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谭嗣同!
一百二十三年前的今天(1898年9月28日),北京菜市口人山人海,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的囚车碌碌地在街板上碾过,被带至刑场侯斩。
沿途,愤怒的群众向他们投掷烂菜叶、臭鸡蛋……
监斩官一声大喝,尔等乱臣贼子,还用辩解吗?死有余辜!然后用力投去杀头的令箭,刽子手们持刀急忙上前。
当六位维新志士人头落地时,周围一片叫好欢呼声。行刑完毕后,围观者一拥而上,哄抢戊戌六君子的鲜血作治病的良药……
戊戌政变后,清廷宣布包括谭嗣同在内的“六君子”的罪状,其中有一条是:
“又闻该党建立保国会,保中国不保大清,殊堪发指。”
谭嗣同从来就不是清廷的奴才,“以嗣同天纵之才,岂能为爱新觉罗主所买(章士钊语)”。他从未想过要替清廷卖命,念兹在兹的,始终是天下苍生,他想让中国的国民摆脱奴才的桎梏。在其所著《仁学》中,谭嗣同重新界定了“君民关系”:
君也者,为民办事者也;臣也者,助办民事者也。赋税之取于民,所以为办民事之资也。如此而事犹不办,事不办而易其人,亦天下之通义也。
国君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大臣是帮助国君为老百姓办事的。赋税是从老百姓那里取来的,是用来为百姓办事的资金。不为老百姓办事,就换掉那不办事的人,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谭嗣同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其父亲谭继洵时任湖广总督,是大清朝的部级高官),他超越了自身的阶层而为天下苍生鼓与呼,“为生民立命”,并且曾幻想以自己的鲜血惊醒世人。
然而,一旦困于囚车之中,世人只是羞辱他,诅咒他。他们丝毫不会体谅他是在一心为天下苍生,只会怪罪他打扰了自己安心当奴才的清梦,视他为寇仇。
谭嗣同遇害以前,清廷将给他罗织的各种“罪行”一道一道昭告天下。大清朝的百姓,一个个义愤填膺。
这些平日里饱受欺压,在大清衙役的的淫威下战战兢兢,为了苟活早就断了脊梁弯了膝盖的大清百姓,突然雄起了,一个个怒发冲冠。
大清逼他们剃发易服时,他们不愤怒;大清杀人祖先夺人妻女时,他们不愤怒……可是,当有人冒犯了大清时,他们愤怒了。在囚车经过时,他们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谭嗣同等人的身上,将一些臭鸡蛋、烂菜叶往他们脸上扔,恨不能“扒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
一心想要拯救陷入水火之中的百姓,付出的却是血祭的代价。历史上不乏这样的实例:
南宋岳飞被冤杀后,临安百姓敲锣打鼓庆贺朝廷为国除奸,组织缙绅团到朝堂向高宗敬献“慧眼如炬,明辨忠奸”的匾额。
明朝袁崇焕被崇祯皇帝下令施以最残酷的刑罚:3543刀凌迟处死。行刑那天,民众争啖其肉,争抢刚开膛取出的肠胃就着烧酒喝,鲜血从齿颊之间流下,还唾骂不已。
壮烈赴死,不曾想百姓会是这种态度,满腔热血,竟可叹落得如此下场。
历史上没有记载谭嗣同、岳飞、袁崇焕临死前的心酸与悲凉,但鲁迅先生却是一语点破了其中的道理:“先觉的人,历来都是被阴险的小人、昏庸的群众迫压、排挤、倾陷、放逐、杀戮!”
我想,对于民众的愚昧,谭嗣同应该早有预料。相传谭嗣同临刑前,妻子李闰曾这样哭诉:“我们还没有孩子啊!”谭嗣同惨然回答:“在腐朽的大清,多生一个孩子就是多生一个奴隶。”
谭嗣同心中明白,遮蔽这世界光明的,除了清廷的腐朽,还有这愚昧的人心。他与妻子的对话,不仅是对清廷黑暗的控诉,也是对百姓麻木的无奈。
所以,谭嗣同才想要用自己的鲜血惊醒国人,开启民智。只是,民众已经愚昧至此,纵以血警醒,又有何用?
谭嗣同等人被斩首后,大清上下风声鹤唳,没人敢为六君子发言,反倒是上海租界里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给了六君子很高的评价:“……他们个个都具有舍身成仁的意志。我们常常对中国表示灰心和绝望,但是任何一个国家能产生像这样一些烈士,是没有理由对它绝望的。”
每次读到这段文字,我都有一种内心澎湃的感动。按理说,谭嗣同是大清的既得利益者,他跟那些他一心想要拯救的苍生,其实不该是一个战壕的。
他本可以安享荣华富贵,在大清的官场步步高升,为何要痛苦如斯,让自己的父亲革职流落乡下忧惧而终,让自己的妻子余生忍辱含悲苟活于世?
他为什么要替那些被欺压者拼命,最终落了个被那些一力想要拯救的人唾骂的悲惨结局?
谭嗣同是知道大清民众的愚昧的,但他也许从来没有想过“拯救这些大清的愚民还有没有意义?”之类的问题,有的只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
这个纯粹的知识分子,心中有见死不能不救的悲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使命。
(能当得起知识分子这四个字的,古今寥寥,谭嗣同当之无愧。)
他既做不到像初唐宋之问那样跪舔权贵不计廉耻,也做不到像东晋陶渊明那样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如果让他一辈子坐在书斋中终老,面对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一切熟视无睹,会让他的良心不安。
他要拯救天下苍生,明知是在“以身饲虎”,也要挺身而出实践自己内心坚持的价值观。
悲哉,谭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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