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39）

三月中旬，圣地亚哥已经是春天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换上了短裤。阿瑞亚倒还是比较注意保暖，每天换一条不同颜色的瑜伽裤。

 

周日晚上，阿瑞亚只穿着内衣站在衣帽间门口发愁。周一早晨她要和凯特，Niki，还有我们部门的樱花一起出差去亚特兰大看一个展会，看完展会以后顺便拜访两个在佐治亚州的和F公司常年合作的供应商。这两家供应商和另一个在印第安纳州的供应商从F公司还是个小小的个人创业公司的时候就开始支持我们。没有这三家供应商的支持，F公司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发展成一个在行业里排前三名的大型公司。

 

这次出差是凯特给阿瑞亚的合同里加了设计师三个字以后才成行的，否则摄影师只要在家里拍样品就可以了。阿瑞亚的合同每周只有20小时，这次出差5天回来以后她只能在家呆一星期之后才再开始工作。凯特很烦，就想从另一个项目里借一点经费过来给阿瑞亚加10个小时，目前还在和主持那个项目的部门商量。

阿瑞亚很激动，因为她从来没有公费出过差。现在她发愁的是不知道带什么衣服好。我们的房子很小只有1600尺，但比起阿瑞亚和我以前住的200尺的小公寓要大太多了。搬过来以后阿瑞亚增添了不少衣物，但是和F公司那些收入颇高的设计师和总监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了。

这个展会我们采购这边也是要去一个人的。以前麦克是我老板的时候他总要我去，因为市场部凯特是个比较强势的总监，我去的好处一是很多事情当场就可以和凯特一起做决定，二是需要我在场避免强势的凯特做出对我们部门不利的决定，回来再改就不容易了。明天这次出差我让樱花去是因为这个展会的产品主要都在她的组里，她的头衔已经升为经理，有权做一些决定。我从今年开始主要集中在国际采购这一块，F公司从国际供应商直接采购的份额已经从我刚来的时候的30%左右达到了现在的60%，而且国内供应商的采购部分实际上大部分也是他们在亚州生产然后运过来的。

我在会议上宣布樱花和市场部一起去亚特兰大的时候，樱花半真半假地说：‘老板，要不还是你去吧。你去的话可以给公司节省一间客房的费用。“我说：“我不去，难得可以在家清闲一星期。” 三个女部下一起“嘘”我，我赶紧宣布散会。

我告诉阿瑞亚一定要穿一双走路舒服的鞋，运动鞋最好。在展会逛三天要是鞋不舒服脚会疼死的。不用担心运动鞋和衣服不配，去展会的人都理解。带一双高跟鞋和两身去高级餐厅吃晚餐的搭配就够了，逛展会得衣服不用太多。你是甲方的设计师，你穿成什么样子乙方都会夸你好看的，出门的行李简单一点为好。阿瑞亚对最后一点不太确认，她说Niki告诉她每次去亚特兰大都要带很多衣服。我说你不要和Niki看齐，她整天打扮得跟Lady Gaga似的。再说你比她年轻好看又高很多，你穿得太好看了超过她太多，她会不会不高兴？以后她不帮你了不就不好了。

一记马屁送过去以后阿瑞亚不再纠结了，高高兴兴地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晚上上床以后阿瑞亚异常主动，我也打起精神全力奉陪。反正明天她就出差了，我可以休息5天。

双方偃旗息鼓以后，阿瑞亚象往常一样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说：“我忘了问你了，你坐过热气球吗？我能买到折扣的票。”我说：“我没坐过。你明天就出差了，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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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来以后阿瑞亚兴奋了好几天，把过程事无巨细地给我讲了一遍半。那“半遍”是一些她觉得特别好玩儿的事情，有必要再重复一次。我觉得这次出差对她的自信心有很大的帮助，从亚特兰大回来以后她的眼神都好像比以前有光彩了。

这天下班到家，我们俩一起做晚饭。我感觉今天阿瑞亚好像比平时还要兴奋，一边洗菜一边轻轻地哼着歌儿。我问她哼的是不是英格丽德写的歌，她撇撇嘴说：“我不喜欢我妈写的歌。不过只要还有人喜欢就好，她就有钱挣。“

阿瑞亚一边切菜一边问我：“你有没有坐过热气球？“我说：”没坐过。你不是给什么热气球公司拍过广告吗？“

阿瑞亚点点头说：“就是那个公司，他们正式开始运营了。我出差前一个帮我拍照的气球飞行员给我打电话，说老板说如果我买一张票的话可以免费带一个人去。坐气球观光很酷的，上面非常漂亮。你想不想去？”

我远远地看到过观光气球在天上漂浮，觉得很酷。于是问阿瑞亚：“一张票多少钱？”

 

 

 

周六清晨5点，我和阿瑞亚出门去坐热气球，半价的票只有早上第一班起飞的才有。我一直睡到4点45才爬起来洗脸穿衣服，发现阿瑞亚已经起来半天了，洗过澡穿好衣服在化妆。我很惊奇她对坐热气球如此上心，还要起那么早化妆。她边在脸上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边问我：“你要不要吃个鸡蛋？我煮了咖啡和两个鸡蛋在厨房。我已经吃过了，我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你吃一点吧。”

我说：“不用了。你画完咱们就走吧，我不喜欢迟到。”

 

坐热气球的地点在圣地亚哥的东北方郊区，那里是大片的农场，无数的葡萄架和橙子树漫山遍野地种在广阔的丘陵地带。热气球观光公司同时销售自己酒庄出产的葡萄酒。

在一片空场上，几只巨大的五彩热气球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这些气球在近距离内看着向坐小山一样巨大，每个气球的吊篮上方都有一套粗壮的燃气喷嘴，呼呼地加热着气球里的空气。空场旁边有一片建筑，里面是乘客休息室和酒庄的展室。上气球前所有乘客必须在休息室里等待，同时品尝酒庄提供的样品酒和搭配小菜。

 

阿瑞亚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很熟，尤其是我们气球的飞行员麦特。这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高大中年人，看上去和我年龄差不多，曾经健壮的身体现在有些臃肿。起飞之前，麦特大声地向全体乘客介绍自己：“我是麦特，是你们今天的飞行员。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们气球上的乘客比另外那两个上面的人少一点，不用象他们那样每个人都挤在一起。这全都要感谢我，因为我太重了，必须减少乘客数量气球才能飞得起来。但是公司即使少赚钱也要雇我做飞行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这个行业里最棒的！”

说到这里他装模做样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指着阿瑞亚说：“这个女孩子坐过我的气球，你们问问她我是不是最棒的？” 阿瑞亚非常配合地高高举起一支手臂，大喊道：“夜！麦特是最棒的！”

麦特得意地说：“听到没有?告诉你们，这姑娘坐过一次以后就上瘾了，这次把她的男朋友也带来了。对不对？你叫什么?汉克？大家鼓掌欢迎汉克！”

气球的吊篮里除了我俩以外还有10个人，五对夫妇或者情侣，大家笑嘻嘻地鼓着掌看着麦特拿我和阿瑞亚开涮。

 

气球缓缓地升空，地上的车辆和房屋开始展现出我们平时看不到的角度。麦特平稳地操纵着气球在不同高度寻找着气流，把我们带向远方更大片的葡萄园和橙树林。眼下的这个季节，葡萄还只是绿叶甚至枯藤，但橙树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很多树上挂满了艳丽的橙子，掩映在浓厚的绿叶之中。麦特驾驶者气球来到满是橙树的地块儿，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图画。

 

气球上的乘客们感叹着下方美丽的风景，不断地拿起手机或者相机拍个不停。可是阿瑞亚却好像有什么心事，并不太关注外面的景色。这次出来她也没有带她的专业相机，只拿了一个我去年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的尼康数码相机。而那个胖胖的大胡子麦特，并没有开始推销他那驾驶座下面的香槟，奶酪，饼干等小吃，而是频频地看向我们这边。

 

过了一会儿，气球飘到了一片橙子树的地块中央。这片地处在几处丘陵之间，就象一个盆地。下面的橙子树林的边缘有窄窄的小径，可以看到一个马队正沿着小径悠哉游哉地慢慢前行。我知道那是其他的公司提供的骑马观光的项目，可以看得出骑在马上的有大人也有孩子。

麦特上上下下地调整了一阵气球的高度，最后停在一个位置我们可以看到丘陵外面的大片平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盆地的中央，这里好象没有动荡的气流，气球稳稳地悬浮在空中几乎一动不动。

麦特开始从身边的小柜子里面拿出一些吃的东西摆在小小的柜台上，还从一个保温箱里拿出一瓶香槟酒开始打开包装。他一边做着一切，一边象自言自语似的说：“这里的景色是最漂亮的，最适合照相。而且这个位置现在没有气流，我们会浮在这里不动，大家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要做的，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我和乘客们觉得麦特有些莫名奇妙，一个乘客问道：“麦特，我们要再这里带多久？呆一会儿可以到那座小山那边看看吗？”麦特马上回答：“我们只休息一小会儿，然后就到山那边去看看。只休息一小会儿就好了。”说完，他拎着那瓶香槟酒眼光看向我们这边。

我正莫名奇妙，阿瑞亚忽然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转头一看，阿瑞亚的脸微微发红，一手拉着我，一手摊开放在我面前，手里放着一个银色的戒指。戒指上没有石头，只是一个素圈。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阿瑞亚声音有点发颤地说：“老哼，我们认识两年多了。我，我特别高兴和你在一起，尤其是现在我们住在一起。“说到这儿她停住了，张了张嘴没出声音，好像是忘词儿了。我赶忙伸手托住她拿着戒指的手，生怕她手一抖把戒指掉到吊篮外面去。

乘客中有人发出了“啊”的一声，然后大家都安静地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这个重要的时刻。

阿瑞亚好像还是没想起来要说什么，脸儿紧张得更红了，眼角几乎有了泪水。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响，一个小小的黑影划过空气飞向外面的田野。所有人转头看向发出这声音的方向 – 是麦特，他不小心把香槟的瓶子打开了，瓶里的压缩空气把瓶塞崩飞到远处。麦特尴尬地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不要管我。阿瑞亚，这瓶就算我的，你完了事儿我再给你开一瓶新的。”说完他冲大家挥挥手，意思是不要看他，看阿瑞亚。

阿瑞亚定了定神，大约是决定干脆放弃以前准备的话，直接了当地来了：“老哼，小哼回北京那天你说你爱我，我也告诉你我爱你。那，那，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好像全身被电了一遍，傻在那里不动了。阿瑞亚的举动大出我意料，我的生活里从来都是我去追求我喜欢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一天我的女友向我求婚。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有多少秒钟，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忽然，我看到阿瑞亚一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顺着她红润润的脸颊向嘴角流去。我如梦方醒，赶忙抓住她的两手说：“我愿意，我愿意和你结婚！”

阿瑞亚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急切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意识到我刚才说的是中文，赶紧换成英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I will! I will marry you!” 我之所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并不是要显得郑重，而是忽然间不知为什么我脑袋里的想法全都变成了中文的，我要慢慢地翻译成英文才能说出来。和阿瑞亚生活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大部分时间已经慢慢习惯用英文思考了，不知为什么此时所有的设置忽然一下子回到了初始状态。

 

听到我的英文答案，同吊篮的乘客们“哄“的一声发出一片感叹，各种版本的”欧买告德“，”三克告德“纷纷而出。

阿瑞亚带着泪花甜甜地笑了，慢慢地投入我的怀里。已经开始倒酒的麦特站在他小小的驾驶座上，一边忙活一边说：“祝贺你们！“然后指着我说：”辛亏你答应了！阿瑞亚是我朋友，要是你不答应，她生了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必须把你从吊篮里扔下去。“

 

我轻轻地把阿瑞亚脸上的泪水擦掉，在她红艳艳的唇上吻了吻：“我爱你！“这个时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得话可以说。阿瑞亚的嘴唇回应着我，轻声说：”我也爱你！“

人群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生忽然说：“戒指，别忘了戴戒指！“阿瑞亚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我戴上戒指，赶忙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把戒指往我手上套。一边套一边说：“我只能买得起一个小小的戒指，以后再换个好的吧。”我摇摇头说：“只要是你给的就是最好的！”

意料之外的事又发生了：戒指卡在我的指节上过不去。阿瑞亚难为情得又快哭了，憋着嘴说：“怎么回事，我觉得你的手指应该就是这个尺寸啊？”麦特小声插了一句：“我没法相信你不知道他的尺寸！”阿瑞亚翻了他一个白眼儿，小声说你闭嘴！

人群里一个女生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象口红似的东西说：“我有一个润唇膏，应该有润滑作用，你可以试试。”然后和阿瑞亚两个人不由分说往我手指上和戒指上涂了好多润唇膏，两人一起使劲，把戒指套了上去。虽然我觉得手指很勒，但嘴上还是说：“太好了，谢谢你！”

女生拥抱了阿瑞亚一下说：“祝贺你！”，然后接过一杯麦特递过来的香槟，回到了她老公身边。其他乘客或者走过来拥抱祝贺，或者从原地摇摇手表示问候。

最后走过来拥抱祝贺的是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女生。她祝贺完阿瑞亚以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向我问道：“你看看她，多出色呀！你刚才他妈的犹豫什么呢？”人群中至少有两个起哄的跟着说：“是啊，你他妈犹豫什么呀？”

 

我赶忙解释说：“首先我没想到她会向我求婚，所以被惊到了。其次，我其实计划今年5月她过生日的时候向她求婚的，但是还没有准备戒指。”

阿瑞亚轻声问：“为什么5月过生日的时候？”“去年我们庆祝你生日的时候，你唠叨了半天什么你已经100岁了，老了。我想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向你求婚，从此以后你想到这个日子的时候就不再是有关年龄，而是有关我们的爱，我们的家庭又多了一年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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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气球上下来，阿瑞亚发现我的手指已经开始肿了。她赶忙把我拽到卫生间，用洗手液润滑整只手，然后把戒指拽了下来。我把戒指擦干净小心地装进兜里，阿瑞亚满脸歉疚地说：“真对不起，我好笨，连个戒指都买不对。”我安慰她说：‘没事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今天决定要永远在一起了。“

 

我们的停车场边上是一圈象马棚似的木头围栏。上车前，我和阿瑞亚站在围栏前面，看着起飞场上下一波乘客登上吊篮，隐约可以听到麦特正在讲为什么他的气球上乘客比别的要少几个。

阿瑞亚软软地靠在我怀里，看着五彩斑斓的气球一个个升上天空，好像空气里绽开了一个个花朵。

阿瑞亚轻声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了。“我附和说：”这也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阿瑞亚转过头冲着我的耳朵说：“我还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当然想啊，什么好消息？“

“我怀孕了！“

 

“老哼，老哼！你怎么又发愣了？“

“奥，我没事。今天一下子两件大高兴事，我有点惊到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约三个星期以前。我的时间过了很久都没有来，我就去买了个测孕棒查了一下，说有。我等了两个星期以后又测了一次，还是有。应该没错了。“

“那好，咱们赶紧把手续办一下，我把你加到我的保险里，咱们去检查一下，做个B超。“

“嘻嘻，你真是个好爸爸！做了B超就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想要个女孩，你已经有小哼了，再来个女孩就好了。“

“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但是你要小心，你见过我妈妈，见过我也见过小哼，在我们家女生的基因好像传不下去。要是生个女儿长得象我怎么办？其实，我想照B超并不是查性别。我一是想确认你和宝宝都健康，二是想确认你肚子里只有一个宝宝，不是两个。你们家族里有没有人以前生过双胞胎？”

 

《全书完》
 

敬请期待《海蚀崖写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