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程锁-第十五章 以邪入局,自投囚笼
“天下机关术,他若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先前模糊的猜测,已被这句话赋予了近乎确凿的重量。
陆泊然。
陆机堂。
那个与寒祁世家纠缠数百年、最终以一座“陆机锁”困死了寒祁数代天才家主、自身也随之隐世的神秘家族……他们的传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一股寒意,比金属碎片更冷,悄然沿着沈芷的脊背爬升。如果陆泊然真是陆机堂的人,以其能被顾韫和谢玉秋如此推崇的造诣,那么今日她和言雪之间那场依靠“指语”默契完成的“双人舞”,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恐怕根本就是漏洞百出,无从遮掩。
他一定看出来了。看出了言雪只是一个执行者,看出了真正的推演和决策,来自于观众席上沉默的她。
沈芷的思绪飞速运转,如同精密齿轮咬合,发出无声的轰鸣。她越想,越觉得陆泊然今日的举动,处处透着不寻常。
若他真的看穿了一切,依常理,他至少有两种选择:要么当场揭穿,让言雪身败名裂,彻底失去资格;要么保持沉默,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但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第三种——在谢玉秋询问时,他没有点破,反而引导谢玉秋去自行设局试探,一个将言雪与她沈芷彻底剥离的局。
这种态度,绝非纵容,也非事不关己的冷漠。这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发现了有趣的猎物后,并不急于收网,而是好整以暇地退后一步,等待着猎物在自己的领域中,自己暴露出更多的破绽,更多的……本质。
他在观察。观察言雪,更是在观察她沈芷。观察她们的目的,观察她们的底线,观察她们在压力之下,会做出何种反应。
这份认知,让沈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隐隐点燃了一丝……被强者注视时,本能生出的、不甘示弱的斗志。
她和言雪之所以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让言雪以婚姻为赌注,也要踏入衡川旧苑,最终极的目标是什么?
不正是为了探寻陆机堂的踪迹,为了找到解开北境那座“陆机锁”的可能吗?
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陆机堂的传人陆泊然,就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这条她们苦苦追寻的线,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直接垂到了眼前!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沈芷的思绪——
她希望能够跟随陆泊然,进入陆机堂隐世的深山!
那里,或许藏着关于“陆机锁”最原始的设计图,或许有陆机堂先祖留下的破解心得,或许有能够理解并驾驭那种“生生不息”机关理念的钥匙!那是她能够接近真相、救出言谟的唯一契机!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冰冷的现实便如同枷锁,重重落下。
如何能名正言顺地跟随陆泊然回去?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与言雪如出一辙的、最简单直接,却也最难实现的途径——婚姻。
唯有成为他的妻子,或者至少是未婚妻,她才有可能被允许踏入陆机堂那与世隔绝的核心之地。
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等于零。
陆泊然此次出山的重要目的之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了衡川旧苑的千金顾秋澜。那个聪慧过人、天赋不亚于其兄的少女,才是谢玉秋心目中,配得上陆泊然、能够以未婚妻身份被他带回陆机堂的、最理想的人选。
所以,对她沈芷来说,通过正常婚姻这条路,已经不可能。
更何况……
沈芷微微合眼,眼前浮现出言谟在雪夜中离去时,那决绝而深情的背影。她心中那一点属于男女之情的温热,早已悉数倾注,再无法分给旁人。她既已决定今生非言谟不嫁,又岂会因前途困厄而另作他想?
再者,她比陆泊然年长五岁,身份来历不明,双手已废,双耳已聋……即便没有顾秋澜,她这样一个满身残缺、背负着秘密与执念的女子,又凭什么能入得了陆泊然的眼?凭什么能以未婚妻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跟随他回去?
条条大路,似乎皆被堵死。
希望仿佛近在咫尺,中间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沈芷缓缓睁开眼,眸中那片沉静的深潭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不甘。她看着桌上那些冰冷的“心锁”碎片,又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北境那座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巨锁。
不能通过婚姻,那该如何?
她必须找到另一条路。一条能够接近陆泊然,能够让他允许她踏入陆机堂的……别的路。
夜色如墨,浸染着临潢城的每一个角落,也浸染着客院小屋内两颗焦灼的心。言雪的啜泣声渐渐低微下去,转为一种无助的沉默,而沈芷的思绪,却在寂静中奔涌向一个更为极端的方向。
既然光明正大的道路已然断绝,那么,唯有向阴影处寻觅一线生机。
沈芷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脑海中飞速掠过所有关于陆机堂的零星传闻与南派各大家族间流传的那些不成文的隐秘规矩。一条被尘封许久的、带着禁忌色彩的传说,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据说,在南派机关界,对于那些极具天赋却心术不正、乃至犯下不可饶恕大错的子弟,其本家门派往往面临两难抉择:要么依照门规,亲自废其技艺,逐出师门,任其自生自灭;要么,还有一条更为隐秘、也更令人讳莫如深的出路——由那隐居于深山、地位超然的陆机堂出面“接手”。
这些犯下重错的“邪才”,将被陆机堂永世囚禁于其秘境之中。名为囚禁,实则也是一种另类的“圈养”。陆机堂会汲取这些“邪修”在机关术上的偏锋之长、诡异之思,用以补充和警示自身正统的传承。
而现任堂主陆泊然,年纪虽轻,志气却大,传闻他虽受古老家族传统束缚,内心深处却深知,要驾驭这些心性乖张、技艺诡谲的囚徒,他自身必须比他们更懂得“邪”,更洞察人心的幽暗之处。
沈芷天生便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匠德”束缚,为了目标,她可以算计,可以僭越,可以毫不犹豫地踏过旁人视为圭臬的规则。此刻,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与那位看似清冷孤高的陆泊然,在某种本质上是相通的——
他们都游离在“正”与“邪”的边界。区别在于,她毫无挂碍,而陆泊然,则被家族的责任与传承所限制,他的“邪”或许尚在蛰伏,或者说,还不够“纯粹”。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沈芷的心——
她要将自己,变成那个“技艺高超却犯下重错”,值得被陆机堂“接手”的人!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最直截的方式,自然是制造一桩足够骇人听闻、足以震动整个南派机关界的事故,将自己的“危险”与“价值”毫无遮掩地展现在陆泊然面前。唯有如此,她才有可能被他带入那座囚禁着无数“邪才”的深山,那座她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陆机堂!
但她心里清楚,她做不到。她无法判断陆泊然衡量“危险”和“邪性”的标准。倘若必须夺人性命、烧人房屋,她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无需惊骇整个南派机关界,只需要震骇陆泊然一个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方式,也只有一个——寒祁世家。寒祁世家存在本身对陆机堂来说就是一个禁忌,何况是处心积虑隐瞒身份接近衡川旧苑。
这个念头让她手心沁出冷汗,却也让她那颗在绝境中挣扎的心,找到了一丝明确的方向。
她抬起眼,看向依旧惶惑不安的言雪,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阿雪,明日的三人会面,我们已无取巧可能。”
言雪闻言,脸色更加苍白。
沈芷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而且,既然谢氏疑心已起,若想长居久安,此时最好的方法,不是继续遮掩,而是——将一切,如实相告。”
“什么?!”言雪惊得几乎跳起来,“告知他们……我们作弊?那……那一切不就都完了吗?”
“不完。”沈芷的目光深邃,“若等到有一日,由谢氏或顾韫自己查出真相,届时我们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完了。更何况,别忘了我们最初的目的——我们本就是要通过衡川旧苑,找到陆机堂的踪迹。”
她顿了顿,看着言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今,陆机堂的陆泊然已然现身。你的使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完成了。”
言雪愣住了。
沈芷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从今往后,救你哥哥的事情,交由我来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抓住你的幸福,和顾韫好好生活。这,才不负你哥哥当年所托。”
言雪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混杂了感动、担忧与不舍。“芷姐姐……可是你……你要用那种方法进去……那是囚禁啊!终身囚禁!”
沈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言雪的手背,那布满疤痕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而且,倘若我能在陆机堂中找到解开你哥哥身上那把锁的方法,外面也需要有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接应,将这个希望传递回北境。”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清醒:“你需要留在外面,留在衡川旧苑。因为只有成为衡川旧苑名正言顺的主母,你将来才有可能,有机会出入那座深山,与被困其中的我……联系。”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将沈芷置于永恒的牢笼,而言雪则需在充满审视与危机的环境中站稳脚跟。但这也是目前看来,唯一一条可能同时达成“救言谟”与“保言雪幸福”这两个目标的,布满荆棘的路径。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言雪看着沈芷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睛,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两人在摇曳的烛光下,低声商定着第二日的计划每一个细节,如何坦诚,如何引导,如何将这场“危机”,转化为通往下一个目标的“转机”。夜色愈发深沉,而两个女子的决心,却在黑暗中淬炼得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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