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会议之后——刘英口述之十五
1959年庐山会议之前,闻天去看望正在住院的陈毅。陈毅说,两个政治局委员,去一个人开会,一个人看家;我身体不好,在家,你去开会。
闻天去参加庐山会议,本来准备谈的是国际问题的意见,但是后来谈了大跃进问题。我那时正在北戴河。有一天张茜和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紧张。昨天闻天给陈毅打了电话,说犯了错误,缺点讲多了。陈毅说,缺点讲多了有什么?不要怕。
我对闻天犯了错误感到震惊。我埋怨他,庐山会议,人家不讲,你去讲什么呢?明明毛主席对彭德怀有意见。彭德怀讲了,你还要讲。胡乔木也打电话给你打招呼,你还讲什么?他说,脑子里有这些东西就要讲。还说,国家要垮。我说,国家要垮,靠你一个人能行吗?你讲了有什么好处?对党有什么好处?闻天说,我身边只你一个共产党员。我说,我这个共产党员就要对你提这个意见。
庐山会议后,我听闻天讲,毛主席议论彭德怀有反骨,迟早要反,不如现在就整。
闻天从庐山回来后,陈毅到家里来,说他原来以为闻天是在国际问题上出问题,没有想到他是在国内问题上出了问题。他对大跃进也有看法,认为许多事是假的。
批判的时候(1959年10月),闻天正在住院,要动前列腺炎手术。陈毅到医院去看他,说,告诉你一点消息:主席请彭德怀吃饭,他也去了。彭德怀讲了三点,一不自杀,二要求下去劳动,三不当反革命。主席对彭老总说,也许你是对的。陈毅对我说,刘英,这个话你不能往外讲;我是政治局委员,闻天也是,我们之间讲的话,你不能往外讲。
闻天住了院,我在外交部首当其冲,被重点批判。韩念龙让萧扬来家里交出钥匙,还不许萧扬再到我们家里来。当时我很寒心。闻天平反后,韩念龙在医院见到我,对1959年的表现也表示内疚。
那时候外交部党的工作是罗贵波管得多。陈毅没有怎么管。
我是多亏没有去庐山。后来人们来查。我说:我没有在庐山,张闻天又没有跟我汇报;我有我的主张,他有他的主张,两个人的经历也不一样。罗贵波、姬鹏飞他们批判我态度不好,说我和闻天划不清界线,要给我戴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帽子,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在整我的时候,主要是关于人事问题,说我把何方这些亲信安排在几个司里,说外交部搞了一个所谓宗派。对这一点,斗争一开始的时候还比较公正。姬鹏飞就不同意说我们搞宗派。龚澎也说,一个政治局委员要搞宗派,也不能只和自己手下的几个秘书搞。可是,批着批着就不行了,后来硬是说我们在外交部搞了个宗派。闻天一直心里不安,对陈毅表示过,说我犯错误,不应该牵涉这些人。
闻天出医院以后,陈毅又来家里看他。对闻天说,好多人揭发你,秘书们揭发你的材料,要不要拿来给你看看?你也去外交部讲一讲,去申明一下。闻天说,我什么都不看,在外交部里没有什么好讲的;我不去申明,我就是在庐山犯了错误。陈毅说,那好,你好好养病,不申明就不申明。
外交部批判我后,我就给杨尚昆打电话。杨尚昆说,哪个不了解你?少奇同志就说,刘英没有什么问题;这又不是什么株连九族,闻天是闻天的问题。杨尙昆要我写信,说他可以夹在文件里转给毛主席。
我给毛主席写信,说从长征开始一直到现在,向来拥护毛主席;是毛主席通知,让我离开苏区参加长征的;我对毛主席从来没有反对过,向来是爱戴的;我和闻天的政治经历不同,从来是听党的话,服从领导,没有什么自己的独立见解;不能丈夫有什么错,老婆就犯什么错误呀;我又不懂经济,过去也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信后还附了个说明,对所谓我诬蔑攻击毛主席的揭发材料做了检讨和解释。
那是49年春天开妇代会,毛主席在香山接见妇女代表。之后,我单独去看望毛主席。毛主席看到我高兴得很。我问:毛主席的身体怎么样呢?江青说:他现在不太好,从重庆回来以后,看见生人手就发抖。毛主席说,重庆谈判因为过于紧张,得了个见到生人手就发抖的毛病。我说,那我在这里谈话,坐这么久,你的手是不是发抖呢?毛主席说:你又不是什么生人子!江青说,他还希望你来跟他随便聊一聊呢。江青特别优待,把油果子、黑枣什么的都拿出来,让我吃。毛主席说:她不满意呢!说我这颗大树遮了她的荫。我对江青说:你照顾毛主席这个任务,别人还代替不了呢!你这个工作比什么工作都重要。毛主席说:你看,刘英讲得好,你这个工作最重要了!我记住了这次谈话,后来使馆讨论毛主席想退居二线搞理论的时候,我就在支部会上讲:这倒是好的,我赞成主席到第二线,少见些外国人也好,就举了毛主席见了生人手抖的例子,还说了现在见生人手已经不抖了。苏联使馆的一个同志1959年揭发了我说的这些。不怪他。他不揭发过不了关啊!只是他讲了这件事,别人就上纲了,说我反对毛主席。我就要求毛主席回忆有没有这回事,好替我做个证明。
毛主席还是实事求是的,他要是不讲一句话,我就完了。我的信毛主席批了,大体上是说,刘英应该同张闻天区别,她同张的问题不是一样的,这是我的意见。陈毅批同意主席批示,外交部党委由我去做工作。周总理批,同意主席批示和陈毅所提做法。少奇、小平都圈阅了。毛主席的批示发给了外交部和中组部。
外交部不对我讲,毛主席对我写的信有批示。杨尚昆、乔明甫都对我说,毛主席批了,叫我放心。帅大姐讲,安子文也认为刘英没有什么问题。陈毅后来对杨尚昆讲,毛主席有批示,我不好找刘英说,你去找她谈谈。杨尚昆就找我谈,要我放心,不会划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杨尚昆非常公正,说你又没有上庐山,有什么问题?
我就去问姬鹏飞,他说不知道。问章汉夫,也说不知道。再去问罗贵波,他讲:谁说的?不可能。
我知道毛主席的意见后,就不再理会外交部,随他们去弄吧。毛主席批的意见压了二十年,我是后来才看到的。
开“十四大”的时候,罗贵波和我同桌吃饭,说要来见我。第一次来时,正好有好多干部子弟在场,罗贵波就说,下次再来。我知道他有话要谈。再来的时候,他就谈他自己受冤枉,抓“五一六”抓到他,说他批准火烧英国代办处,要我帮他到组织部去说说,为他平反。我说,我也没有得到平反,还不是张闻天的事一平,我也就平了。罗贵波还不甘心,又要李涵珍(罗贵波夫人)来说。我不了解外交部的“文革”。我被拉到外交部陪斗时,他们喊“打倒陈姬乔”。我还以为这是一个什么人呢!我搞了那么久的干部工作,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啊?我也不了解罗贵波在“文革”中的情况,只好劝劝他:你不是已经平反了吗?
运动最后,没有给我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定了个严重右倾。我也反对过大炼钢铁这些嘛!1962年又把处分改为严重警告。因为八届十中全会后张闻天又受审查,这次改变处分没有同我本人见面。一直到这次平反的时候,才讲了甄别时曾经修改处分,没有和本人见面这些情况。
开外事会议斗张闻天,主要追两个问题:为什么从苏联回来劲头那么大?是里通外国?与彭德怀是什么关系,开过什么反对毛主席的黑会?
查闻天的“里通外国”,闻天和郭肇唐的关系成为一个大问题。八届十中全会后,斗闻天很凶,闻天很难过,回来也流泪。闻天说,康生这个人厉害!郭肇唐是经他介绍才来见面的,就说同我有牵连。郭肇唐本来在红色教授学院教书,后来挨整,吃了好多的苦头。他1957年来中国访问,由孔原招待。孔原就请我们几个“中大”的学生作陪。郭肇唐和孔原讲,他不认识刘英,但是认识她的爱人张闻天。孔原要我告诉闻天,好好招待招待郭肇唐。我向闻天转达了。郭肇唐又去看康生,也说想见张闻天。所以,是康生让闻天见郭肇唐的。1958年郭肇唐第二次回国,张闻天这次又见了他。郭肇唐这个人是“左”的,对“三面红旗”是赞成的,但是认为小家庭生活受到破坏是不好的。那时闻天给他看过一般的报刊杂志。闻天1959年4月出席华沙条约组织外长会议,路经莫斯科时,又见过他一面。情况大体上就是如此。
批斗闻天,李井泉、柯庆施也很左。闻天说,别的错误都可以承认,唯有这个“里通外国”,怎么斗,我也没有办法承认。他们要我揭发,我说没有什么可揭发的。彭德怀是直脾气,从来不搞阴谋开黑会。说闻天“里通外国”,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1959年孔原召集过一次会,找钱瑛、帅大姐等“中大”的人批我,叫我揭发,说不要以为你还是中山大学那时候的小姐,大家都捧着你。 他那时是进攻我的。【何方注:刘英说的“进攻”,就是“追求”的意思。这是延安当年的流行语。】我说,谁跟你讲这个!在会上他讲一篇,钱瑛也讲一篇,唯独帅大姐不讲话。孔原会后找她谈,你为什么不发言?帅大姐说,正因为我了解她,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说总理了解我,1928年是他要我去莫斯科的。余湛说,总理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回敬说,总理是大家的,我那时参加革命,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Meiyangren
2025-12-21 12:21:44大酱缸里斗来斗去,洪洞县里无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