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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亿人的脑袋围着一个人的脑袋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组图)

flyer 2016-08-03 13:42:15 ( reads)
作者:刘亚洲

1644年,农历甲申年,明朝覆灭,清朝跃上中国历史舞台。1944年,郭沫若在重庆写了《甲申三百年祭》,轰动中国。2004年是明朝覆灭360周年,解放军空军副政委刘亚洲中将在《国家战略》发表《甲申再祭》。刘亚洲认为,儒教确立皇权,皇权确立独裁,独裁确立专制,专制是战无不败的。甲申之败就败在这一点上。社会只存在一个思想,那就是皇帝的思想。只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皇帝的声音。而在一个国家,某种思想一旦成为“惟一”,而且“法定”,这个民族就休想再有什么想象力和灵性了。有明一代,由于朱元璋的残暴。中国人“惟上性格”发展到了极致。满朝一片恐怖之声。举国皆是精神奴才。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政府。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崇祯图强,明为什么偏不强?崇祯要天下稳,天下为何汹汹?一亿人的脑袋围着一个人的脑袋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全盘汉化的清王朝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比明朝好。它虽然疆域宏大,但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少自由、最少创造力的王朝。 

2014年6月,国防大学政委刘亚洲上将考察四川巴中(图源:通江县旅游网)
《国家战略》编辑部按:我编辑部在刊印了刘亚洲将军的《农民问题》后,引起了中央领导有关部门的重视。某领导说:“这是一部反映中国农民问题最深刻的书,没想到竟出自一位解放军将军之手。”近日,我编辑部又获得刘亚洲将军的手稿《甲申再祭》,决定内部刊印。刘将军目前在国外公干,联系不果,本编辑部特从其弟刘亚军处获得此书内部刊印的授权,特此说明。
改变未来的选择需要从改变历史入手。——自题
又逢甲申。
三百六十年前,公元1644年,农历甲申年,中国天地大变。一个旧王朝死了。一个新王朝刚从母胎里生出来也死了。一个更新的王朝跃上历史舞台。这个王朝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他们自己。我们今天的一切都与这个王朝有关。
六十年前,公元1944年,郭沫若同志在重庆写了《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已是中国革命胜利的前夜,这篇文章对我党夺取全国政权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泽东相当看重这篇文,把它奉为党内整风文件。今天读《祭》文,有褒亦有损。褒,它促使我党吸取了李自成失败的教训;损。它鞭笞的是封建之尸,宣扬的还是封建之魂。文笔顺,动机也纯。唯立意矮了三寸。我们当然不能苛求古人,连毛泽东也不能免俗呢。毛泽东从西柏坡进北京的时候,一只脚踏进吉普车,兴冲冲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今天是进京赶考啊。我们决不做李自成。他说“还有殿试呐!”毛泽东虽然是开玩笑,可还是反映了他心灵深处的暗影。我们共产党人不能做李自成?仅仅不做李自成就行吗?我们不仅不能做李自成,我们谁都不能做,只能做自己。共产党是人类之旗,在漫长的封建长河里根本没有参照物。事实上,我们当然没有做李自成,但我们的脉管里有李自成的血,“赶考”能打满分?进城后,运动蜂起,争斗惨烈。革命吞噬革命。人民专政人民。神州又一次“陆沉”。这种情况直到邓小平时代才结束。
甲申年对中国人有特殊的含义。重温甲申,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历史。”我想说:一切当代史都很难跳出历史(一切当代史都会对应历史)。我还想说:为了明天而逼迫历史。遂有此文,再祭甲申。
一、皇帝
甲申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国的历史就是领袖的历史。也就是说,纯粹是英雄的历史。当我们说人民创造历史的时候,其实是说人民的代表――英雄――创造历史。在西方,在英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前,其历史也一样是领袖的历史,但自那以后就渐渐不再是了,今天尤其不是。中国没有宗教。中国真正的宗教是儒教。儒教不除,君主坚挺。一个人的历史就是全部历史。全部历史就是一个人的历史。我们民族总是那么需要领袖。
1644年,中国有四个皇帝;顺治(其实是多尔衮)、崇祯、李自成、张献忠。哪一个是合格的领袖?历史这个女人只对合格的领袖敞开怀抱。不合格者是为优胜者扫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发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场历史交媾的话,那么可以这样比喻:崇祯把房间打扫干净,李自成把床铺好,张献忠替人家宽衣解带,最后多尔衮兴冲冲地云山巫雨。
崇祯皇帝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统治者。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一个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统中有着无耻的基因。崇祯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国之君”。他怎么不是?他扎扎实实是亡国之君。明朝亡在他手里是历史的必然。亡得应该,亡的毫无悬念。古来亡国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祯皇帝是以毁灭人才亡者。通览晚明史,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崇祯皇帝仿佛与他手下那些人才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们置于死地而后快。
征战天下的战略就是用人的战略。明虽亡,仍人才遍地。今天中国虽然饱经磨难,仍人才济济。关键是怎么发现和使用他们。同样是一批人,在崇祯皇帝手里是亡国之臣;在李自成手里是阿谀奉承之臣;在多尔衮手里却成了开国之臣。这个实事,三百年以降,仍极具警醒力。
数千年来,中国的社会形态不仅是“人治”,而且是“一人治”。朕即天下。“一人治”下,人才愈多,天下愈稳。崇祯为什么不学刘邦、李世民,管他视人才为奴才也好,或视奴才为人才也好,总是源源不断地开发,使江山长治?这便是崇祯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决定了民族的命运。他把自己当天才,把臣属当庸才。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偏偏是个庸才。二流的领导不敢用一流的部属。崇祯充其量是个三流货色,敢用谁?
中国的皇帝大都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农民性。中国自古奉行小自耕农本位,大地主很少。因为中国反对土地兼并有两千年历史,地主不能成为决定因素。小自耕农以家庭生产为主,没有剩余资本,纵有剩余劳动力,也无法输出,这就是中国没有工业的主因。穷人喜欢骂富人;富人又喜欢骂更富的人。农民就在这种低层上可劲儿地徘徊。农民起义,推翻皇帝,最后自己想再做皇帝。陈胜吴广是这样,朱元璋是这样,李自成还是这样。斯大林说过“农民反对地主,拥护皇帝”。道理就在于此。
崇祯具有深刻的农民性格。这一点无疑是朱元璋血脉。“东事”(指与“东虏”(明朝对满洲人的篾称)作战之事)和“剿匪”都需要钱,前方再三告急,崇祯甚至打算借民间一年的房租,结果全国怨声鼎沸,说崇祯皇帝是“重征皇”。他没有钱吗?否。李自成破紫禁城,打开皇宫藏钱的地方,不禁呆了。库中“有镇库银,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金一千万锭,皆五百两为一锭”。有许多金银都发霉了。如此巨大的积蓄,何愁发不出军饷?李自成吃了个饱。
人才中不乏天才。崇祯更不敢用天才。袁崇焕就是天才,所以才死得那么惨烈。史载,袁崇焕对崇祯皇帝说:“予我钱粮兵马,我一人足以守辽。”多豪迈!崇祯无语。他为什么无语?他阴暗的心里那一刻飘过什么呢?我觉得那一刻他肯定生出了一丝嫉妒心。我就不信崇祯后来能被皇太极那么拙劣的反间计瞒过,磔袁督师于市。根据崇祯的性格,我敢说他可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嫉妒。中国人也最不缺嫉妒。培根说嫉妒是“凶眼”。崇祯皇帝就拥有这样一双凶眼。弗洛伊德讲,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西方文化克制这个东西。《圣经》中明确把嫉妒列为七宗罪之一。中国文化则放大了这个东西。西方文化是制造天才的文化,中国文化是扼杀天才的文化。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本质上是一部扼杀天才的历史。思想压抑、嫉妒杀人。每个人都是嫉妒者,每个人又都是被嫉妒者。在中国,思想或行为出众者,要么一棒子把你打回去,要么你得具备权势背景。中国文化告诉我们,离天才一定要远,因为天才是要伤人的。天才总是得不到同时代人的原谅。人们从不赞美活着的天才,而总是赞美死了的天才。离统治者越近,天才越不幸。
张献忠的嫉妒心也很强,包括嫉妒知识分子,嫉妒人才,因为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农民,但他有一点比崇祯皇帝强:招数使在明处,不像崇祯那样偷偷摸摸的。张献忠在四川称王后,开科取了第一任新科状元。其人才华横溢,张献忠整天让他不离左右,时刻垂询,可没多久却又杀了此人。有人问其故,张献忠捋着大胡子说:“我太爱这小子了!”嫉妒在中国人身上,决不止于心理的冲动,而是经常表现为嫉妒的行为,表现为实际地迫害他人,乃至杀害他人。
扼杀人才,扼杀天才,必然鼓励狗才。天才孤傲地守着自己的信念,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地狱。袁崇焕被凌迟时,北京老百姓把他的肉吃了个干净。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天才者的地狱。狗才欢快守着主子,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天堂。
狗才有三个突出特点:一、向上爬。“哪里有上爬的动机,哪里就有吹捧”(斯坦格尔语)。二、向上告密。嫉妒者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三、造谣中伤。被造谣者只有掌握了权力,造谣者才会把嫉妒变为恐惧,把仇恨变成崇拜。中国人自古以来只崇拜权力,不崇拜天才。
李自成是一个皇帝,同时更是一个农民。他的悲剧不在于他输了,而在于他差一点赢了。他当然是英雄。人们成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因为历史的误会,有人是因为历史的巧合,而李自成成为英雄是历史的无情——先对他有情,继而对他无情,因此他特别令人同情。在李自成牺牲三百年后他的遭遇还那么强烈地撞击着一个旷代伟人的心。李自成的铜像今天就寂寞地耸立在北京城北边,那是他进京的方向。他已经被人们写滥了。但人们尚未发现的是,他输在同他的对手崇祯皇帝一样的弱点上:农民性格兼小家子气。历史再无情,也是由他本人书写的。在中国,农民性格毁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领导人,包括毁掉了发誓不做李自成的人。农民问题是我们今天依然要面对的问题。
李自成进北京后,完全是一副庄稼汉做派。国家已是他的了,可他还要敛财。一如崇祯,国家已不是他的了,还要敛财。李自成全盘接收了崇祯的国库不算,天天还要对达官国戚们严刑考掠,搜刮金银。大顺军从进京到离京,一共42天时间,几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银运往西安。吴三桂起兵后,李自成亲征山海。大顺军精锐悉出。可这些远征军居然带着大包小包去打仗。何物?全是劫掠来的珍宝。还带着女人。闯王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捞一把呀。他根本无意在北京建都。他说:“陕,吾之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京末足易一西安”他的眼光只比项羽前进了十公里。
李自成一生都在战场上驰骋,可是他最大的对手却是他自己。他没有改变自己,因此他也无法改变世界。他的战场是如此辽阔,他的胸襟却如此狭小。有趣的是,他和崇祯皇帝一样,也是一个妒才嫉能的人。他杀李岩,与崇祯杀袁崇焕有异曲同工之妙。宋献策的图畿“十八子,主神器”,明明是千年前李存勖(李克用之子,后唐的建立者,他本是沙陀人,因其父子镇压黄巢起义有功,被唐王朝赐姓李。后唐建立前,李存勖着人编写了拥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图畿)炮制的东西,却像梦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心。李岩亦姓李,也是人才,近乎天才,他便举起了屠刀。李岩不过是常对他提点不同意见,便不能容。
在中国,每一个想要提不同意见和敢于提不同意见的人,最后都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提不同意见,是在举国皆奴中成为自由人的最起码的先决条件。提不同意见,就是对狗才宣战,但往往失败。要想生存,就是要把自己的真面目包起来。“古今中外,只有中国的脸普多,令外国人叹为观止。”杀李岩,牛金星起了重大作用。这应了鲁迅的一句话:暴君统治下的臣民,可能比暴君更残暴。幸亏李自成失败了。如不失败,大顺王朝不会比大明王朝好到哪里去。总得有人失败,否则,在专制道路上会人满为患。
农民的革命性甚不坚决。李自成也不是一个彻底的革命者。逼反吴三桂后,李自成决意亲征。宋献策和李岩都劝他不可贸然出征,说“皇上去于皇上不利,三桂来于三桂不利。”他执意要去。但他嘴上说打仗,心里还抱有幻想。首鼠两端。即不坚定,又有欲望。离开北京时他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个是原山海关监军张若麟,吴三桂的朋友。此举说明,他还想招安吴三桂。李自成优柔,吴三桂果断,多尔衮更果断。碰撞的结果自然可知了。打则打,和则和,打了就不能和,和了就不能打。失了身就不要立碑坊。过高的欲望必须克制。短期内巨大的成功挑起了李自成天一样的欲望。从这个意义上讲,短期内的成功也许不是成功。
至于张献忠,不提也罢。他不是人,近禽兽。他巳然变态了。他的变态因绝望而起。大明王朝被昔日伙伴李自成推翻。清军又席卷中原。天下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他坐了,不免自暴自弃。张献忠在四川的暴行,千年的岁月也冲刷不去,2001年,我到四川成都任职,成都附近某县基建,挖掘出近万具白骨,据考证也是张献忠所为。甲申年十一月初十,在大西军驱赶人们到成都东门外九眼桥屠杀。当刽子手将要举刀时,迅雷炸响三声,张献忠怒斥苍天:“你放我到人间来杀人,今天为什么用雷来吓我?”命令士兵架起大炮,对天空连放三炮。这一天,被杀者无算,尸首塞满了河道,九眼桥也因此而折断。张献忠军每屠杀一个地方,都详记录所杀人数,其中记有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朵几大堆。说明张献忠变态最好的例证是这么一件事:打下麻城,他把妇女的小脚砍下来堆成山,带着他最心爱的一个小妾去参观。小妾笑着说:“好看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要再有一双秀美的小脚放在顶端,就再好不过了。”张献忠笑咪咪地说:“你的脚最秀美。”于是把小妾的脚剁下来放到“山尖”上。张献忠说“不亦快哉”。
甲申年明清鼎革战争中,中国唯一合格的领导者是多尔衮。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口号叫“振兴中华”,多尔衮就是振兴中华的功臣。多尔衮就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虽然他不是汉族人的骄傲。满清入主中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拯救了中华民族,不过不能说它拯救了中华文化。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今天均不复存在。埃及人和希腊人都不是过去曾经创造了文明的原住族。为什么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恰恰是少数民族一次一次地给汉族输入新鲜血液。少数民族主要来自于北方。古代中国的威胁始终在北方。古代中国的希望也始终在北方。我做过一个统计,中国古代的皇帝基本都出自北方,哪怕在南方当皇帝的籍贯也在北方。建都最多的地方是陇海铁路沿线,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或其附近。河南是汉族的发祥地,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可现在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全国人民揶揄河南人。河南人怎么了?没有河南能有中国吗?
在朱元璋家族手里,汉族已经烂透了。明朝哪里出现过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封建之树常青。中国已成死水。死水只有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变臭,变烂。一切都逼近绝境。就在这个关头,英姿勃勃的多尔衮登场了。满族人具有极大的进取心,他们在关外的日子过得挺滋润:沃野千里,牛马成群,政治清明,军队剽悍。但他们没有满足于此,把目光投向中原。中原到手后他们的步伐仍末停下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注视着远方。和成吉思汗一样,八旗铁骑几乎把冷兵器时代的征伐演绎到完美的极致。多尔衮及其后代对中国历史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国家的完全统一。直到今天,我们还享受着睿亲王留给我们的这一笔丰厚遗产。清朝接手明朝时,明朝只有三百五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没有多尔衮,今天我们出山海关就出国了。出嘉峪关也一样。中国领土在满清人手里翻了三倍还多。清朝留给民国的领土是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
明朝是个大国,但汉民族是个弱势民族。清国是个小国,但满族是个强势民族。强势民族最醒目的标志是,它心胸非常开阔,什么好的东西都可以接受。因为开阔而虚心,又因为虚心而开阔。它像崇拜自己的祖先一般崇拜汉文化。粱思成先生当年曾陪同一位苏联建筑家参观故宫。面对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皇家建筑群,那位建筑家说:“我禁不住要跪下来了”想必多尔衮在踏进紫禁城的那一瞬间,也会生出同样的感觉吧,否则你就无法理解他和他的子孙为什么那样如饥似渴地学习汉文化。满清亡国,面临的问题是西化。开国的摄政王汉化成功了,实则是失败了。亡国的摄政王西化失败了,实则还是失败了(清代共有2个摄政王,第一个是清初多尔衮,第二个是清末载沣。故有“成也摄政王,败也摄政王”)。
满清从不拒绝在他们看来是优秀的东西,这正是他们强盛的原因。在所有的优秀东西中,他们最不拒绝的是人才。这有点像那个最强大的、称霸全球的国家。它如大海吸百川般地吸纳全球人才,特别是中国的人才。现在,一流的人才在国外,二流的人才在沿海,三流的人才在机关,搞腐败。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籍。目前在许多西方强国都可以组成北大、清华的尖子班。中国缺乏人才吗?否。中国缺乏容纳人才成长的土壤。明朝也一样。崇祯自毁长城。清朝皇帝像重视生命一样重视人才,包括重视敌人阵营中的人才。锦州总兵祖大寿曾杀死无数清兵,投降后又逃跑,十年后再降,皇太极仍能容忍,使用。器量如海。难怪无数人才死心塌地为之卖命。此种宽宏大量,不要说朱明王朝差远了,就是李世民也自叹弗如呢。多尔衮又在皇太极之上。吴三桂来降,多尔衮立即给了他与自己平等待遇――封王。今天读史至此,我辈仍觉惭愧。我曾去过满清发祥地赫图阿拉城(在辽宁省新宾县),城廓狭小。可此地怎么养育出心比天高的爱新觉罗们呢?入关前,他们活的再有滋味,也不过是解决了温饱。史载,山海关大战前,清军驻欢喜岭,战前吃的是菜肉包子。即将投入一场决定民族和国家命运的大决战,当是饱餐士卒,肯定拿最好的家当,却不过是菜肉包子,可见他们平时吃些什么。但就是这些视菜肉包子为佳肴的人,竟有气吞宇宙的气概。
赵无眠认为满清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朝代之一,此说虽有争议,但不争的是,清朝十三个皇帝在帝王群中是排名靠前的,尤其与明朝十三帝比。爱新觉罗氏品种优良。朱氏残次。爱新觉罗氏中佼佼者首推多尔衮。努尔哈赤有军事天赋,皇太极有政治天赋,多尔衮兼而有之。回顾甲申史,我们清晰地看到,在多尔衮身边簇拥着一个人才班子,也就是我们今天讲的精英群。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当今世界强国的政府也有这样一个精英群。它是靠制度确保精英登上政权宝塔尖的,多尔衮则是靠感觉把精英拢到宝塔尖的。两个相隔数百年的精英群都具有一些共同的特点:(1)有一条连续、完整、清晰的战略思路。汉朝对匈奴的胜利固然有刘彻的决心,霍去病的豪情,张骞的顽强,李广的勇敢,但最重要的却是战略思路完整而有延续性。战略的较量有点像武林中高手过招,在凝神运气之际胜负已分,甚至不必刀刃相交。“9、11”事件之后,那个国家迅速抓住这一契机,一举突入中亚,控制了彼得大帝做梦都想染指的地方。这绝不是临时的即兴发挥,而是有着非常长期的战略研究和准备。(2)不犯错误,少犯错误,犯了错误能及时改正错误。而缺乏精英群的国家则很容易犯错误,常犯错误,犯了错误还不知道改正错误。
然而我不能不指出,两个精英群的结局是截然不同的:那个国家的人才始终是人才,在朝在野都是人才。中国历代皇帝包括多尔衮在内,对待人才的态度就像对待厕所一样,需要的侯上一下,方便完了就完了。所以中国的厕所都很脏。
多尔衮的聪明使他拥有了巨大的人才库,而人才库又使他变得更聪明。多尔衮的每一个举动都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受封“睿亲王”当之无愧。甲申年,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签收的是怎样一个巨大的摊子呀。你看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帷幄中迭出妙策。仅用人一项,就不知超出崇祯千万倍。吃掉中国后,他脚下不仅匍匐着汉人,还有蒙古人、回人、藏人。清朝分而治之。对藏族人,用宗教。你不信佛吗?我在承德给你建庙,全部仿造拉萨的气象,请喇嘛来当大爷。对蒙古人,用婚姻。你不是不安分吗?我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给蒙古的王子,她们生的儿子,都是我的外甥。你长大了,会造舅舅的反?
对汉人,那就不客气喽。汉人远没有蒙古人和藏人那般幸运。多尔衮对汉人用了两手,两手都很硬。一手是把汉族的儒教神圣化。多尔衮进关不久就演出了一出祭孔的剧目。接着兴科举。他知道汉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做官。我给你做官的希望,你就会服服帖帖的。另一手是镇压:杀人,剃发,换衣冠。这又是对儒教的强奸。儒教的先师讲过,头发肢体受之父母,不可动。我偏动。满人剃发,前额不留发,为的是在纵马奔驰和射箭时避免散发遮住视线。而颅后一条粗大的发辫,露宿时可做枕头。汉人剃发,则纯粹是亡国,不,纯粹是亡种的象征。最彻底的征服是心理的征服。外表的变化对与一个人的心理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对一个男人来说,剃发近乎于阉割,在某种意义上远甚于身体的死亡。多尔衮的剃发令实则是一种精神凌迟。三百六十年了,我们汉人的伤口还在滴血。在中国境内,只有一个民族必须剃发,那就是汉族;只有一个民族必须改换衣冠,那还是汉族。多尔衮敌视汉族的心态与崇拜汉文化的心态同样强烈,却又出色地统一在一起。今天,汉族成了全球唯一没有民族服装的大民族。前不久在上海亚太经合组织会议上,全部领导人都按东道主的服饰穿着,被称作“唐装”。那是什么“唐装?”那分明是满洲的马褂嘛。旗袍和马褂是多尔衮留下的纪念碑。
多尔衮的出现既是中华民族的幸运,又是中华民族的悲哀。因为他,是中国的封建社会又延长了三、四百年。而几乎和他同一时代,一批又一批的欧洲新教徒远涉重洋,在另一个大洲里找到了他们的乐土。约在多尔衮一百年后,那个大洲出现了一个名叫华盛顿的人。他可以成为皇帝,但坚决拒绝成为皇帝,同时也不允许任何后人成为皇帝。既出于智慧,又出于理性,当然还出于信仰,华盛顿和他的人民在制定宪法和建立政府的时候,永远避免了期待和寻找一位伟人的心态,因此使得那个国家再也没有产生过由强权形成的独裁。那个国家同世界其它国家一样不乏伟人,但那里的伟人没有一个与强权和独裁有关。
我们为什么只有多尔衮,我们为什么只配有多尔衮!
二、人民
中华文明一经成熟就丧失了活力,开始衰朽。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少数民族尤其是满族立了大功。每一次民族融合也可以说是民族征服之后,都是中华文明的高峰。但这座高峰,往往是用鲜血铺就的。
甲申年的历史是用汉民族的鲜血书写的。满清贵族踏着汉人累累的尸体步入他们最辉煌的事业的祭坛。明成祖时曾进行过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为六千万。明末为一亿。而满清入主中原后,到清世祖时又进行了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只剩下一千四百万人了,锐减了百分之八十多。约六千万人民在明清鼎革战争中遭到屠杀。一个小小的扬州就被杀害了八十万人。满族征服汉族,始终贯彻一个既定方针:屠杀。对蒙古人和朝鲜人却不如此。清军占领辽东地区后,先是担心穷人无法生活而造反,就把当地的贫民都抓起来杀掉,称为“杀穷鬼”。两年之后,清军又怕辽东的富人不堪压迫而反抗,又把富人几乎杀光。称为“杀富户”。如此大规模屠杀两次,辽东地区的汉民基本殆尽。入关之后,也是一杀再杀。直杀的惊天地,泣鬼神。江山在屠杀中改变颜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侵华,完全沿袭了满清灭亡中国的方略――战略一致,路线一致,手法一致,连屠杀都一致。南京大屠杀就是“扬州十日”的现代版。
少时读史,为汉人落泪。长大读史,另有滋味。甲申年的历史为何这么悲?一个大国亡于一个小国,怨谁?军队不可谓不多,地域不可谓不广,为什么只望风而退?满清入关的时候,满八旗、蒙古八旗、汉八旗、总兵力加起来才十七万人,而李自成拥有百万大军,更遑论明正规军。汉人上亿。可就是这十七万人,竟斩关夺将,一路凯歌。他们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最大奇迹。作为军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对八旗军膜拜和顶礼。与此同时我也痛思,我们的祖先怎么了?如此懦弱至极?
就在和甲申年同一个时代里,欧洲发生了一件事情: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率大军对荷兰进行灭国性攻击。荷兰极小,抵挡不住,但誓死不降。荷兰人民挖开海堤,引大西洋淹没其国。宁将全部财产和家园毁于海水,也绝不留给侵略者。随即登上舰船出海,漂流远洋,决不屈服。有古汉人之风。古代汉族人是世界上最强悍的民族。先秦史是汉族的青春史。翻开司马迁的《史记》,有记载叛徒的篇章吗?据统计,在汉朝时,一个汉兵可以顶五个匈奴人。到了宋朝,情况颠倒过来,一个金兵可以抵十个宋兵。到了明朝,我看一个清兵可以抵一百个汉兵了。至清末,甲申年几乎和满清同时登上世界舞台英国的几千人远征军,绕过大半个地球来打中国,清朝有常备军百万,竟被打得叫饶。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什么使汉民族变得这么不及格?从理论上说,甲申年我们已经被开除一次“球籍”了。我们在心灵上已经死了,虽然我们在肉体上还活着。我们输掉的是战争吗?我们输掉的是精神。有人曾沾沾自喜地说,没有一个民族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不被同化,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对此,我要唱反调。何止我,先哲们早就唱反调了。黑格尔说:“中国是灾荒亡国。”他指的才不是自然界呢。鲁迅也说过中国人是:“灾民”的话。中华文化最诡谲之处就在于,它很难死,也很难生。它僵而不亡,亡而不僵。犹太人始终固守了精神上祖国――犹太教,而我们在精神上失去家园久矣!我们民族的延续主要靠繁殖后代。梁启超说:“中国人种……世界最膨胀之有力人种也。”我们民族的繁殖力特别强,有数量没质量。每当灭顶灾害到来时,数量往往起决定作用。对汉民族统治最酷烈的清朝使汉族人极大地焕发了生殖激情,二百余年人口翻了好几番,至民国接手时,已是四亿五千万了。就是拿到今天来比,也只有印度才能望其项背。这种繁殖是以退化作为代价的。犹太人两千前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纵是奥斯威辛的大屠杀也不能改变他们。我们则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甚至连征服汉族的满清人也变了。清亡时,你到北京街头走一走,到处可以见到遛鸟唱曲的八旗遗老遗少。来自旷野的血性的民族竟被遭踏成这么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唯有郊野中偶尔可见几个旗人在放鹰。从他们豪迈的动作中,才依稀可见当年多尔后衮的雄风。
宗教当然是重要原因,但那是另一本大书了。读甲申,与其批判宗教,不如批判儒教。鱼从头烂起,最根本的原因还要从源头上去找。在中华民族所遭受的任何一次重大挫折后面,都可以看到一只黑手,那就是儒教。汉族是在汉武帝手中获得这个名称的,但汉武帝对汉民族又是有罪的。秦王朝如果不颠覆,或晚颠覆,中国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德性。秦始皇不容儒。当然秦始皇的中央集权制度又与继承他的那个朝代独尊儒术有着某种血缘联系。鲁迅也不容儒。梁启超、林语堂、胡适,都不容儒。毛泽东也不容儒。他说他与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孔,虽说有其现实的政治动机,可不含一丝文化反思的成份吗?存疑。儒教确立皇权,皇权确立独裁,独裁确立专制,专制是战无不败的。甲申之败就败在这一点上。一个没有宗教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一个奉儒教为宗教的民族则肯定是要堕落的。
儒教全部学说的核心在于它的“崇圣性”:所有的思想到圣人那儿已经到头,不能再有了。所有的权力到君主那儿已经到头,不能更换。社会只存在一个思想,那就是皇帝的思想。只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皇帝的声音。在一个国家,某种思想一旦成为“惟一”,而且“法定”,这个民族就休想再有什么想象力和灵性了。美国总统威尔逊曾说“会思想的人不会行动,会行动的人不会思想。”而在中国,千年来,只有行动,没有思想。如果有那就是皇帝思想。有明一代,由于朱元璋的残暴。中国人“惟上性格”发展到了极致。满朝一片恐怖之声。举国皆是精神奴才。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政府。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崇祯图强,明为什么偏不强?崇祯要天下稳,天下为何汹汹?一亿人的脑袋围着一个人的脑袋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全盘汉化的清王朝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比明朝好。它虽然疆域宏大,但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少自由、最少创造力的王朝。
上个世纪我们北方那个大邻国的崩溃。就是思想摧残的结果。它解体的直接原因貌似经济停滞,其实正是长期思想控制造成了经济停滞。那个邻国的执政党几十年来孜孜不倦地做着一项工作:使人们丧失思想的能力。丧失了思想也就丧失了创造力,甚至丧失了生命力。几十年只能造成二、三代人的智力衰退。几百年呢?几千年呢?思想的专断必然导致权力的专断。在以毁灭思想为要务的时代,思想者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亡,一是投降。
在古代中国,国家为一家之国,一姓之国。甲申之际,顾炎武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一朝一姓亡是亡国,全民族为异族征服则谓之亡天下。甲申年的历史是既亡国又亡天下。天下人不能为国出力,故国亡。国家不能保护人民,故天下亡。最浅显的道理是,既然国家是你一家的,我凭什么拚着一腔热血去保卫它?保卫别人的东西?二十四史不过是二十四家姓史而已。帝王既视国家为私产,人民也视国家为商品。这一点,从北方大邻国的执政党的解体上也能得到印证。当执政党宣布解散时,不但广大群众异常平静,而且广大党员也异常平静。他们并没有失去政权的感觉。人民无主权,政权难持久。人民不把这个政权看成是自己的政权,而看成是当权者的政权;党员不把执政党看成是自己的政党,而看成是党内当权者的党。绝大多数党员看着执政党被解散,宛如是别的党被解散一样。这些人除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外,没有捍卫过别的什么。
这一点,从明朝皇帝与臣属的关系上得到的印证最无情。明朝是一个打屁股的朝代。没有那一个朝代像明朝皇帝那样喜欢打臣子的屁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廷仗”。一言不合,扒下裤子就打。有时候,一百多个大臣被摁在丹墀下,露出一水的白花花的臀部。棍棒飞舞,鲜血横飞,蔚为壮观。朱元璋和他的子孙们视臣属为粪土。对最高贵的士大夫的侮辱往往是从最见不得人的私处开始。朱元璋绝对有虐待倾向。到了崇祯皇帝,更上一层楼。某次,一个大臣对自己的错误不承认,崇祯大怒,下令就在金銮殿上用刑,几个内阁大臣连忙奏道:“在殿上用刑,是三百年没有的事!”崇祯皇帝说:“这家伙也是三百年没有的人!”几打死。
明朝对臣属的压迫最深,而明朝皇帝的下场也最惨。李自成将要杀入紫禁城时,崇祯皇帝击钟呼唤百官,无一人前来。随他在煤山赴死的只有一个太监。李自成找到崇祯皇帝的尸首后,把他放在大路口,没有一个明朝大臣跑去哭泣,只有一个和尚用麦饭做祭品,吊丧。而次日,李自成下令百官报名出来相见,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去了,在院子里站着等了一整天,还没见到李自成和刘宗敏的面。史书谈到甲申年这段历史时说:“百官皆好降。”为何好降?难道和“廷杖”没有一点关联吗?明朝从朱元璋到朱棣到朱由检,开创了屠杀大臣最多、最惨、最无理、最无耻的先例。明朝大臣也开创了所有朝代中最大规模集体投降的先例。大臣的气节真的还不如几个粉面柳腰的妓女。
还有一个事实我注意到了:离专制中心越近也就是离北京越近,投降的大臣越多,尽节的大臣越少。越往北发生的战斗越少,而越往南则战事越烈。明朝人写的《甲申传信录》中讲:李自成攻北京,明朝守北京的大营兵四十余万,部将数以千计,“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者仅二人而已。嘻”北京陷落时,全国官员自杀者中,南方人多于北方人。具体数目如下:浙江:六人。江西:二人。河南:二人……北直隶只有一人。燕赵之地无悲歌。吴越之地有义士。中国的风向肯定是渐渐南转了。大屠杀都发生在南方。我对音乐是外行,但一听到扬州小调,我总是有一种挥不去的哀戚感,隐隐听到八十万生灵的惨痛呼喊。哀怨中有悲惨。悲惨中有哀怨。袁崇焕是南方人。收拾袁崇焕遗骨掩埋的佘姓义士也是南方人。他再也没有回到南方,一直在北京守着袁督师的遗骨,一守就是十七代。
在明朝受尽屈辱的大臣们到了清朝之后,一个个都焕发了青春。在与自己同胞作战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谋略和聪明才智,令人叹为观止。真正打下汉族天下的是汉族人,《康熙传》中指出:“满族人在征服中华帝国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而由汉人中最勇敢的人替满洲人为反对他们本民族而战。”吴三桂在宁远前线,并没有显出多么强的战斗力,可一旦易帜后,变得像豹子一样凶猛,对李自成军百战百胜。吴三桂一直从东北打到缅甸。他的战功只有也从东北打到南中国海的林彪可以媲美。洪承畴(曾任明朝蓟辽总督,率十三万大军援救被皇太极围困的锦州,在松山大败,被俘后投降。清军入关时,积极为多尔衮出谋划策,并统帅军队平定江南。)曾被困松山,一筹莫展,但投降后。妙计倍出。传檄定江南。明朝南京兵部侍郎钱谦益曾投水自杀,可由于“水太凉”而没有死成,也投降了多铎,做了清朝的官。他和写作《圆圆曲》的吴伟业的文艺创作都在入清后达到了新高潮。钱谦益曾发明了一件样式特别的外套:小领,大袖。一位学者问他这衣服代表那朝风格,钱谦益道:“小领示我尊重本朝之制,大袖则不忘前朝之意”。那学者讽刺道:“先生真是两朝‘领袖’!”钱谦益受的羞辱太多了,可他仍滋滋润润地活到八十二岁,这说明他在新朝过得相当好。满清对这些明朝旧臣的最高待遇就是把他们统统放进了《贰臣传》。中国每一部史书黄钟大吕,长歌当哭。最后一部史书则饱含激情描写叛徒。非一个叛徒,一大窝也。
专制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在我们的文化遗产中,这种由少数人百分百控制多数人命运的残酷制度既脆弱,又坚强。脆弱是因为其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外力打击,坚强是因为每当外部打击过去后,它总枯木逢春。它总是像“一次权力交接仪式,把奄奄一息的专制交给精力充沛的专制。”
这就要说到专制下的人民了。专制主义最可恶的一个特点就是愚民。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高压。高压必造成顺从。顺从必培养奴性。中国的佛教、道教也反智,也愚民,但都不如儒教来得猛烈。儒教已经把中国人培养得有受虐倾向了,并对凌辱有极强的忍耐力。
中国人在集权和专制面前是死人。在外国侵略者面前也是死人。人平时没有尊严,战时也很难有尊严。奴隶在奴隶主面前是奴隶,在外国侵略者面前就变成主人了?你做梦吧。甲申年的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一盘散沙的典型场景如下:无数人聚在一起汹涌澎湃如海潮,走路整齐划一,喊口号震塌天。他们最爱喊的口号是“爱国”和“中国人民受屈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对爱国还是卖国的敏感程度要比对专制还是民主的敏感程度高出百倍。由于近代的屈辱使中国人民心理存在着某种“不完整”,所以我们一次次说“站起来了”,正是这种心理的反应。思想看起来比疆域还统一。但一旦敌人来了,大家立即作鸟兽散。明末,清军尚末入关,但几次撕破边墙进京畿骚扰作战。孙传庭(陕西巡抚,曾在潼关南原设伏大败李自成。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骑,逃往商洛山中)挟潼关大胜的余威,进京勤王。一天,他的部队与一小队清军骑兵相遇了。明军有几千人,用孙传庭的话说“:俱为身经百战之士”。清军只有几十人,双方隔着一条河。明军叫骂道:“我XXXX老婆女儿”清军大笑,从营中拉出近百名妇女,穿红戴绿,指着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姐妹母亲,都被我们操了”说着就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起来。同时有十几个骑兵下河向这边渡来,几千明军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被踏死者不计其数。
专制吃人,人民变成羊。汉族就是羊。汉民族的膝盖特别容易弯。既容易向皇帝弯,也容易向敌人弯。甲申年,整个中国大地上都飘扬着一股羊的气味,羊群再大,也是羊。狼并不介意它面对的羊究竟是一只还是一群。扬州城破,清军展开大屠杀。杨州顿成地狱。比地狱更难忘的场景是那些人民引颈受戮的场面。史载:只要遇见一个满族士兵,“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刀,无一敢逃者”。就像一个蒙古兵可以命令几百个波斯百姓互相捆绑起来,乖乖地,然后把他们杀掉一样,清兵在杨州也是这样。一个清兵,遇见五十名青壮男子,清兵横刀一呼:“蛮子来,蛮子来”这些人战战兢兢,无一敢动。这个清兵押着这些人去杀人场,无一人敢反抗不说,甚至没一人敢跑。到刑场后,清兵喝令“跪”呼拉拉全部跪倒,任其屠杀。
相同的情况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南京,一个师的国民党部队,遇见十六个日本人的小队,就乖乖地投降了。几百个日本兵押着几万名国民党军俘虏去燕子矶屠杀,这些俘虏连逃跑的勇气都无。一位军委副主席讲:在他老家山东某县,七、八个日本鬼子来扫荡,三、四万军民在“跑反”。
为了活命,扬州城那些因美丽而闻名的妇女们,愿意把他们的身体献给清兵而换取生命。有的女人在满城的哀号惨叫中精心梳妆打扮,尔后倚门,向清兵献媚。一个清兵士卒说:“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清军令这些妇女全部脱了衣服,押走。直到康熙年间,在宁古塔(黑龙江)或蒙古附近,有人还看见过这些年纪已大、饱受欺辱的妇女。她们操扬州口音,身穿兽皮。她们悲惨的灵魂至今仍游荡在白山黑水间,我深信。
专制社会下的人格多奴性,最少宽容精神,奴性越大,宽容精神越少。缺乏互相信任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个源远流长的特点。这样的民族总是怯于公战,勇于私斗。中国的内战是世界史上的奇观。我认为,越是内战厉害的民族,外战越不行。反过来说,越是外战不行的民族,内战越凶。孟德斯鸠讲过一句深刻的话:“统治中国的就是棍子”。我觉得此话有双重含义,一是说明统治阶级的残暴,二是说明人民的残暴。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暴露得淋漓酣畅。“一个民族只要干出‘大跃进’和‘文革’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该民族就能进入‘耻辱吉尼斯大全’而永垂史册。”可我们干了这两件事还不够。“文化大革命”才走,我们已开始遗忘。“文化大革命”是我们民族最耻辱的一段文化史、政治史、乃至心灵史,是我们生命中一个永远无可回避的话题。潘岳说:“自建国以来我们所搞的一系列‘革命运动’暴露出来的问题与结果是:自己内部培养的精英层几乎全部被打压,中产阶级萌芽也被消灭。”正因为中国没有革封建主义的命,资本主义就反过来顶翻了所谓无产阶级。鲁迅说:“中国爱说自己爱和平,但其实,是爱斗争的,爱看别的东西斗争,也爱看自己人斗争,就是不敢同外国侵略者斗争”。
中国的汉奸丰富多彩,叫人说不尽,道不完。汉奸在那里?汉奸在我们心里。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次大规模的汉奸高潮,一次是在甲申年,一次是在抗日战争中。汉奸有两个特点,一是在外国人面前俯首低眉,百分之百的奴性。二是打内战,征伐自己的同胞时显示出无比的英勇。甲申年,清军兵锋已逼近湖北,李自成被追得如丧家之犬,很快就要死在九宫山。可就是在这个关头,镇守武汉的明朝总兵左良玉还顺江东下,准备攻打南京,美其名曰“清君侧”。南京在什么人手里?南京还在中国人手里嘛。镇守南京的马士英也露出一副汉奸嘴脸,说“我宁可死在清人手里,也绝不死在左良玉手里。”
清军残酷,汉民族在内战中表现出来的残酷性,不让清军。在扬州、嘉定、江阴这些城市发生大屠杀的同时,在汉人控制的地区也发生着大屠杀。几乎在多尔衮重开科举的同时,张献忠也在成都诡称开科取士,在贡院门口设置长绳,离地四尺,将读书人按名册排列,凡站立起来超过绳索的,都被押到西门外青羊宫杀死。先后被杀数万人。贡院中笔砚堆积如山。张献忠讨厌文人,认为文人奸诈伪善,所以四川的文人差不多被他杀光了。他曾一天内杀了自己二十名文官。有人认为他杀的太多了,他说:“文官还怕没有人做吗?”
张献忠不说了,可素以军纪严明号称的大顺军,对老百姓又好到那里去了呢?在大顺军打下安徽桐城,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义师。一个老农民在城门口拦住几个大顺军战士,絮絮叨叨地向他们讲述自己如何受官府压榨,生活如何凄凉,等等。一个大顺军小头目说:“哎呀,你既然那么苦,何必还活在世间呢?”就把老农杀了。
今天汉民族变了吗?答案在汉民族每一个成员心里。我们身上仍然烙着甲申年深深的印记。我们民族是否经得起另一场甲申风暴?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太多的勾心斗角,明哲保身。西方文化重视与自然斗,所以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思想家和发明家。中华文化重视与人斗,所以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整人高手。中国是告密者的乐园。甲申年,江苏有个曾在明朝当过官的人,躲到乡下去教书,在胸前刺了“不愧本朝”四个字,又在左臂上刺“生为明人”,右臂上刺“死为明鬼”。一天,他脱衣洗澡,被人看见,立即向官府告发,被处死。南京大屠杀时,日本人抓住国民党军人后,进行甄别。在押的上万人中潜藏着换了服装的师长、团长。日本人喝到:“谁是当官的?站出来”顿时森林一般的手指向那些真正的师长团长们。结局是一样的:指认人的人和被指认的人都难逃一死。
是什么使我们本民族如此相互仇恨和恐惧?我们在这种仇恨和恐惧中消耗了民族精神的大部分资源。中华文化的根是一种低成本生存。什么生命最顽强?越低下的生命越顽强,如蝼蚁。越高贵的生命越易折,如狮子。蝼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所有的征服者。
中国亡在满清手里是中国的幸运。满清统治了汉族则是满清的不幸。从甲申年汉族的表现来看,汉民族的核心部分已腐朽变质。它的选择是它的必然。它渴望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它必然失去的也全部失去了。性格改变命运。命运改变性格。中国既不能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也不能改变自己不能接受的,既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又不爱自己所得到的。没有任何一种不道德不是心安理得的。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内在的道德质问。生命的价值低于资源的价值。中国政治内涵于中国文化。一部文明史,本来是人越来越从各种桎梏中解脱出来的历史,因而应当越来越成为人的历史。而我们的文明史,却是越来越把人桎梏起来的历史。因而是桎梏史。中国之落后,实际是一种文化上的落后。文化是一种能力。它强大,却容易被人忽视。文化是社会的镜子,而未来则是文化的镜子。
(关岭 编辑)

跟帖(9)

Kurve

2016-08-03 13:51:40

那么多的行星围着一个太阳转,咋就那么稳定嗫。

东坡学士

2016-08-03 15:48:31

此人的上将军衔既不是战场上流血拼命得来,甚至也不是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流汗得来,而是当驸马在床上肉搏战得来!

行云流水一心间

2016-08-03 18:54:06

标题不错,内容很乱,根本没有主旨和重点

永远是中国人

2016-08-03 20:16:30

据说张献总是被满清丑化污蔑的, 那些杀人如麻的事情都是满人做的, 栽赃到张献总的头上..

永远是中国人

2016-08-03 20:17:24

刘亚洲是满人的后代吗? 那么推崇多尔滚?

区分大小写已经存在

2016-08-03 22:03:46

这种沙茶不知道怎么能当将军。赶快退伍坐家忽悠人赚钱活命吧。

dumborange4

2016-08-04 03:07:41

丢人!竟然是上将。WTF.

冷眼向洋看世界

2016-08-04 08:12:04

一亿人的脑袋都围着自己的脑袋转,才是最大的不稳定。

Wiserman

2016-08-05 19:32:55

刘亚军 的思想已经固化,有一些道理,但不全对,尤其是对美国的肤浅、超值评论,是一大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