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手帐》4. 父亲的摄像机

父亲走了六年了。每次回家，总喜欢在父亲的书房里待一待，翻翻他的旧物，弹弹他的钢琴。尤其喜欢抽看他一面墙的书。

那些书五花八门，有的比我的年龄还大。有一次我和哥哥发现一个线装本旧书里面，居然夹着民国时期的一张彩票。

父亲曾经花了好多时间，按照类别来整理他的书柜，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没完工。可气的是，几个月前，忽然有大院里的干部上门搜查，把父亲的书和笔记都翻看了一遍，手法粗暴，看过之后胡乱塞进去。他们自然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发现。据说是每个干休所的家庭都被查了一遍，目的让人百思不解。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的父亲如果知道，一定很不开心吧？因为工作关系，父亲没有留下什么手稿，所谓日记，都是很简单的时间人物地点和账目。

父亲走了之后，书柜里渐渐多出来他的旧物：笔筒、镜框、相册、小摆设、日记本......也许是怕落灰，所以放在有玻璃门的书柜里？可是就算放在里面，还是落了很多灰。妈妈不常进这间房，也不让保姆进去。灰尘自然没人清理。

那些旧物里面，最让我感怀的是父亲的摄像机。

父亲算是在周围亲朋好友中比较早拥有摄影机的人。很多年，他只要出去，就提着这个笨重的家伙，记录了数不清的旅行、婚宴和生活画面，其中有好多孙辈的成长镜头。这台老旧的Panasonic摄像机，成了父亲退休后的好朋友。

如今这台老旧的Panasonic摄像机静静地躺在书柜里，冷眼看灰尘在流转的日光里翻舞，看母亲在日常中老去，看我们来来往往，看孙辈茁壮成长.......却再也不会捕捉其中任何的瞬间了。摄像机的套子上落满了灰尘，嵌入布纹里，我怎么也擦不干净。好多胶带也放映不出任何的画面了。但每次在书柜里看见它，仿佛又看见镜头后面的父亲，目光中充满了探求的喜悦和对他镜头中人的怜爱。相信，他记住了曾经摄影过的一切，带着它们去天堂。

题外话：

昨天女儿回家，今早吃过早饭，我们就打电话给她小时候照顾过她的保姆一家问安。她一直称保姆为"林伯母"，感情非常好。顺带着我们也认识了"林伯伯"。林伯母在我们家工作前后八年，林伯伯也成了我们的好朋友。女儿高中毕业的时候，还请他们俩来参加了毕业典礼。这些年还不时会去带他们出来饮茶相聚。

林伯伯、林伯母来自台湾，年龄上算是长辈了。他们的朴实、平和、对晚辈的慈爱，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今天惊闻林伯伯于100天前仙逝，时年88岁，让我们悲痛不已。女儿更是立刻洒泪。不过，一心向佛多年的林伯母，则非常平静，话语中夹杂她平和的笑，带着亲人解脱病痛、去往极乐世界的释然。

今天写父亲的摄影机，想起来林伯伯特别喜欢拍照。平时出去吃饭相聚的时候，会怀里揣着一本小相册，给我们翻看他们的日常。

在此，祝老人家天堂安息。也许，在那里，可以和我的父亲成为好朋友？

他们那一辈人，吃了不少苦，无论是否功成名就，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和韧性。仿佛是坚韧的藤，没有树木的高大繁茂，也没有花朵的绚丽芬芳，但生命力极强。只要有一点点泥土和水，就可以寻着阳光，向上攀爬，努力生长。就算被风雨摧凌，只要根还在，就还能发芽。

他们身上的生命之美，感召后人，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