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天下]越吃越蒙居加杂游散记

来源: 越吃越蒙山人 2014-11-22 13:28:3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5477 bytes)

1. 灰色布鲁斯

 

那天早上,我从码头边上的小旅社房间走出屋外,来到休伦湖边,看到薄雾后面湖水与蓝天清彻地连接在一起,平静得几乎失去了真实,让人觉得,只要你伸出手指隔空去轻弹一下那尚未醒来的宁静,就会听到一声清脆的破裂。这就是托伯摩里(Tobermory),一个依附在布鲁斯半岛尖上的渔港小镇。

 

从地图上看,布鲁斯半岛像是从安大略腹地伸出的一只弯弯的犀牛角,向北将休伦湖和乔治湾简单地一划而开。在环绕着托伯摩里周围十几平方公里的水域上,漂浮着大大小小近二十个岛屿,由此组成了加拿大第一个水上国家公园--法森之五(Fathom Five)。按维基百科的解释,Full Fathom Five 是出自莎翁名剧《暴风骤雨》中的一个成语。原意是在暴风雨中,一条大船遇难了,沉入了30呎(five fathom)深的水底。这点,在坐上游轮巡弋湖面时得到了证实。在一处类似峡湾的细长水道中,透过幽幽的碧水,能看到一条浅绿色大船的影子,静静地蛰伏在湖底,像是一只中了魔念的巨大甲壳天牛虫长年沉睡于此。

 

布鲁斯半岛国家公园和法森之五国家公园所在的区域在地图上被标注为灰色布鲁斯,这个称呼可能是源自严寒胁迫的冬季,当陆地上大片的北美落叶针衫在把整体的色调从翠绿转为稠墨色,冰雪覆盖的湖面在阴云的映衬下由蓝白色变成青灰色,整个布鲁斯半岛的肃杀气氛肯定是会让留守在此的人心生沮丧的。而在这风和日丽的初夏,灰色布鲁斯呈现出来的美,真就像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眸子中淅释的恬静和唇齿间绽放的亲和,纯洁并且迷人。

 

布鲁斯半岛为外界所知应该是起自十九世纪的伐木产业。那时人们发现了这里丰富的原生态林木资源后,就试图利用水路把采得的原木运送出去。但休伦湖水尽管清澈,接近岸边的水底变化却很复杂。经历了几次重大的沉船灾难后,人们便在周边的岛屿上建立起有效的灯塔导航设施,以保障往来船只的安全,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在离托伯摩里两三公里处的花瓶岛灯塔。

 

从托伯摩里岸边向北望去,花瓶岛就是一个浮在水面的椭型绿洲,和其他岛屿没什么差别。等坐上游船绕到岛的后边,就看到了其中的妙处所在。在参差的石崖上面,矗立着一座通体洁白的灯塔。经过建有灯塔的礁石不久,水边立着两块硕大的灰石岩,在风雨湖水的长期侵蚀下,成了上粗下细的花瓶造型。这就是Flowerpot  Island 得名所在,因而也是游客们慕名必到之处 。说实话,我对这自然天成的花瓶倒没觉的有太多的稀罕之处,自然界中让人能对天地造化咂咂称奇的景致到处都有。从某种角度看,这花瓶石有点象是台湾野柳海滨的美人头象,只不过前者比后者似乎还少了许多细腻入微的感觉。倒是花瓶石周边深浅不一的湖床,将透射下来的正午阳光折返回去,使得眼前纯净的湖水变化着不同层次的颜色,轻风吹过时,眩目的光晕在水面上跳动,让掠目观望的人竟也能随之心神荡漾,我这才觉得花瓶岛还真不是徒有虚名。当然比起北美那些名声显赫的国家公园,象班弗或黄石之类,这里根本够不上绝色级别,但事后让人回味追忆的一定会有这里的简洁平静和从容淡爽。

 

晚饭是在旅社餐厅的临湖露台上吃的。当把最后一片乔治湾特产的白鱼塞进嘴里后,我满意地向后仰直身体,目光投向了泛着金光的湖面。这时,有一艘双桅帆船缓缓向码头驶来,一个男人在甲板上忙前忙后地收拾绳索,站在舵盘后面暸望驾船的是长发披肩的女人,整个场景像是取自Alex Coville的画一般清淡美妙。船渐渐靠近,从桅杆上飘的星条旗知道这是条美国开过来的船。男人古铜色的面庞,须发皆白,样子长的像是作家James Patterson。难怪他能写出畅销书《Sail》,原来没事尽驾船到处体验生活了。想到《Sail》里描述的情节,我提醒自己最好也留意一下女人的相貌,万一以后听到又有帆船上发生的凶案,也能向警方提供点目击的线索。那女人橄榄色皮肤一头金发,一手扶舵,一手握个酒瓶在喝着什么,满脸尽兴后的满足神态。

 

在我的朋友Jim带我坐他的船在安大略湖上兜过一圈之前,我一直以为玩船是富人的休闲游戏。其实,对于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玩船只是一种开发和追寻乐趣的方式,而其中也带有许多对自己在学识技能勇气和体能方面的挑战。Jim七十多岁了,从没听说他吃过什么补品做过什么养生,但在起伏颠簸的甲板上干起力气活来,Jim并不比三四十岁的年轻人笨拙逊色。所以,即便房屋汽车的贷款还没还干净,也得花钱在码头上养个泊位,因为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是贴近自然的哲学。

 

How's it going?递上账单的中年妇人是这的老板,她身形壮实,脸上线条流畅的笑容让人知道这是一个开朗热情的人。闲聊中我们得知,这家旅店一年只在五月到九月间开张营业,她的小儿子帮忙打理餐厅的生意,到了天冷的季节,大家就会像候鸟一样跑到温暖的地方逍遥自在去了。生活就是take it easy,没必要长年绷着。



 

2. 古堡之夜

 

以前博物馆给我的印象都是高大上的,这是因为小时候去的有限的几个被冠以博物馆名称的地方,都是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和共产主义品德培育的场所。后来有一次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见到一处标着色情博物馆的去处,那时年轻,好奇心重,就顺着那做成女性器官的入口进去看了个究竟。耳腮发热青筋乱跳地看完出来,才知道原来这么反革命的地方也可被唤作博物馆。

 

还有一次去阿拉斯加看冰川的途中,游轮停靠在一个小镇。这小镇其实就是一百多年前打鱼的人汇聚而居的一个小渔村,这里没什么特别的人文历史文化可以向外来的人显摆,就把一百年前一社交名媛的居所布置整理了一下,变成了当地唯一收费的博物馆。我走进这个怯红怯绿涂染的房子转了一圈出来,才弄明白它其实就是一个体经营的妓女以前居住营业的处所,现在村里的后人们一本正经地把门收票,宣传介绍。

 

好在我现在居住的大多地区在这方面的建设还算是说的过去,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数量不少,其中的安大略皇家博物馆和安大略艺术博物馆,在外形上虽然没有北京的国家博物馆气派恢弘,内容上没有纽约大都会广博浩瀚,但起码也是具有国际视野,而且收藏品味不俗。前不久,到位于多伦多城中区的Casa Loma古堡博物馆一游,虽然惊喜不多,倒也不枉见识一场。

 

Casa Loma在西班牙语是‘山一样的房子’的意思。这座曾经北美最大的私人府邸是加拿大金融家亨利派李特在一个世纪前花了三百多万加元,历时三年多为自己建造的古堡式居所。整个物业占地十公顷,建筑面积超过两万平米,坐落在比安大略湖面高出180米的奥斯汀高地上。估计在一百多年前,湖边下城区的商业高楼还没成气候前,坐在Casa Loma的露台上,就可以眺望安大略湖的波光水色。

 

我猜亨利派李特应该算是那时候的加拿大首富,据说在他生意的鼎盛期,竟曾掌控着四分之一的加拿大经济总量。也正是因为有此底气,他对自己宅院的建造要求是极尽奢华。亨利甚至将古堡中的一个套间按照维多利亚风格细心装潢打造,为邀请英国王室的下榻做准备。就像十九世纪末期欧洲的上流社会喜欢附庸东方情调以示典雅,这里还设有一个纯中式清朝风情的套间。城堡建好后,Casa Loma理所当然就成为了多伦多上流社会的社交中心,这里常年住有40名佣人以满足终日莺歌燕舞金领粉面的奢靡需求。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段桃花扇里的歌词活脱脱就是亨利派李特命运走势的真实写照。流金的日子仅仅过了十年,城堡的主人就破产了。由于拖欠了巨额的税费,政府冻结了亨利的财产。幸好亨利平时善待下人,他的司机收留了已经无家可归的昔日东家。而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很快沦落成为松鼠和浣熊们的乐园。此后Casa Loma几经转手,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重新修整改造变成公众博物馆。现在每到仲夏季节,就会在芳草茵茵的前庭花园上举办交响音乐晚会。

 

由于是露天演奏,场上的气氛也就不那么正式,有点像中国摆堂会的架势,乐台周边摆上了一圈餐桌椅,这样大家可以在觥筹交错举杯便酌时享受音乐的美妙。

打着黑色领结穿插忙碌的侍者递上菜单,我有点诧异价格的公允。点了鲜虾沙拉,小羊棑和奶酪盘,尝过滋味后也就明白这不过就是西餐大排档而已。过往的经历告诉我,要做到讲究矫情,正式演奏开始前,是应该手握酒杯social一场的,于是我们也就点了色泽明快的酒水,努出一脸庄重,正襟危坐于嘈杂的人声中。

 

那天演奏的曲目是莫扎特的一首G大调弦乐夜曲和柴可夫斯基的弦乐C大调作品48号。我所知老柴写的纯弦乐作品不多,从以前常听的小提琴协奏曲D大调作品35号,感觉柴老的作品往往能使惯于在宁静中冥思的人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深沉壮美,有如得到哲人的启迪。果然,轻快淡爽的莫扎特追着浅黄色的晚霞飘走之后,婉转深厚的柴可夫斯基随着夜幕缓缓涌来。

 

演奏间歇时,长得象是瓦尔特的指挥讲了个柴可夫斯基的故事。当年,柴可夫斯基应邀去客座指挥英国指挥皇家交响乐团,排练时老柴感到在座的乐手没能体会原作的深意,激情不够。但他基本不会说英语,于是就对大家喊出两个简单的词:多点伏特加!指挥用打着嘟噜的嗓音说了声'more vodka'。我这才知道,这位满脸贵族气质的音乐大师也喜好这种浓烈奔放的饮料。好的伏特加酒没有太多的香气,但酒质纯净清冽,喝到嘴里舌根后部能感到一丝甘苦相间的余味。这是一种北方人喜爱的口感,有点像是上好的北京二锅头,喝多了会让人感觉到激情在血管里的冲撞,但是大脑却不会昏沉难受。没准那首如怨如诉的《如歌的行板》就是柴老在半酣的状态下写就的,难怪文豪托尔斯泰听了也会流泪。

 

以前我想起柴可夫斯基的这段室内弦乐四重奏曲,总会与同样婉约悲切的《二泉映月》搞混。一到这时,脑子里两首乐曲就会串在一起,反复回响。只不过阿炳编曲的时候可能大多喝的是口感温顺的加饭酒,所以曲子的音调柔弱有余;如果当时递上瓶青花瓷二锅头,也许曲调会深厚许多。我对《二泉映月》的印象深刻大概是缘于我高中大学阶段,那时收音机里播放的曲目多以弘扬传统民族文化为目的。中国传统音乐方面能称得上是佳作的原本就不多,当时干什么事情又都讲究一个阶级立场,对于文艺作品的作者更要看重家庭出身。阿炳虽然不算是劳动人民出身,但也能归类于穷苦大众之列,当然曲子写的也确实不错,于是他就是政治上正确的人物了。政治上一正确就没有人明说他生活放荡的毛病了,为尊者讳是中国人最容易进入的主观唯心主义误区,如果现在有人为纪念阿炳建立博物馆,在赞叹他对民族音乐贡献的同时,多半不会客观展现他猥琐的人世经历。当然,这事在别的国家也一样,俄国有的文化界人士就试图否认柴可夫斯基是同性恋的说法,认为那是对这位伟大音乐家完美人性的诋毁,一部俄国新近出品的有关柴可夫斯基传记体电影就表明了这个观点,当然很多人对此并不以为然。

 

曲终人散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在射灯的映照下,CasaLoma前庭花园喷泉的水柱泛出幽幽的蓝光,匆匆离去的人们在塔楼的墙上投下变形的暗影。这让我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听说过的北京故宫博物院闹鬼的故事,据说以前有人经常在雷雨交加的夏日夜晚,在故宫深院的墙帏处看到身穿清朝服饰的宫女走动。这事被人传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这就惊动了有关专家在北京晚报上发文给大家解惑。据专家讲,这些幻象可能的确是很久以前发生在该处的真实景象,当时特殊的外界自然气象条件激活了周围物体的类似于磁质记录的特性,于是这些景象就像是被录像了一样存储在周边的物质媒介中。若干年后,当相同的外界条件再次发生时,就像是录像机的回放功能键被按下,被存储了的景象就被原样回放了出来。我情愿相信这种专家的解释是真的,这样至少能有一种方式将真实记录的历史重新展现在后人的眼前。



 

3. 水至清则无鱼

 

 

从多伦多往北开车一个多小时处,有一座小城叫柏瑞。这小城蜿蜒在一个叫西姆科的湖边,安逸娴静。西姆科(Simcoe)湖命名源自英国派驻加拿大的第一任总督。从地图上看,在大湖环绕的多伦多地区,她只能算是一个小不点,但站在岸边朝深远处望去也是天水无际。柏瑞地区纬度较低,即便是在夏日,湖水也是凉凉的;由于湖床是灰石岩层,加上没有工业生活污染,西姆科湖水清澈碧透。

 

西姆科湖的生态环境对于喜爱低温清水的小嘴鲈鱼是得天独厚的。小嘴鲈鱼是生活在北美的一种肉食淡水鱼种,以小鱼小虾为食,当它们在游动中远远地瞄见猎物时,就会非常凶猛敏捷地冲上去狠咬一口。从小就在这种优胜劣汰的竞争环境中长大,小嘴鲈鱼们也都锻炼得体型匀称肉质结实。每年秋风初起枫叶微红的时候,西姆科湖中当年诞生的小鱼苗会成群地巡游到岸边觅食,而以此类小鱼为主要冬储能量来源的鲈鱼,也会尾随而至。这样就为乐于岸钓的业余钓手提供了难得的品鲜机会。到时候只需找些小手指粗的鲜虾挂到细钩上,就能诱使吃腻了小mino想换换口味的家伙上钩。我就曾在此偶试身手拉上来一条两磅多重的鲈鱼,回家片开上火清蒸,吃到嘴里感觉肉质细嫩滑口,极其鲜美。

 

头一次从这样清凉透亮的水中把鱼捞上来时,欣喜欢快之余也不免心生一丝迷惑。中国古时不是有句名言叫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伟大领袖还以此话点拨过做事过于执着的大将罗长子。怎么这定理到了加国就失灵了呢?等到把新的一竿甩出去,坐下等着下一拨鱼上钩时又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能还是中国人自古就太机灵了,只要有鱼跑到能让人看得见的地方,就鲜有能全身而返的。久而久之,鱼也学乖了,躲在昏暗处不轻易跑到干净的地方来了。再说中国大地本来自然条件就不是太好,水土流失严重。北方的山川大河大多是泥沙俱下,南方原本好些,但也架不住中国人毫无顾忌地爱折腾爱破坏的毛病。后汉三国时刘备率军亲征伐吴为关羽报仇,摆开阵势后,被东吴陆逊看出破绽,一把大火连烧战营七百里,弄的沿江岸边草木全无,等到大雨冲下来,长江还不就混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类似的事情,历史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周边大环境如此,鱼儿们也就都适应了混沌的生活,反正普天之下没几处清白的地界。

 

去年夏天到加国西北部的Yukon保护区去玩,沿途见到一个碧绿的小湖,像是一枚翡翠嵌在淡黄的沙滩上。走近看时,水面波纹不动,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阳光之下的湖面像是光洁的透镜,把水底下的沉木放大到眼前,斑纹毕现。听导游讲,这是一个死亡之湖。湖水中含硫及其他矿物质太多,氧含量极低,别说鱼了,连微生物在这水里都很难存活。所以湖里的沉木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它不会腐烂。这让我联想到以前在班弗国家公园,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小湖,根据所含矿物质不同,湖水或湛蓝或碧绿,清澈见底,也是没有生物的样子。我这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定理放到加国也适用。

 

如此看来,毛主席的话没准真是普世真理。那古语的后半句,人至察则无徒,不就是告诉我们为人处事别太较真,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准反而能成大事。这道理在外国应该也是说得通的,讲究双赢精神的西方人都知道在人际交往中,彼此之间的compromise是必不可少的。可是,尽管这教育人要随和的指示确是正理,但它与伟人的另一名言却大有矛盾。以前毛泽东为了激励下属别怕麻烦干好事情,就告诉人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老人家干革命风风雨雨几十年,各种场面见识得多了,前后圆不过来的话肯定不少,好在他本来就是以实用主义哲学为行事主导,到了后期就更不在乎什么面子问题了。但他主管舆论宣传的亲信可是特在意这些,生怕明眼人看出破绽,虽然表面上不敢质疑探讨,暗地里却会用隐晦的方式取笑伟大领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北京饭店新楼落成,国务院召集了一批政治上信得过的书画家,要求他们为此行文作画,歌颂文革盛世。这帮天天被批斗和思想改造折腾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文化人,听说有这等好事,以为时来运转,哪敢怠慢啊,赶忙使出浑身解数,想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党的热爱和感恩之情。没想到,作品完成后,交到主审部门手里,竟被查出很多问题,这就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黑画事件。当时中央美院的黄永玉就是被批判的黑画家之一,他按猫头鹰昼间睡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习性画的一幅国画,被指认为是在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用心极其险恶。。。不过,在我记忆里,那张画的确没有什么美感可言,那猫头鹰的样子也确是挺招人讨厌的。



 

 

4. 秋临阿岗昆

 

Ryan是个喜欢户外活动的人。他平时酒量不高,一两杯白酒下肚,就会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和老婆徒步野营的经历。众多的故事中,最能引起我兴趣的是他们扛着独木舟,穿越在阿岗昆的山林中,然后从一个小湖划向另一个小湖。晚上在露营地架起篝火,翻烤刚从湖里钓上来的小嘴鲈鱼。据说有一次露宿忘了把装有食品的背包拿进帐篷里,半夜就听得外面契叱咔嚓有很大的动静,拉开帐篷门,用电筒往外一照,就见几条黑影嗖嗖地蹿上了树。再用电筒往树上照,忽悠悠有好多双荧黄色的眼睛象小灯笼似的挂在树枝上。Ryan吓得赶紧缩回头,拉上帐篷门,再就没敢造次。等到天亮了出来一看,背包被撕得破破烂烂,里面的东西凌乱地撒落得到处都是。‘阿岗昆是一个值得去很多次的地方,那里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特点,秋天的景色应该是最棒的!’Ryan脸上泛着红光向我担保着,语气十分诚恳。

 

既然朋友推荐得这么执着,阿岗昆当然就成了秋天出行地名单上的必选项了。到了十月初的那个周末,头天晚上听到广播里介绍说阿岗昆的枫叶现在差不多百分之八十都已经变红,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就没有犹豫,匆匆抓上两个苹果,提了几瓶矿泉水,刚要开车上路,听见有微信提示。打开一看,是在北京的山友群中有人发提议,说是箭扣长城山坡上的树叶已经开始发黄变红,要召集大家明早去爬箭扣赏秋。呵呵, 环球与此同凉热啊。

 

驱车过了百瑞继续往北,11号公路就好像是被浓雾缠上了,路边的景物时隐时现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本来是想到了格来温赫斯特时,拐出去瞻仰一下白求恩的故居,结果一路总是盯着前面车的尾灯不敢大意,等迷雾散尽,抬眼望见前方天青日朗,已是过了汉斯威尔。没能缅怀上国际主义战士的情操,心中倒也没添多少遗憾,早就听说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景致,不过是当地人找个噱头诱钓老中花钱振兴本地经济罢了。

 

上了60号公路,道路起伏变化开始明显,周边的颜色层次也开始变得丰富立体,精纯夺目的红色和黄色从漫漫的密林中纷挤而出。等真正进入阿岗昆省立公园,对颜色天生敏感的我,欣喜之情已被先头路上的缤纷几乎透支光了。

 

按照事先想定的预案,最好在大批游人到来之前去抢占公园的制高点,总揽一下阿岗昆秋色的全貌。于是,顾不得细看路边其他的推荐景点,穿过一条一千多米的小trail,我们站在了Lookout尽头的观景石崖上。举目望去,应该算是层林尽染,但还没有达到极致通透的境界。最让我怅然若失的是,以视力所及的范围,阿岗昆整体上来说天际线太过舒缓顺畅,根本没有那种在北京箭扣的山下向上张望时所见到的,山脊线陡然地下坠而后又急剧地上升的景象。那种对险峻跃跃欲试的向往,可能只有嗜好野岭穿越的人才能体会。

 

由此而言,似乎箭扣山岭间的野长城还是我更钟意的秋游去所。记得有一年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早冬疾雪过后,我们一行数人来到箭扣做野长城穿越。从箭扣村底上到山顶大概净高要有七八百米,爬上古长城后向西是往昌平的北京结走,中间要攀爬一道几乎是锐角的十来米高的悬崖,就是所谓的鹰飞倒仰,由于砖石松落,那里最好是借用攀岩绳索才好通过。那天我们谨慎地选择了往东去,是最终连通到慕田峪的走法。这中间横跨一段沟崖时,长城是断的, 以前不知何人在这留下一截铁梯子。但登上铁梯子是要攀上一颗小树去迈过一道一米多宽的纵深山缝,那天要跨上这梯子是尤其的惊险,脚下岩石湿滑,对面铁梯冰冷。好不容易过去之后,突然想起来,这里好像就是多年前一对北大博士男女在雷雨日攀岩坠崖的地方,一时心里竟平生几分后怕。直到转眼看见一片被冰雪洗净的红叶树林,才又找回豪气顿生的感觉。

 

品味起来,箭扣展示出来的是一种沧桑粗旷的美,而眼前的阿岗昆让人体会更多的竟是一种静谧娴淑。尤其是周边那些星罗棋布的湖泊,让这片憨畅的大地平添了不少的灵气。据说,光是阿岗昆公园境内就有大大小小超过一千五百个湖泊,这恐怕是整个华北五省的活水池塘加起来也达不到的数目。从公园出来沿三十五号公路回返,一路上不知经过了多少镜光明鉴形状各异的小湖,随便停下来,进入的都是明信片一样的风景。黄昏时通过一座铁桥,刚好赶上长河落日,快速行驶中撇过一眼得到的意境果然是象古诗中说的:一轮残日卧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的确,阿岗昆真是很美。

 

5.  马可麦克美术馆

 

曾经在和友人闲聊的时候,听说过在克林伯格(Kleinburg)附近有个不错的Gallery。当时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在多伦多,自称是画廊却是卖印刷品做镜框生意的小店到处都是,一个郊野小镇上的美术馆又还能变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呢。

 

感恩节过后接连下了几场秋雨,随之而来的偏北风吹落了大部分树上的黄叶。已经晋升为微信发图控的太太,觉得前一阵子秋天风情的图片发得还不够到位,就执意要我陪她到四下不远处去巡视探访一番,期望能在冬天到来前,抓住最后的机会捕捉一些幸存的美景以补憾缺。这倒也好,不如就往西北边走走去看看克林伯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出门沿十六街一路向西,到了易斯林顿大道又向北拐。从一个温馨精致的小镇穿过后,走了没多远看看前面路野人稀没啥意思,就瞅准前后没车干脆就地打了个调头,又气势汹汹地杀回了小镇。定睛看了下路边的招牌,这里果然就是克林伯格。小镇距离多伦多大概40公里左右,从南到北只有一条主街横贯而过,长度也就一百多米,两边散落着不少简洁细巧的精品小店和品味独特的餐厅酒馆。

 

我正踱着方步闲逛在落叶斑驳的便道上,不经意的眼光掠过远处一道招贴画,画上的几个大字经过大脑的延迟处理把我已转向别处的目光又拉扯了回来。Matisse!没看错吧,怎么这里会有马蒂斯的画展。 等我走上近前,详细看过之后,确定这个名为马可麦克(McMichael )的美术馆当下正在举办主题为《伴随马蒂斯》的三人展。这真是有点让我感到意外了。照理说,加国人均收入并不是很高,枣核型分布的大多数中产居民是没有什么闲钱去摆弄艺术品的,更别说住在一个孤僻小镇上的土著村民了。要想借调象马蒂斯这样世界顶尖大师的真品前来办展,所涉及的各种费用姑且不谈,主办方的信誉也不是藏在一个小村子里的土鳖机构能支撑得了的。试想一下,如果哪天北京一个身居朝阳区高楼群里附庸风雅的闲人,突发奇想跑到远郊平谷山村里转悠,发现乡镇文化馆号称正在举办张大千傅抱石真迹展,那么这位大爷闻言半张着嘴表现出来的诧异没准就和我此时的心态可有一比。

 

通向美术馆的岔路穿过一片茂密高大的黑松林,路边矗立着一组壮观的铸铜雕塑,现代艺术风范十足。我猜我是来对地方了,以这种阵势做头盘的不象是小打小闹的山寨营生。朋友的话应该不错,这个马可麦克美术馆可能真是个很上档次的地方。抱着胆小的信徒逢神就拜的心态,我推开了马可麦克美术馆的大门。 

 

在二楼的展厅细细观赏了两个半小时,出来不由得轻吁了一口长气,真不错!在这四五个展厅汇集的上百幅展品中,的确有好几幅马蒂斯的力作,件数虽然不多,但大师就是大师,有他的东西在场,就能让人心绪盎然。另外两位陪伴马蒂斯的画家,是来自加拿大本土法语区的Morrise和Lyman。他们在二十世纪的前期就结识了马蒂斯,视他为私人挚友、精神领袖和事业导师。他们两位的那几十幅作品从形式和风格的角度评价,也都堪称精品。看来,流有法国文化血液的魁北克人的确比混着不列颠文化血液的安大略人要有更多的艺术细胞。

 

马可麦克美术馆坐落在一片广袤的自然生态保护地旁边的高坡上,主建筑的外形象是一幢简朴的北美农场庄园,整个院落占地逾十英亩。这里原来是马可麦克夫妇在1954年请著名建筑师设计建造的私人宅邸,他们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就开始收集艺术品。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决定把已经积累到相当规模的艺术收藏,连同这座巨大的宅院捐献给安大略省政府作为公益之用。透过展厅边上的落地大窗,可以俯瞰户外随风波动的林海,景色辽阔深远。门厅侧面的墙上挂着的马可麦克夫妇的黄铜浮雕像,我认真读完了铜像下面镌刻的对这对慷慨夫妇的赞扬感谢之辞。这样的词语我以前见过很多次,最近的一次应该是今年夏天在缅因州Acadia海滨高崖观景小道上,当人们在炫丽的阳光下领略完大西洋的浩瀚壮美,聆听过远处浮标钟声的空灵清荡,转过头来就会看到背后石壁上嵌着的那快镌刻铭牌,流着绿色铜锈的文字记述了约翰洛克菲勒先生在几十年前无偿向政府捐献大片土地,资助开发Acadia国家公园以保护自然环境资源的事迹。

 

走出美术馆时,我想起了马蒂斯说过的一句名言:对于一个真正有创造力的画家来说,要画一朵玫瑰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因为他要将以前被别人画过的玫瑰全都忘掉。与之相反的是,对于一个真正有风度的富人来说,要做一件善举是极其简单的事情,他只要记得以前别的有钱人是怎样做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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