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牘翰藻（15）

今世資訊流布極速，驚世駭俗之事，日有所聞，余久已見怪不怪，心如止水矣。不意忽有南京博物院與龐氏對簿公堂之案，真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也。

余素嗜舊紙，而不涉字畫古董，非性情淡泊，實以其潭深莫測，如劉姥姥入大觀園，不免自慚形穢。然世所共知者曰：“龐虛齋名畫甲東南，江南收藏甲天下。”龐氏之家，誠華夏收藏之巨擘也。

顧頡剛嘗言：“今之學者，莫不知史書不足以盡史，故畢力搜求地下遺物、官署檔案、私人書牘，以資實證。”余之稍識龐氏，亦緣於尺牘而已。世或言龐虛齋法書寡少，實非其然。龐元濟所藏《國朝名賢手札初集》《續集》二編，共三十冊，蔚為大觀。所謂「國朝」，即滿清也，二集所收，悉為一代名賢手札。

《初集》二十冊，收一百五十六家，凡三百七十九通；《續集》十冊，收一百四十一家，凡二百零七通，並附約書一紙。其札其事，跨越明清二百餘年，源流有緒：碩輔名儒、忠臣孝子、文人逸士，以至閨閣方外，無不備載。

此二集，乃余所見華夏私人尺牘收藏中，數量最夥、體系最備者也。據聞龐家尚藏法書墨跡若干，並有書畫便頁八十冊，嘗擬另輯一編，以供藝林賞鑒，然適逢鼎革，終未克成。歷經風霜，至今已難確知虛齋舊藏尺牘究竟凡幾。此一未解之謎，亦文獻之巨嘆也，惜哉、惜哉。

下引《梁同書致范永祺手札》一通，出自龐元濟所藏《國朝名賢手札初集》第八册。

久闕音敬，廣文嚴先生來省，得手教，如面譚也，爲之一快。想見我兄手自裝背前人名跡，閒中之樂可知。弟則日在塵俗中，亦不自覺每日所作何事，爲可笑也。弟所藏至今未曾動手，承惠我四劄，當增入耳，謝謝。薛公一牘已補用小圓印，耑此封上，并候近好，不盡不盡。    莪亭學長先生。        弟同書頓首。

戊戍五月十二日。

人名釋義：

梁同書，字元穎，號山舟，晚號不翁，九十以後號新吾長翁。錢塘人。乾隆十二年中舉人，乾隆十七年，會試不第，高宗特賜與殿試，散館授編修，大考，擢侍講。晚年加侍講學士銜。嘉慶二十年，年九十三。書家，能寫擘窠書，工於楷、行書，與劉墉、翁方綱、王文治並稱「清代四大家」，又與梁巘、梁國治並稱「三梁」。相傳同書善於鑒別前人手跡，過眼即判其真偽。

范永祺，字鳳頡，號莪亭，浙江鄞縣人。科場未遇，遂絕意仕途，以典籍書畫自娛，尤嗜名家手跡。龐氏所藏尺牘，部分乃購自范氏之舊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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