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沦落人——胡适与张爱玲的一段忘年交

来源: 冬绿 2024-01-16 16:53:1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8681 bytes)

同是天涯沦落人——胡适与张爱玲的一段忘年交

抽屉读书 2024-01-1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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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在美国,已经年过花甲的胡适到张爱玲的寓所来看她,此时的张爱玲还在难民营落脚,胡适的到来让她的心绪有些复杂,离别时张爱玲写下了这段话:

 

我送到大门外,在台阶上站着说话。天冷,风大,隔着条街从赫贞江上吹来。

 

适之先生望着街口露出的一角空镑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雾,不知道怎么笑眯眯的老是望着,看怔住了。

 

无疑,张爱玲对胡适的感情是难以言说的,就像这段暧昧的文字,深深隐藏着若即若离想要靠近却又无法接近的怅惘。

 

张爱玲对胡适并不陌生,1944年,她在上海写的《诗与胡说》一文中曾论及他:

“……中国的新诗,经过胡适,经过刘半农、徐志摩,就连后来的朱湘,走的都像是绝路,用唐朝人的方式来说我们的心事,仿佛好的都已经给人说完了,用自己的话呢,不知怎么总说得不像话,真是急人的事。

 

虽然她与他还从未见过面。那亲切不仅来自于她早年读过他的书,而且还有她的长辈与他的交往。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买过《胡适文存》,大概又因读了胡适的考证,去买了《海上花》。张爱玲大约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坐在乃父的书桌前看了《胡适文存》,后来又破例要了四块钱买了多卷本的《醒世姻缘传》,与弟弟分了看。

 

仿佛一家人都爱读胡适或胡适推荐的书。

 

张爱玲的祖母为李鸿章之女李菊耦(右),左为李菊耦母亲赵小莲

 

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借了张廷重的《胡适文存》,看过了也不及时归还。后来为了张爱玲与乃兄闹翻断绝了来往,更不还了。张爱玲则读《醒世姻缘传》一遍不够,非常痴迷。

 

在香港上大学遇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攻打香港,她做了一名防空员,

驻扎在冯平山图书馆,发现有一部《醒世姻缘传》,马上得其所哉,一连几天看得抬不起头来。房顶上装着高射炮,成为轰炸目标,一颗颗炸弹轰然落下来,越落越近。我只想着:至少等我看完了吧。

 

1952年,张爱玲离开内地来到香港,出版了长篇小说《秧歌》。小说出版后影响很大,《纽约时报》书评专栏连续两次发表评论。张爱玲认为可以拿得出手了,当即寄了一本给远在美国的胡适先生。

 

不久,收到《秧歌》的胡适给张爱玲回了一封信。

 

爱玲女士:谢谢你1025日的信和你的小说《秧歌》,请你恕我这许久没给你写信。你这本《秧歌》,我仔细看了两遍,我很高兴能看见这本很有文学价值的作品。

 

你自己说的有一点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我认为你在这个方面已做到了很成功的地步。

 

这本小说,从头到尾,写的是饥饿”——也许你曾想到用《饿》做书名。写的真好,真有平淡而近自然的细致工夫。

 

看到胡适的回信,张爱玲又吃惊又兴奋,很快给胡适回了一封信。几番书信来往,张爱玲与胡适之间又多了一份亲近。

 

其时张爱玲想去美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1953年,美国颁布了难民法令,这让张爱玲看到了希望。张爱玲向美国方面提出了入境申请,并且由美国驻港领事馆新闻处负责人麦卡锡做入境担保人,张爱玲就在这段时间与胡适频频通信,为自己去美国铺路。

 

1955年秋天,张爱玲如愿以偿地到达美国(从大陆去了香港之后),刚刚安顿下来,便和好朋友炎樱一同去见胡适。

 

那时,胡适住在纽约东八十一街一四号五楼H号,是他当年驻美大使卸任后租赁的旧居,被江冬秀称为简陋的小公寓,老夫老妻在这里过得清贫而落寞的生活。

 

张爱玲在生人面前一向萧索,纵然心有千言万语,表面上却一片冷淡。和胡适大师面对面坐着,不免有些尴尬。

 

倒是炎樱显得活泼些,胡适和江冬秀都很喜欢炎樱,江冬秀一个劲地问:你是哪里人?老家在哪里?

 

也许怕张爱玲坐着受冷落,江冬秀给她们端来两杯茶。

 

这次见面,张爱玲和炎樱略略坐了一会儿,和胡适并没有多少交流。

 

张爱玲不知道,其实此时胡适在美国异常艰难,基本上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当时胡适、江冬秀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异国他乡没有亲朋走动,又没有儿孙在身边。这是胡适一生最暗淡的岁月,他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

胡适1956年于美国

 

炎樱认识一个朋友,出主意帮张爱玲申请住到救世军那里去,也就是美国的难民营。但是手续办起来很麻烦,她心里也有一点儿隐隐的恐惧。漫无头绪中,她又一次想到胡适。

 

她并非要得到他的具体帮助,只是想去聊一聊,她的境况其实不需她开口多说,胡适也是一清二楚。那天胡适将张爱玲引进书房,这次没有了慈祥的胡太太与活泼的炎樱,张爱玲拘谨起来,结果面对胡适如对神明。只能听他讲他父亲认识我的祖父;对胡适挑起的话头,她竟不能应答,不是默然,就是笑非所以。

 

不久,炎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救世军职业女子宿舍同意接收张爱玲了。张爱玲当即搬了过去。

 

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地,她一时竟然十分高兴,完全没有考虑到救世军是怎样一个地方——一处专门收容难民的难民营。张爱玲住了一段时间后,有些不堪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张爱玲(后)和好友炎樱(前)

 

有一天,胡适先生突然到难民营来看张爱玲。他来得太突然,令张爱玲手足无措,只好请他去客厅里坐坐。所谓的客厅并不是张爱玲独享的,而是整个救世军的大客厅。

 

张爱玲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她领着胡适东看看西望望,两个人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笑。胡适边看边说:蛮好,蛮好的,很好呀,你住在这里。

 

张爱玲只是附和着他,笑着,心里却在想:还是我们中国人有涵养,都住到难民营里来了,还好,到底好在哪里?

 

最后胡适提出告辞,张爱玲送他到大门外。她的外衣脱了放在礼堂里,还没来得及去拿,两个人就站在门外台阶上说话。

 

那天风很大,也有点冷,她刚才只顾着和胡适说话,并不清楚外面的温度。一阵风吹来,她抱紧了胳膊。两个人站定,互相望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隔着一条街,就是美国的一条大河哈德逊河,它从纽约流入大海。

 

张爱玲这样回忆:

我出来没穿大衣,里面暖气太热,只穿着件大挖领的夏衣,倒也一点都不冷,站久了只觉得风飕飕的。

 

我也跟着向河上望过去微笑着,可是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哈德逊河上的纽约日出

 

19562月,张爱玲搬离纽约,去了美国的东北部。

 

这时,生存问题迫在眉睫,多次碰壁的结果是,她决定不再求职,而是仿效美国一些作家,向写作文艺营之类的文艺组织寻求帮助。

 

在这里,她遇到了赖雅,两人在炎樱的见证下结了婚,她都写信告诉了胡适。

 

1958年,张爱玲申请到南加州亨廷顿·哈特福基金会居住半年,享受写作资助。这其实也是一处文艺营,需要有人担保,张爱玲写信请求胡适作保,胡适很快同意了。

 

这一年的4月,胡适决定返回台北。1962年,在中研院第五次院士会议上发表演讲时,胡适心脏病突发,倏然辞世。

 

张爱玲后来说:

 

不记得什么时候读到胡适返台的消息,又隔了好些时,看到噩耗,只惘惘的。是因为本来已经是历史上的人物?我当时不过想着,在宴会上演讲后突然逝世,也就是从前所谓的无疾而终,是真有福气。以他的为人,也是应当的。

 

直到去年我想译《海上花》,早几年不但可以请适之先生帮忙介绍,而且我想他会感到高兴的,这才真正觉得适之先生不在了。往往一想起来眼睛背后一阵热,眼泪也流不出来。

 

一部《海上花》,从张爱玲认识胡适的那天起,直到他去世,始终是她握在手里,惦在心里的。

 

 

 

延伸阅读

 

关于胡适在美国的情况

(摘自石原皋《闲话胡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1月版)

 

胡适青年时留学美国,住了7年。中年做驻美国大使,住了8年。1949年春,他偕夫人江冬秀离开上海,乘海轮到美国,一住就是10年。

 

这位大学者是否在美国过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买办生涯呢?我初无所闻,最近阅读唐德刚著的《胡适杂忆》,才得知其情况。唐先生以其生花妙笔,把胡适写活了。他与胡适,一杯在手,老少无猜,茶余饭后,娓娓而谈,写出了胡适的真面貌、真性情、真本色。

  

胡适于1949421日坐船到美国旧金山,这一天正是百万大军飞渡长江的一天。后来,他在纽约定居,纽约是世界第一大都市,可说纽约居,更不易了。欧美各国的生活费用很贵,可是适之先生夫妇,年高多病,缚鸡无力,自然更是坐吃山空。他的经济情况和健康情况一样,显然已渐入绝境。

  

唐德刚先生是安徽省舒城县人,先辈是李鸿章手下的大将。江冬秀的祖上江朝宗做过李鸿章家的总管,她的曾外祖吕探花家与李家也有渊源。因为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胡适与唐德刚既有乡谊,又有点世交。

 

他俩同在异乡为异客,唐德刚就由胡适学生的学生一变为胡适的学生,再变为胡适的朋友,最后江冬秀称他适之的好后学最好的后学。唐先生在几次访问之后,他在她的厨房内烧咖啡、找饼干……就自由行动起来,成为这家主人所说的加双筷子的客人了。

 

后来,哥伦比亚大学请胡适口述其历史,唐先生也被指派为胡公的助手。胡适每周上午来二三次,工作完毕由校方招待午餐,他俩就到纽约东城去吃洋馆子。胡公不愿异于常人,加以他老人家亦有杜康之好,午餐非酒不乐。”“酒仅微醺,饭才半饱,幽窗对坐,听胡老师娓娓讲古,也真是人生难得的际遇。曾发誓戒酒的胡适,因在国外万分无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了。

  

胡适在国内有汽车代步,曾受买办文人之讥,而他在美国时,因发财乏术,就有出无车之叹了。唐德刚常用汽车来接送他,唐说:记得有一次我开车去接他,但是电话内我们未说清楚,他等错了街口,最后我总算把他找到了……等到他看见我的车子时,那种喜悦之情,真像3岁孩子一样的天真。

  

江冬秀在国内就爱打麻将,藉以消磨岁月,到美国后因言语不通、交通不便,只好蜷伏在小公寓里烧饭、打麻将、看武侠小说。江冬秀一打牌,家里客人多、房子小,胡适不能安心读书写文章,干脆侍候她打牌。江冬秀可以终日过烧饭、打牌的生活,胡适不能这样,他在这10年中究竟干了什么工作呢?

  

胡适到美国,初在纽约普林斯顿大学任格斯德中文藏书部馆长之职。这一职位是一份闲差,每年领取几千美金贴补家用而已。他也在美国著名学府做过短期讲学,零星讲演的机会当然很多,但这些都算不上是长期性的工作。

  

胡适经常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内看书,那时唐德刚在哥伦比亚大学半工半读。唐说,胡适之的确把哥大看成北大,但哥大并没有把胡适看成胡适。哥大罗致人才来充实有关汉学之教研,也把胡适排除在外。胡适闲得无聊,常去哥大图书馆看中文报纸,所有的侨报都看,而且把它们的副刊看得很仔细,而这些副刊实在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的。可见,他真是闲得无聊之极了。

  

在国内时,胡适就特别喜欢同青年人交朋友,发掘他们,鼓励他们。在纽约时,胡适与唐德刚等年龄和地位相差一大截,但老少同处,一齐嘻嘻哈哈。那时,唐德刚、周策纵等一班人在纽约组织了一个白马文艺社,它是一个纯友谊小组织,是一个吃吃喝喝的文艺俱乐部。胡适对他们这种小文艺团体非常爱护,而他也就乐意变成这些团体的指导员和赞助人了。有闲工夫,胡适就仔细评阅他们的著作。

  

1952年,胡适回到台湾,在台湾大学讲了治学方法,其主要内容还是两句老话: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1954年,他在台大讲了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的一个新看法。上述几个讲演,一定程度上概括了胡适的晚年哲学思想。

 

唐德刚说:胡适之就是这样的一个标准的传统士大夫,他晚年的思想里哪有多少实验主义呢?晚年的胡适只是一种宗教哲学合二为一的最古老的中国传统思想,甚至也可以说是孔孟之精义……所以胡适之并不盲目地说月亮是美国的圆。他是歌颂他所认为应当歌颂的;他不是那种小气鬼,把什么都说成自己的好。

 

胡适也继承传统,但是他只继承他所认为应当继承的。对圣人之糟粕,胡适是没有胃口的。整个的来说,胡适之对西洋文明的吸收和对自己文化传统的继承,只可说是三七开。这也证实胡适是怎样的一个学者了。

  

胡适常劝人写传记和自传。陈独秀关在南京牢狱中,他也劝陈写自传。他认为,不但大人物应该写,小人物也应该写,因为这是一般人保存当代史料最好的方法,也是知识分子对文化应尽的责任。

 

1957年,他应哥大中国口述历史学部的邀请,开始搞口述自传,这个自传的作用是向英语读者介绍胡适。后来,据此出版了《胡适的自传》。1958年,胡适离开美国,到台湾担任了中央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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