，这也是他不得不离职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你，有很多其他不同工业的经验。你的经历，从很大的A公司到比较小的D公司，包括最近新康公司个人创业的经历，应该能让你适应公司快速发展的要求。还有就是，和你面试过的几乎所有人，都说你看上去应该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

和麦克聊过以后，我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F公司找到我应该没有选错人。

 

在机场登机口前，我见到了一起出发去印第安纳出差的爱丽森。第一眼看见她我很有点吃惊：她比前两次见面的时候矮了不少，而且除了短短的亮金色头发没变以外，全身的装束从城市女郎风格变成像一个要去打仗的特战队员。看到她脚上蹬着的厚厚的平底高腰皮靴，我意识到平时她穿的高跟鞋真的是非常的高。

看到我手里只拿了一个小小的箱子和一件羽绒服，爱丽森也是惊讶地问：“你只带这么少的衣服吗？这件棉服够厚吗？”我笑笑说：“我在威斯康星住过10年，印第安纳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的生产-发送中心坐落在一个人烟稀少的乡下小镇，地价和劳动力都很便宜。这里的位置在三条主要高速公路交集的地方附近，便于我们把完成的货物用卡车发往全国各地。

在节日高峰期间，中心的生产分为早晚两班，从早晨6点开始准备生产，一直到凌晨1点结束。按中心经理佛兰克的安排，爱丽森上早班，我上晚班，这样就不用担心她一个女生要凌晨一两点钟往酒店赶。

10名实习生也是分成两个5人组。我看了一下名单，晚班是四名女生一名男生，早班是两名女生加三名男生。佛兰克解释说这是学生们自己分选的。晚班这四名女生中有一个和那个男生是情侣，合租一辆车，另三个女生合租一辆车。

 

生产-发送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单层建筑物。里面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库房，各种半成品堆得高高的一直到天花板。另外三分之二是各个加工站，其间由天罗地网一般的传送带连接。所有半成品和零配件上都有条形码，很多工人身上都挂着以扫个扫描器，在传送带的各个节点也都有电眼随时扫描，记录各个产品的状态并把它送到下一个加工站。

爱丽森的表现很让我刮目相看。这个在圣地亚哥办公室里穿着恨天高走路一摇一摆的IT工程师，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做事风风火火的工头儿！我每天都早到车间一个多小时，这样我们的工作时间就有两个多小时的交叉。爱丽森在车间跑来跑去地检查系统，同时指挥着那五个实习生忙来忙去地把传送带送错了的产品放到正确的点位，修复损坏的包装等等，那五个实习生非常听话地任她吆来呵去。尤其是那三个男生，其中有两个都是高高大大的健壮小伙子，让我想起当年我刚来美国时小白的男友。爱丽森和那两个高大的男生讲话的时候前后岔着两腿，插着腰抬着脸，头微微地歪向一边，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卖弄风情的样子。但是只要她们把工作做好，爱丽森也不在我的部门，她怎么和人讲话不干我事。

我和我的五个实习生相处得却不是很自然。尤其是那几个小女生，脸上稚气未脱却已经很知道自己哪些地方最能吸引男人们的注意，时不时地卖弄一下。我虽然单身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看着她们总觉得和我不是一代人。

相比之下我和工人们相处得更舒服一些。这里没有工会，他们听说我是级别比佛兰克还要高的经理，开始很有些怕我。后来发现我很和气，就很愿意和我搞好关系了。我发现其中一个叫托莫的墨西哥裔班长对生产设备和工艺流程都非常熟悉，就经常到他管理的那一段晃悠。托莫讲话很有礼貌，但是在左脸颊上纹了两滴黑色的眼泪。坊间传闻，这是杀过两个人的意思。他手下的工人都很听他的话，不知是否和这纹身有关。

一起工作了几天以后我和托莫很熟了，他说话也就随便起来。这天我指挥着实习生把纺织类的半成品库存清理了一遍，然后就又站到托莫这一段来。托莫笑嘻嘻地说：“当经理真好。公司看你到这里辛苦，还给你派几个实习生陪着。“

这时已经是2013年，克林顿的实习生丑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一提起实习生来似乎还是很容易让人想起那段往事。我“切“了他一声说：”她们都还是些孩子。“

托莫故作惊讶地往那几个女孩子的方向看了看：“真的吗？我看她们都足够大了。再说，我看你的同事可没嫌他们太年轻。“

我心里一动，没再理他。

 

第三天的晚班结束时，佛兰克告诉我他接到电力公司通知，因为线路故障，明早从5点开始停电，要停到9点才能恢复。我们的早班要推迟到9点才能开始，晚班要增加工人并延长时间。佛兰克让我告诉爱丽森明早不用5点半就来，可以睡个懒觉。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我琢磨着应该如何通知爱丽森。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半，我不想把她吵起来然后再告诉她早上不用早起。最好的办法是让前台值班的给她房间电话留个言，这样她早上起床可以听到，然后可以睡个回笼觉。

用房卡打开酒店已锁上的大门，我找到半躺在餐厅里看电视的夜班经理。因为我天天凌晨这个时间回来，他已经对我很熟悉了。

我把爱丽森明天不用早起的事告诉夜班经理，让他帮我给201房间的爱丽森-欧茨留个言，或者过一会儿5点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谁知这小子诡秘地一笑：“你可以自己给她打个电话，愿意留什么言都可以。“

我没懂他的意思，就回答说：“我不想把她吵醒。“

夜班经理又是一笑：“我保证你不会把她吵醒的。“说完带着我走到他的值班电话前，拨了爱丽森的房间号，然后把话筒递给我，脸上还是诡秘的微笑。

我听着电话里铃声响了很多遍，然后转成留言机的提示，就简略地给爱丽森留了言然后把电话挂掉。

看着夜班经理脸上奇怪的笑容，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就隐晦地问他：“是我认识的人吗？“

经理回答说：“我觉得你应该认识。“

我点点头，伸手比了一下比我稍高的高度，然后看着经理，他点点头。

我又问：“哪一个？“

夜班经理嘿嘿地笑出声来，伸出两个手指。

我被惊到了，瞪着两眼哑口无言。夜班经理背过手去说：“我什么也没说。“

我愣了一秒钟，微笑着回答：“我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