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程锁-第十章 心锁怀谋,为见真心
加赛的结果,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衡川旧苑内激起了千层浪。言雪的胜出,不仅让谢若岚黯然失色,更让主母谢玉秋心中的疑虑与不安达到了顶点。她安排陆泊然观摩的初衷,便是要借他那双慧眼,揭开言雪身上那不合常理的迷雾。
然而,就在陆泊然准备前去向谢玉秋复命,将他所窥见的“双人舞”真相和盘托出时,一道急切的身影在回廊的转角处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顾韫。
这位向来温润从容的衡川少主,此刻脸上写满了少有的焦虑与坚决。他显然预感到了陆泊然此行可能带来的后果。
“陆兄!”顾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拱手深深一礼,“请……请高抬贵手。”
陆泊然停下脚步,玄色深衣在廊下的微风中纹丝不动,他静默地看着顾韫,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母亲请你前来,意在审视言姑娘。”顾韫抬起头,目光坦诚而灼热,“我不想知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也不在乎她身上有何秘密,更不管她是用了何种方法……我顾韫此生,非她不娶!”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陆泊然清冷的目光落在顾韫脸上,并未因这炽烈的告白而动容,只是淡淡反问:“顾少主,你可知她的底细?”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如冰锥刺入核心,“你可看出,真正解开机关锁的,并非场上那位言姑娘?而她那些精妙手法之下,隐藏的,是北境寒祁世家才有的基本功底?”
“寒祁”二字,如同惊雷,在顾韫耳边炸响。他的脸色瞬间白了白。
其实,在与言雪相处的过程中,顾韫并非毫无所觉。他也曾隐隐感到,言雪对机关原理的认知,与她展现出的、近乎完美的实操能力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割裂感。那份娴熟,有时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身体里的本能,而非源于头脑的深刻理解。
他心中并非没有过一闪而过的怀疑,只是每每面对言雪那双清澈又带着些许依赖的眼眸,那点怀疑便被汹涌的情感轻易淹没、驱散。他从未,也绝不敢将她们与那个远在北境、与自家有着宿怨的寒祁世家联系起来!
“我……”顾韫喉头有些发紧,他艰难地说道,“我不知她与寒祁有何关联……陆兄,我求你!万莫将此告知母亲!”
他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急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母亲祖上来自鹰潭谢氏,你的母亲,同样是鹰潭谢氏的旁支。当年谢氏与陆机堂关系匪浅,陆机堂因赌局落败被迫隐世,谢氏亦受牵连,产业凋零,这才与我衡川顾家更加紧密联姻。家族祖训明确记载,决不可与任何同寒祁世家相关之人有所牵连!若让母亲知晓,她绝不会允许言姑娘留在衡川,更遑论……”
后面的话,顾韫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绝望与恐惧,已然明了。
陆泊然静静地听着,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未点头应允,也未出言拒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顾韫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年轻人那颗在爱情与家族责任间痛苦挣扎的心。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一拂衣袖,转身,沿着回廊继续向谢玉秋所在的内厅走去。玄色的背影在光影斑驳的廊下,显得愈发孤高而难以捉摸。
顾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心一片冰凉,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陆泊然最终会如何抉择。
然而,顾韫并不知道,在他恳求之前,陆泊然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在陆泊然看来,这世间的规则,本就由强者书写。言雪与沈芷之间的这种“作弊”,虽然取巧,却何尝不是一种本事?机关算尽,算的不只是死物,更是活生生的人心与默契。她们有胆量在如此场合行此险招,且有能力将其施展得几乎天衣无缝,这本身,就值得他高看一眼。各凭手段生存,只要最终成功了,又何必拘泥于所谓“正道”?
至于谢玉秋的愤怒,在他看来,更多是源于计划被打乱,以及内定人选落败的挫败感。少主夫人,终究是陪伴顾韫一生的人,只要顾韫自己喜欢、认可,旁人有何资格过多置喙?
而且,平心而论,他虽然看穿了言雪与沈芷之间依靠某种独特的“指语”传递信息,但其中更深层的奥妙——例如沈芷是如何在无法听见反馈的情况下,仅凭视觉和某种奇异的直觉就能精准判断并下达指令——他并未完全参透。倘若这两人真能达到心意相通、宛若一体的境界,那这份默契与信任,本身就已超越了寻常的机关技艺,值得他陆泊然道一声佩服。
所以,其实无需顾韫那般苦苦哀求,他心中也已有了打算。
他会去“照实”向谢玉秋反馈。
如何“照实”?
陆泊然步入内厅,面对谢玉秋探究而锐利的目光,他神色平静,语气淡漠如常:
“顾夫人,在下不才,仔细观察,并未看出言雪姑娘有何不妥之处。其手法精妙,心志沉稳,确是难得。”他略一停顿,仿佛斟酌词句,继而道,“或许……是她天赋异禀,于机关锁一道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他将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猫腻,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将矛头,无形中引向了“天赋”这种虚无缥缈,却又让人无法彻底反驳的理由。
至于真正有问题的、藏于幕后的沈芷?他只字未提。毕竟,谢玉秋问的是言雪,不是吗?
更何况,谢玉秋手中,不是还握着最后的杀手锏——那枚凝聚了她毕生所学、自信无人能解的 “无解心锁”么?若她对自己的技艺如此自信,又何惧一个“天赋异禀”的言雪?
盛会的热浪持续翻涌,终于在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达到了沸点。所有喧嚣与猜测,所有明争与暗斗,都将在今日,聚焦于那最后一场、决定衡川旧苑未来女主人归属的终极考核——开启主母谢玉秋亲设的 “心锁”。
千机阁内,气氛庄重而肃穆。宾客满座,却无多少嘈杂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中央主位之上。谢玉秋今日身着象征主母权威的深紫色礼袍,面容肃然,眼神锐利如鹰。她面前的红木案几上,并未放置众人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形式简单的铁匣,而是端放着一个约莫尺许见方的物件。
那物件以暗沉的黑檀木为基,镶嵌着细密的银丝纹路,勾勒出繁复的星辰与流水图案。其结构并非传统的锁具形态,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齿轮、悬臂、卡榫与平衡杆相互勾连嵌套,构成一个极其复杂、仿佛具有生命般在不断进行微小幅重调整的立体机关系统。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密与危险气息。
这便是谢玉秋倾注了毕生心血,从儿子顾韫出生那年便开始构思,并在此后漫长岁月里不断完善的终极之作——“心锁”。
谢玉秋环视全场,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锁,名为‘心锁’。乃老身毕生所学之凝聚。今日,若有女子能解开此锁,便算是……解开了老身的心结。”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面色凝重的言雪,继续道,“届时,无论老身心中作何想,都将依照祖制,承认其为衡川旧苑名正言顺的少主夫人。”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将压力全然推给了言雪。她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言雪,她并不属意于此女,但若此女真有通天之能,她亦会遵守承诺。
陆泊然坐于客席上首,神色平静。他早已见过这“心锁”,甚至谢玉秋曾私下请他品评过。正因见过,他才更清楚谢玉秋的决心。
这“心锁”堪称绝户之计——其内部暗藏了一个极其精妙的联动自毁机关。无论以何种手法,从哪个角度,只要试图解开核心锁扣,在锁开的同一瞬间,内置的强力机括便会触发,将藏在最深处的、那枚象征少主夫人身份的信物“玉印戒”瞬间弹出,撞击在内部预设的坚硬撞点上,击得粉碎!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解开,即是失去。谢玉秋以此表明,她宁可毁掉信物,让少主夫人之位暂时空悬,甚至不惜让此次盛会彻底失败,也绝不愿让言雪得逞。其不喜之心,已昭然若揭。
陆泊然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向观众席中依旧沉静的沈芷。他很想知道,这个能隔空指挥言雪破解无数难题的女子,面对这个蕴含恶意的、物理层面上的“无解”之锁,那双看透机关脉络的眼睛,又能看出什么?她将如何破此死局?
按照旧例,这最后一道“心锁”考核,本不设时间限制。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女子,已是万中无一,衡川旧苑给予足够的尊重与耐心。然而,谢玉秋显然不愿给言雪任何喘息之机。
她端坐于上,缓缓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淡然:“然,盛会至此,耗时已久。为免诸位久候,今日这‘心锁’之试,需限定时辰。”她伸出三根手指,“便以三炷香为限。香尽之时,若未能开锁,便视同失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谢若岚,语气不容置疑:“若最终无人能在时限内解开‘心锁’,则依序由第二名递补,接受考核。”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偏袒与打压!三炷香的时间,面对如此复杂诡异的“心锁”,莫说是解开,便是理清其内部结构的皮毛都极为困难。这分明是要断绝言雪所有的希望,硬生生地将机会留给身后的谢若岚!
顾韫在台下,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却碍于身份与场合,无法出声反驳。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了场中央的言雪。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望向了观众席上的沈芷。
沈芷迎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却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缓缓转动。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与此同时,侍从已然上前,在案几旁的特制香插上,点燃了第一炷香。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如同催命的符咒,开始无声地燃烧着时间。
终极的考验,在绝对不公的条件下,开始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言雪能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开这倾注了主母毕生所学、内藏毁灭机关的“心锁”?而幕后真正的破局者沈芷,又将如何应对这几乎必败的局面?
陆泊然端起手边的清茶,浅浅啜了一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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