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荒村孤鬼》(6)
6 昴星团七姊妹的谶言
2024.11.17—2024.11.25
八爷讲了个“狼孩复仇”的故事,不料未出半个月,山下就接连发生了几起惊天血案,真是荒诞莫测。尽管远离尘世,八爷和小琴闻之心中不免也戚戚然。这天晚饭后,八爷和小琴信步走到村外小河旁,聊以散发胸中抑郁之气。只见夕阳西沉,红霞满天,微风习习,不知名的鸟儿此呼彼应,声声动听悦耳。河滩上的石头,透过阳光显得晶莹剔透,宛若美玉玛瑙。更有一块石头,红白相间,像是一个新生的孩儿,惹人喜爱垂怜。小琴说:“呀!这是一块什么石头啊!把人的魂儿都勾去了!”八爷上前挖出石头,撩河水清洗一番,果然美艳万般。把石头带回家,放在条案上,又观赏爱抚一番。八爷说:“这石头应该是有灵性的,得天地之精华,知万世之兴替。只是我们这般凡人,愚顽浑沌,不解其意。”小琴给八爷打水洗脚,自己洗完后,扫炕铺床,宽衣解带招呼八爷快上炕就寝,百般恩爱不提。睡到半夜,桌上的石头似乎熠熠发光,映得顶棚和四壁红彤彤地。小琴迷迷糊糊地说:“哥,抱!……来呀。”八爷睁开眼睛,小琴已经飞起来了,急忙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在半空中。八爷脑袋在窗棂上磕了一下,顾不上疼痛,追着小琴飞去。不觉得耳旁风声呼呼,只觉衣带飘飘,云蒸之气像揭开的锅,扑在脸上潮乎乎地。八爷拉着小琴的手,把她揽在怀里。小琴抱着八爷的脖子,闭着眼睛说:“这是哪儿?我好像做梦和你在飞?”八爷说:“天都亮了!你看!下面有个湖。想起来了,好像是锡林格勒的查干淖尔。”小琴醒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闹儿’?”八爷说:“我闲着没事儿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再往北偏西一点儿,就是温都尔汗的克鲁伦河。在草原荒漠的天空往下看,河流湖泊是最明显的标志,因为水会反射亮光。不过河流湖泊的大小和形状是随着季节变化的,只能记相对位置。”从锡林格勒到温都尔汗,一路天气不错。早霞映红了草原的天空,云朵像羊群在天上游荡。百灵鸟鸣叫着直冲云天。八爷看见总有一朵红云跟着自己飞翔。八爷想,这朵红云应该就是河滩上捡到的那块通灵的石头,它一定有什么事儿,引领我们来到蒙古高原。过了温都尔汗,大地笼罩着沉沉的雾霾,应该是到库伦了。八爷和小琴慢慢降落下来,破旧拥挤的蒙古包之间,满是垃圾和粪便。有几个醉醺醺的男子像鬼魂一样在街上摇摇晃晃,还有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旁是呕吐秽物,不知道是死是活。街道的拐角处有一座三层的楼房,传来嘈杂的音乐,门口的招牌上写着西里尔字母的新蒙文“ΤЭНГЭР БА ГАЗАР”(“天上人间”)。库伦已经不再是库伦了,红云变得乌黑。八爷说:“其其格,走吧!回赵家坟去,那里有你的西门柿。”红云变成了一方羊毛地毯,地毯底下呼呼生风。八爷和小琴坐在羊毛地毯上,地毯飞了起来,谁也无心欣赏草原风光了,瞬间就回到了赵家坟。地毯变回了红白相间的石头,安放在条案上。八爷和小琴醒来,回忆梦中的场景,心中扑扑地跳。八爷说:“西门柿和其其格死的很冤很惨。虽然西门狼为他的爹娘报了血海深仇,但是他们的灵魂还是不能得到安息。我们来给西门柿和其其格建一座小庙吧!祭祀他们的亡灵。”小琴说:“咱们到河滩去,把西门柿的石头也找回来。”二人趁早来到河滩,在晨光里找到一块墨绿色而又染了红白色块的石头,带回家一起放在条案上。之后夫妻二人忙活了几天,在河边较高的地方建了一座小庙,庙门匾额篆刻着“長生廟”三字。庙里的供桌上安放着西门柿和其其格的两块石头,石头前面竖着两块牌位,上书 “燕山仁义豪绅西门柿之灵位”“草原美丽之花其其格之灵位”。八爷和小琴在供桌上摆好八件供品,点燃香烛,施礼完毕,心中仍然十分哀伤。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寒来暑往,转眼来到暮春时节。八爷和小琴在村外小河旁游玩,只见河面上漂流着凋落的桃花,宛如云霞随风游荡。八爷随口吟诵一诗: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小琴问道:“这首诗还有什么故事吗?”八爷说:“这是唐朝张旭的诗。东晋陶渊明写了一篇《桃花源记》,说有一个打鱼的人,划船无意间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里边住的人的先祖为避秦朝暴政和战乱,逃到此处与外界隔绝多年,其子孙‘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民风淳朴而友善。这个渔人出来后带客再去寻访桃花源,却找不到洞口了。”小琴问:“咱这条小河也是桃花流水,能通往世外桃源吗?”八爷说:“说不定啊!”说话之间,小河泛起波澜,接着从河底喷出一腔水柱,越喷越高,宛如一棵开花的大树。小琴惊呼:“看哪,看哪!龙喷水了!”水柱随风飘洒,把小琴的衣服都打湿了。小琴弯腰用手捞起水中的花瓣,八爷叫道:“小心!”水柱“哗”地一下落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漩涡。八爷急忙跑上前,拉住小琴的手,喊道:“快上来!”但是漩涡已经把小琴和八爷卷入,两人在水面上打转。八爷大声喊道:“把身子放平!手抓紧!”身子放平应该是能够甩出漩涡的,但是来不及了,两人被漩涡卷入水里,双脚触碰不到河底,感觉卷进了一个深渊。八爷紧紧地抱住了小琴,生怕一松手被水冲走。水中的气泡哗哗地往上冒,张嘴还能吸入空气。过了不大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八爷和小琴从漩涡里脱出来了,不是漂浮上水面,而是甩脱在一个池塘的边上。池塘风平浪静,水面上漂浮着睡莲的心形的叶子,睡莲星星点点地开放着小小的白色的花朵。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还有六七个女子在池塘里沐浴,容貌端庄,神态安详。八爷手挽着小琴走到女子跟前,作揖施礼,问道:“借问各位大姐,此处竟是什么地方?”一位女子道:“二位从何处来?”小琴道:“俺们是赵家坟的,在村外小河旁掉进漩涡了,不知道怎么就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一位女子道:“这里是赵家池塘,和赵家坟有一个虫洞相连。”小琴说:“这里离俺们赵家坟不远吗?”“是的,”那个女子说,“实际上,赵家坟和赵家池塘就是一个地方。”“赵家池塘就是赵家坟?”小琴问。“是的,”那个女子接着说,“从空间上讲,是一样的。从时间上讲,也是一样的。但是在第五个维度上,还是有距离,所以有一个虫洞相连。”“虫洞是啥?”小琴问。“打个比方吧,”八爷说,“玉皇大帝在天庭喝酒,孙悟空在花果山喝酒,搞个虫洞一连,就都有酒喝了。”小琴说:“八爷,你把我越说越糊涂了。”池塘里第三个女子解释说:“我们的老家,离地球很远很远,就是坐宇宙飞船,接近光速飞行,也要440年。我们从虫洞回去,也就是刹那之间。”
八爷端正颜色,抱拳施礼,道:“敢问各位姐姐,你们来自何方?”一位女子回道:“我叫迈亚,这六位是我的妹妹,她们是塔宇革忒、厄勒克特拉、阿尔克俄涅、斯忒洛珀、刻莱诺和墨洛珀,我们就是普勒阿得斯七姊妹,来自金牛座的昴星团。”小琴说:“这么多名字记不住,就叫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妹好了。”八爷说:“金牛座是有一个昴星团,编号M45。”大姐迈亚说:“是的,是的。我们的昴星团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星团,是在最近的一亿年形成的,而且大约可以再存在二亿五千万年,然后就会解体。”小琴说:“我的妈呀!一亿年还年轻啊?”七妹墨洛珀说:“和太阳系比起来,昴星团年轻多了。太阳系在46亿年前就形成了。”八爷问道:“各位姐姐是什么时候来到地球的?”三姐厄勒克特拉说:“大概有三千三百年了吧。”四姐阿尔克俄涅说:“对。我们来到地球的时候,商朝的世祖盘庚刚把国都从奄迁到殷。”“你们都有几千岁了?看起来都很年轻啊!”小琴说。“我们无欲无求,”二姐厄勒克特拉说,“我们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中耗费自己的生命。”小琴问道:“你们不来地球挖矿,那你们又要做什么呢?”五姐刻莱诺说:“地球上的人科动物,除了猩猩,在人属里,只有智人一个种存活了下来,人属里的其他十五六个种都灭绝了。而仅存的这一个种智人,从形成之日起就陷于无穷无尽的战争和屠杀,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自我毁灭。要知道人类的诞生是宇宙里概率近乎于0的奇迹,我们不想看着这样的奇迹灭绝,所以从440光年之外的昴星团来到地球,向人类提出我们的忠告,即所谓‘谶言’。”八爷说:“汉代时有人编撰了一本《论语比考谶》,三国时宋均做注,可惜在唐以后散佚了,如今只存佚文十余条。传说有来自昴星团的五位老者曾经留下谶言,劝导尧舜的禅让。后来还给孔子传达过天启,究竟说了什么,后人已无从知晓。”大姐迈亚说:“五位老者就是我们姊妹。传给孔子的谶言无非就是‘仁义’之说。可惜人类只把‘仁义’挂在口头上,满肚子还是男盗女娼。”小琴问:“你们姊妹怎么还是老者呢?”六姐刻莱诺说:“我们可以随时化成各种形态。我们到东海龙宫,就化成鱼鳖。到西山丛林,就化成蜻蜓蝴蝶。当然在人类社会,我们就化成白髯老者或者青春姑娘。”
八爷诚恳地说道:“请问各位姐姐,可曾有何见教?” 大姐迈亚正色道:“大难临头!尔等危矣!”八爷道:“请姐姐明言,我洗耳恭听。” 二姐塔宇革忒说:“凡国之将亡,必出异象。一曰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工厂商铺大批倒闭,工人、商人、农民失去谋生之道,青年学生游荡于社会边沿。官宦醉生梦死,横征暴敛,乱发货币,吸干人民最后一滴血。医疗、教育、养老成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小琴说:“是呀!赵家坟下山打工的没有活路了,跳桥的跳桥,上吊的上吊,还有的不想活了,拿刀在街上乱砍人。”八爷说:“冤有头,债有主。报复社会滥杀无辜是最可耻可恨的。” 三姐厄勒克特拉说:“二曰政治黑暗,官民对立。当权者决不放弃既得利益,对于社会不满和反抗不断加强控制和镇压。政治体制僵化,中下层失去上升空间。统治集团内部互相倾轧,阴谋杀戮危机四伏,由寡头政治走向个人独裁。”小琴说:“狗咬狗,一嘴毛。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哄鬼鬼都不信。” 四姐阿尔克俄涅说:“三曰文化腐朽,社会割裂。无耻文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社会上人心浮动,思想混乱,价值观割裂。”小琴说:“哈哈!老大放个屁,就有马屁精大吹大擂‘香的很!’有人说‘臭!’就会吵起来,告密、封杀、抓人。” 五姐斯忒洛珀说:“四曰军队腐败,士气低迷。军队卖官鬻爵成风,拉帮结派盛行。吃空晌,虚报装备,出卖情报,贪污无底线。”小琴说:“拿军队来镇压老百姓,这样的国家不亡没有天理。” 六姐刻莱诺说:“各位姐姐说得好。我就不曰了。国之将亡,天象也有警示。彗星当头,流星若雨,地震海啸,洪水肆虐。能无感乎?”小琴说:“那一年天灾人祸,死了几十万人。今年看着够呛。” 七妹墨洛珀说:“江山永固,崩溃只在须臾之间。”八爷说:“各位姐姐所言极是。大船要沉了,耗子都跑了。有能耐、有钱、有门路的,早早就跑了。我们普通老百姓,只有在这儿受罪等死。命贱如此,只是有人不明白,还在抻着脖子‘嗨嗨’。”八爷痛心疾首,停了一会儿,低声探问道:“挽天之将倾,解民之倒悬。不知各位姐姐可有良策?”
七妹墨洛珀说:“良言难救该死的鬼。良策竟有何用?”八爷说:“虽如是,不妨说来听听。如若有救,乃万民之福。如若不听,当死而无怨也。” 大姐迈亚说:“良策无它,‘全民和解,避免内战’八字而已。”八爷道:“愿闻其详。” 六姐刻莱诺道:“而今‘镇压和反抗’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断地循环升级。如此下去,社会的成本将不堪重负,危机的积累一定会导致系统的崩溃。所以必须以全民的和解来消融对抗,才能把国家从大规模的内战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小琴说:“但是双方顶开了牛了,谁肯后退一步呢?” 二姐塔宇革忒说:“双方都不肯后退,那只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八爷说:“莫非只有国民双亡一途欤!” 五姐斯忒洛珀说:“当权者对于什么主义,其实真正信仰的并不多。多数人只是维护既得利益。对于体制的转型,曾经贪腐的官员最害怕的是受到惩罚,曾经迫害人民的官员最害怕的是遭到清算。所以在争取体制转型的过程中,必须承诺只要没有人命血债,对于所有的体制内的官员一律宽赦。”小琴说:“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就都一风吹了?老百姓不答应啊!” 三姐厄勒克特拉说:“没有一律宽赦的承诺,就必然为体制转型增加阻力。在他们手握大权的时候,会因残酷的镇压而爆发全国性的内战。这样的社会成本就太大了。”八爷说:“能够实现‘全民和解,避免内战’,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怎样才能开启和解之路呢?” 四姐阿尔克俄涅说:“开启和解之路主要有三点:第一,开放言论自由;第二,开放党禁;第三,坚持和平的渐进的道路。”八爷说:“有道理。开放言论自由,社会上各种不同的群体,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这是和解的基础。开放党禁,代表不同群体利益的政党才有可能作为谈判的主体,坐到谈判桌前来,达成的协议才具有法律效力,这是和解的平台。而和平的渐进的道路才能够避免社会的激烈的动荡,避免流血的战争,得到的成果能够得以延续和继承。这是和解的目的。”
八爷和小琴得此昴星团七姊妹谶语,向各位姐姐叩头致谢!大姐迈亚问八爷可能把谶语传与国人?八爷踌躇良久,道:“如今世上封禁如铁桶一般,任何谶语甚至童谣都难以漏风。”七妹拉着小琴的手说:“世道艰难,要不你们就留下来吧!在此赵家池塘生活,你们可得五百年之寿,无有衣食之忧,更无纷争烦恼。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小琴说:“可是俺们两个是夫妻,不是神仙啊!”七妹墨洛珀说:“奥林匹亚山上的诸神可做夫妻,但是昴星团并没有这些概念。”八爷说:“谢谢神仙姐姐!但是我们还是回赵家坟吧,过我们的平凡的夫妻生活。”昴星团七位姊妹走出池塘,向八爷和小琴告别。大姐迈亚把右手举过头顶打了一个响指,八爷和小琴回到赵家坟,一梦醒来,出了一身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