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这是为什么?》第十三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六)俄罗斯万里行 (七)几个“残渣余孽”的聚会
六、俄罗斯万里行。
1993年7月19日至8月9日,东方泥参加云南省护林防火考察团赴俄罗斯考察,任团里的俄语翻译,一共22天。考察了七个州,八个城市,从莫斯科到布拉戈维申斯克。直线约五千公里,横穿了俄罗斯的欧亚大陆,可称之为俄罗斯万里行。
这是东方泥退休之前最后的一次任务,这个机会很难得,他用心地学、用心地看、用心地记。他的收获真不小,他把近几年来在笔译中碰到的问题,集中地一个一个都解决了。他从来不浪费他所获得的信息,回来以后,就俄罗斯的航空护林的情况和经验写了一篇文章,在全国性的护林护火刊物上发表了;就俄罗斯的见闻,选择了一件典型事例,写了一篇散记在文学刋物上发表了,以便让更多的人了解当今俄罗斯的情况。^
(一)没齿难忘的湖畔对话
散记全文如下:
称先生还是称同志
——赴俄罗斯考察散记
辽阔的俄罗斯欧亚大平原,无尽的森林,伏尔加河,西伯利亚大铁道,贝加尔湖……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使我没齿难忘的是与俄罗斯同行交往中发生的事情。
总局领导安排维克多工程师一直陪同我们考察,沿途使我们得到许多的关照和方便。
新西伯利亚是俄罗斯森林最集中的地方,航空护林的力量也雄厚。到达的当天晚上,航空护林基地的主任宴请我们。大家就坐以后,互相之间悄声地说着话,等待主任致词。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基地主任格里戈里也维奇私下问我︰“你们中国现在称先生还是称同志?”
我意识到他这句问话的用意,回答说:“我们之间我想还是称同志为好。”
“哦,好,好,称同志更好些。”格里戈里也维奇主任在桌子下面向我伸出大拇指连声说道。周围坐着的俄罗斯朋友用友好的眼神望着我,嘴角露出会意的微笑。同志两个字一下子就把我们的感情拉近了。主任站起来,举起斟满酒的高脚杯说道:“中国的同志们和朋友们”特别提高嗓门说‘达瓦里稀(同志们)’这个字。欢迎词说得热情洋溢。我在翻译的时候也特别加重了‘同志们’这三个字的语气,并且讲了刚才我与主任之间的对话。我们团的成员也说称同志好。
基地副主任深情地说︰“五十年我去过上海,当时要送一套设备去,并帮助安装。我在上海住了半个月,上海繁华而美丽。在工作中我结识了一些中国同志,他们对我都十分友好,给了我热情的关怀。中国人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们谦虚、勤劳,对人诚恳。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难以忘怀的日子。今天见了你们,仿佛见到了老朋友。”
彼此都回忆了一些五十年代中苏友好时期的往事,谈得很融洽。
主任问:“你们对俄罗斯的印象如何?”
这一下就更热闹了,我们谈到,俄罗斯对于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们读过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高尔基等大文豪的作品。特别是现代的苏联时期的文学作品和电影,例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日日夜夜》、《普通一兵》、《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古丽娅的道路》、《远离莫斯科的地方》、《真正的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等。这些文艺作品中的英雄人物,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保尔·柯察金的形象及那句人生应该怎样度过的名言影响了我们几代人。
当我们谈到这些情况的时候,俄罗斯朋友们都感到十分惊讶。一边发出“啊!啊!”的感叹声,一边睁大眼睛摇着头表示:想不到,不可思议。
“看来你们对俄罗斯并不陌生嘛!”主任说。
“不,中国有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亲历其境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我们看到的是九十年代的伏尔加河,不是高尔基笔下的伏尔加河。”我团航空护林站柳副站长说。
“我们穿行在人群之中,体验着这里的生活。俄罗斯人普遍的文化素质高,有教养。我们看到青年男女结婚时都要到红场给无名烈士墓献上鲜花,许多革命历史文物都保存得完好,这一切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代表团的孙团长说。
“我们喜欢俄罗斯人的直爽、坦诚,我们深深体会到俄罗斯人对中国人同志式的友谊。”代表团的施副团长说。
“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且都非常感兴趣。”我说,“我甚至对火车站的叫卖声都感兴趣,因为我没有听过俄国人是怎么吆喝
的,听到这种吆喝,我们才觉得看到真实的俄罗斯。”说到这里,我用俄语拖起腔调学着一个女孩卖冰棍和香烟的吆喝声。俄罗斯朋友都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主任为我们在机场安排了一次航空灭火表演。机场是一个非常宽阔的草坪,草长得很旺,遍地是黄色、白色、紫色的小花,四周地平线上围着茂密的森林。一条小河从机场边淌过,河对岸是个小村庄。指挥塔在草坪的另一端,显得孤单而矮小。草坪上停着几十架大小翼机和直升机。柳副站长说:“我十分羡慕你有这么多飞机”。主任微笑着,显出几分得意。
机场旁边的林子里支了几张条桌,铺上白布,又支上几个凳子供我们参观、休息。西伯利亚的夏日,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清风徐徐,蓝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先是安—2双翼机升空,跳伞队员跳下扑灭事先点燃的火;然后是直升机升空,索降队员沿绳索用滑轮勾住往下滑到地面灭火。还表演了飞机载水灭火,直升机用软容器装水供地面灭火等等。
中午因机场离宾馆较远,女报务员一边紧张的工作,一边为我们准备了午餐。牛肉冷片,俄式火腿肠,生番茄、面包、盐。两个大圆肚子玻璃瓶装满自制的饮料,是森林里野生越橘果酿成,酸甜可口,吃得随便,但很亲切。这时两位驾机表演的飞行员走我们面前过,我们请他俩坐下共进午餐,他们执意不吃,只礼貌地拿了一片面包和一片牛肉走了。我们交流着双方护林防火的情况和经验。主任的兴致很高,热情地说道:“你们可以拍照,有什么问题尽量问,对你们不保密。”并告诉我们,明天一道乘飞机去林区深处的一个湖畔,那里有一个机降小分队的小组,让我们去了解和体验一下他们的生活。我们还可以钓鱼、休息一下。
下午我们参观了指挥系统、通讯设备、各种灭火机具和化学灭火制剂。使我们感到他们的设备齐全、适用、有效。
第二天清晨,主任来说,因发生火情,不能陪我们了,改由副主任陪同。我们乘安—2双翼小飞机向东北方向与晨曦齐翔,飞得较低,速度也不快。透过玻璃窗看去,渐渐地金色的阳光铺满大地,无论那个方向,都是无边的大平原。望不到尽头的原始森林,慢慢地向后移动着,绿油油的、一棵棵塔形树冠清晣可辨,间或有条小河和湖泊在阳光下反射出光亮。在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里,眼下全是绿浪排空的森林,磅礴恣肆的气势,真令人情怀沸沸,百脉贲张。
飞机在克洛申斯克的一个大草坪上降落。小分队队部有几间平房,有电台和放灭火机具的仓库。分队长向我们介绍情况、座谈。稍事休息,简单地吃过午餐,分队长让我们换上他们机降队的工作服、穿上胶靴,安排米—2小直升机送我的去克洛托夫湖畔。因直升机一次只能坐五个人,我们必须分两次前往。
直升机哒哒哒像蜻蜒似的送走了第一批,四十分钟后哒哒哒又突
然从林缘蹿了出来。我们一行五人登机,膝盖顶着膝盖地坐着,前面的飞行员和报务员与我们只隔着一个靠背椅。飞机刚飞到小分队的房舍上空,只见分队长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个大纸袋,向我们招手。飞行員呼的一下把飞机停到木屋门口,分队长跑过来说:“牛肉忘拿了”。飞行员接过牛肉,飞机呼的一下又腾空而起。我们笑道:“这比骑自行车还方便,路也不要,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有这样的小飞机用于护林防火真是太美了。”我们都是第一次乘这样的小直升机擦着林梢飞行,感觉特别新鲜。流绿溢彩的樟子松、落叶松、亭亭玉立的白桦迎面奔来,被哒哒声惊吓得奔跑的麂子都看见了,真令人神荡魂摇。二十分钟后我们飞临湖面,飞行员将飞机斜歪着绕湖一周让我们看个清爽。我们在一块小小的林中空地上落下。机降队员们立刻跑来与我们握手拥抱,他们的手粗糙有力,脸上的胡茬子扎人,看得出他们都是能与烈火搏斗的硬汉。
安营扎寨的地方是个清漪滢洄的小河湾,透过树木望出去,是一片汪洋的大湖。这天突然括起了大风,湖岸浪涌三峰,涛喷如雪。鱼是钓不成了,但也好,没有蚊子。经过一阵张罗,临时用厚木板钉的条桌上摆满了吃的,我们把带去的北京二锅头和花生米也拿了出来。副主任正准备举杯祝酒,一位五大三粗的俄罗斯机降队员突然伸出手拦往说:“慢点”。转向我问道︰“你姓什么?”
“我姓东。”
“东先生……”
“不,不,”副主任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他们不称先生,称同志。”
“啊!那太好了。有一次你们中国一个商业代表团的成员称我为‘先生’,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耸肩膀,扭了两下屁股,把四周的人都逗笑了。“现在电视台也是先生、先生的,见他个鬼的先生。东同志,我可以向你们提几个问题吗?”
待我把这一段话翻译完,孙团长说︰“请问吧!”
“你们中国现在是搞社会主义还是搞资本主义?你们几个人(他指指我们)自己是赞成社会主义还是赞成资本主义;你们是怎样评价毛泽东和列宁的?”嗓门很大,表情严肃。大有回答不满意,不能与我们碰杯之意。
孙团长也提高嗓门用非常坚定的语调回答道:“中国是在建设社会主义,不搞资本主义;我们几个人都赞成社会主义,不赞成资本主义;毛泽东仍然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我们仍然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
待我把这几句话翻译完,四周的俄罗斯朋友们立即鼓起掌来。
“你们对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是怎么评价的?”他又问道。
孙团长说:“这个……我们很难作出评价,这是俄罗斯的内部问题……”。
俄罗斯朋友们都哈哈大笑。
副主任笑着说︰“在他问这个问题的时侯,我就想补充说,不要用外交辞令回答。”一阵欢笑之后,他们也不免强我们明确回答。
这时一位留着一副小胡子的跳伞队员起身提了枪,下到湖边的一皮划艇上,向黑古隆冬的湖心划去,并高声喊道:“等着我的野鸭子吧!”不久就听见两声枪响……,皮划艇回来了,提了七八只野鸭子上岸。我们大家忙着烫鸭、拔毛、剖腹。煮了两铁桶鸭子。
围着那张简易的桌子,有的站,有的坐,频频为我们之间同志式的友谊干杯。啃着鸭腿、喝着鸭汤。老柳说:“要有点中国配料就更好了。”俄罗斯朋友对二锅头、花生米赞不绝口。
提问题的这位机降队员五十多岁,头发已花白,但身体壮实。我们对他在这样的年龄还在第一线战斗表示钦佩。副主任告诉我们︰“他叫阿列克赛,是有25年党龄的老苏共党员,原任分队的党支部书记,现任基地的教练员。如今我们的党证都上交了,但信仰没有变。”
夜色降临,松涛淅耳,五脏清净。我们围在篝火旁,身子偎依着树干,坐在松软的林地上闲聊。湖风刮来冷飕飕的,维克多叫阿列克賽拿了一件棉袄给我穿上。
(二)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苏联是一个超级大国,有久经考验的坚强的布尔什维克。我们不理解,为什么迅间就解体了?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俄罗斯的问题,这可是一件大事,它会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维克多说:“别说你们不理解,连我们都不理解,谁能说得清。”
我说:“我们的确不了解苏联的情况,对阿列克赛的问题很难回答。我倒想知道你们的评价。”
副主任说:“你们无法评价俄罗斯的领导,我们可以评价,他们忙于争权夺利,置俄罗斯人民的命运于不顾,把苏联搞垮了,把俄罗斯的经济搞成这个样子……”。
“我直率地说,戈尔巴乔夫断送了共产党,叶利钦断送了苏联。自斯大林以后,苏联的历届领导一届不如一届,一个比一个愚蠢。……”阿列克赛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骂骂咧咧地说了不少。其他几位俄罗斯朋友都嘿嘿地笑。
“苏联虽然解体了,但现在又成立了独联体。”李副处长说。
“唉!独联体能起什么作用,头头们都把被子往自己的一边拽。”副主任很形象地做了一个拽被子的动作。
“现在苏联共产党不是已经恢复活动了吗?”航空护林站的承站长说。
副主任说:“难,恢复得很慢。想开一次规模大一点的会议都找不着地方,也没有分文活动经费……。今后不管你什么党执政,都得为俄罗斯办几件事,发展俄罗斯的经济,改善人民的生活。可是,目前我还没有看到这种势头。”
“休克疗法真把俄罗斯打休克了,而且清醒不过来。”阿列克赛总是直来直去。
“他们争来争去,从未拿出一个能够治理俄罗斯的方案。现在这么多的党派,我还没有看到哪个党派能像过去的苏联共产党一样治理俄罗斯。”副主任眼睛里流露出迷茫和痛苦的神情。
“你们的困难是暂时的,”孙团长说,“俄罗斯有着丰富的资源,工业基础好,人民的文化素质高,一旦找着适宜的道路,发展会很快。任何一个国家在发展道路上都会有曲折,中国也有过失误和教训、才走改革开放的道路。”
“是呀,中国吸收了教训,搞了改革,现在经济情况好转了。俄罗斯的教训是什么?我们的领导怎样吸取教训?说过去苏共搞得太左了,犯了许多错误,现在往右转,可是右犯的错误比左还大。我们过去搞集体化,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计划经济也统得过死,但我们需要的是改进(他用的俄文是улучшать),而不是改建(他用的俄文是перестраивать,也可以译成重建)。我们应该有怎样的方针政策?怎么改?谁也说不清。”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问中国的情况,我们将中国的改革(我用的俄文是реформа)如实相告。他们都很感兴趣。副主任说︰“是呀,реформа就对了,而且从农业的改革开始,这就找准了方向,首先要让大家吃饱肚子才行。”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中俄之间一说就通,这叫做有共同的语言。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多钟,在副主任的催促下我们才去休息。
我钻进小帐篷,但久久不能入梦,听见俄罗斯人还在篝火旁低声谈论着。两个俄罗斯人唱着歌,一高一低的声音在夜空中飘忽着。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唱着忧郁的歌
……………………
格里戈里也维奇主任忙着处理火情的事,我们离开新西伯利亚的那天,他才赶来送行。
他搂着我说:“听说你们那天在湖畔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一夜。”
我说:“是的,我们像知心朋友谈得十分愉快。”
“唉!太可惜,本来我是要陪你们去的……唉!太可惜,太可惜……”看来这位主任还有很多话想向我们说。
东方泥从俄罗斯回到昆明,立即约着江浪找力志窅老当聊天去了。在俄罗斯22天,每一天都有新闻,但最突出的是那次夜晚的湖畔对话。什么事都得有机遇,碰见一个非常直爽的人,又在非正式场合,不像在正式会议上,只谈护林防火经验,那就无拘无束了,俄罗斯人的一些想法令人深思。老东急于向力老当和江浪描述了那次“湖畔对话”,比他写的那篇散记还要详细。于是就某些问题讨论起来。
“这位机降队的教练员的问话,说明他怀疑中国在搞资本主义,不相信马列主义了,而且是在否定了毛泽东,抓捕了毛译泽东的夫人江青并判了死缓以后才发生的。他是相信中国共产党、相信毛泽东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力老当分析后问道。
江浪说:“那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有人把毛译东批过头了,特别是在互联网上发表的不署实名的文章。苏联的塔斯社有记者在中国,也会写文章介绍中国的情况,俄罗斯人对批毛也会有所闻。至于江青被捕后判了死缓也是事实,塔斯社也会作一报道。这样一联系,疑问当然就出来了……”
东方泥说:“是的,在一次宴会上,俄方的一位同志突然问道:‘现在江青怎么样了?’”说明他们还注意中国的一些动态。我团的孙团长说:‘江青自杀了’,团里的柳副站长?充说:‘江青是个坏女人’,对方就没有再说什么。说明他们对江青为什么判死缓并不了解,对俄罗斯人只能这么说。江青的问题在这种场合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后来邓小平说了‘反周民必反,反毛国必乱’,情况才好些。”。
“还有,”江浪说,“中国在称呼上是有复旧的情况,什么先生、小姐、太太都出来了。过去我们只对一些老知识分子称先生,表示尊敬。对年轻人你若称他先生,他会很不习惯。有的女孩子娇气,会说她是小姐脾气,那是挖苦她,旧社会有钱人家的小姐才娇气。后来,小姐到处用,用滥了,成为‘三倍女郎’的代称,你称女服务员为小姐,她们会鼓起眼睛盯你一眼,不答理你。卖淫的女子倒是喜欢嫖客称她为小姐,这比称妓女强。
“称国家领导人的妻子为夫人那是表示尊敬,多用于外交场合,而且互访时要对等。但是在报纸上、电视上我发现有一般的人称自己的妻子为‘我夫人’如何如何,不知道自己算老几。有的人称自己的妻子为‘我太太’也不合式。词典上对太太的第一解释是‘旧时通称官吏的妻子’。解放后称自己的妻子为爱人,那是从延安传来的,不是很好吗?称同志有什么不好?那是政治待遇。现在算是‘老爷’还没有出来……”
东方泥说:“那天航空护林基地的主任问我:你们中国现在是称先生还是称同志?我就意识到,他们知道现在中国多用先生之称了,而且很反感。在俄华词典上,俄语госпадин这个词的第一解释是‘老爷’,第二解释是‘先生’。先生这个词在汉语词典上有五种解释,没有‘老爷’的意思。可能中国商业代表团的翻译使用了госпадин这个词,引起了误会。在称呼上或某些方面我们的确存在复旧的现象,不冒烟不会起火。这些因素综合起来,俄罗斯人当然就产生了怀疑。”
江浪说:“他们的怀疑流露出一种关切和好意。你们的回答是恰当的。”
力老当说:“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般)。从俄罗斯人的谈话中、笑声中、歌声中、叹惜中,我们可以揣摩出这么几点意思:第一、你们接触到的这些俄罗斯人信仰没有变,而且是有代表性的;第二、过去我们说苏联是修正主义,苏联说我们是教条主义。现在反达来了,俄罗斯人怀疑我们是修正主义,我们认为俄罗斯人有些教条;第三、双方都认识到既要坚持马克思的基本原理,也认识到马克思主义要与时俱进。”
东方泥对力老当引伸出来的几个问题又补充了一些事实。
(三)俄罗斯不乱
各代表团出国之前,按慣例,要对其成员组织一次学习,由外事部门讲注意事项、讲纪律。大家讨论说,苏联解体不久,俄罗斯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我们是航空护林考察团,只谈技术,不谈政治。
到了莫斯科,航空扩林总局的外事处长埃多阿尔德来机场迎接我们,乘中巴车急驰一个多小时来到普希金诺市总局机关,与总局领导会面,互相作了介绍,即安排在一宾馆住下。第二天早上去总局机关,局长尼古拉介绍了全俄航空护林的情况。局下属有二十二个舰空护林基地,每年供使用的飞机有五百多架,有机械化灭火队、机降队、跳伞队、组织领导人员、后勤保障人员等等。当前国家经济滑坡,经费严重不足,对护林防火工作的确有影响。然后参观了展览室,这里集中了全俄护林防火的设备、图片、资料。其中还有中国的风力灭火机。中午局长在办公室请我们喝咖啡,桌上摆有夹心饼干、蛋糕、果汁、面包、水果。局长说:“今年莫斯科干旱,水果很少,非常抱歉。”我们一看,盘子里摆的梨小得可怜。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主人对我们的一番情意。外事处长埃多阿尔德说︰“这两年苏联刚解体,经济建设受挫,食品工业落后,首先是食品供应短缺,大家没有吃的。我们的招待不好,请你们原谅”。
下午航空护林总局副局长主持了一个座谈会,介绍俄罗斯航空护林方面的经验,其中自然而然地谈到组织领导问题。
孙团长问:“过去苏联是共产党执政,现在苏共解散了,苏联解体了,你们航空护林总局由哪里领导?怎么贯彻上级或党中央的建国总体规划?”
副局长回答︰“上面还忙不赢顾及我们这些下属部门的业务工作。从组织上来说,我们的机构、人员、领导班子都没有动,虽然我们的党证上交了,但我们的职务、工作内容、计划都没有动。上级拨款给我们,我们就按过去的工作程序工作。当然,现在搞‘休克疗法’和私有化,全盘西化,弄得公不公,私不私的。我们总局有几百架飞机,飞行员、机降队员那么多,怎么私有化?这种局势对生产影响很大,特别是经济方面、民生方面。上面拨多少钱我们就干多少工作。有时候工资都发不下来,就得利用自己手上掌握的资源进行补救。我们的组织机构、人员仍保持固有的,不乱,也不能乱,大家知道,你一乱,离开现有的组织,谁来管你的死活。我们不乱,维持着。但有一条,领导不能任意开除职工,开除一个人要经本单位工会的同意,这就保证大家有饭吃。”
埃多阿尔德处长说:“听说我国现在成立的新党有好几十个,它们将在议会里争席位,依我看,没有那一个政党有能力接手俄罗斯的工作,即使每一个单位安排一个新党的领导,他那个党也抽不出这么多人来。”
东方泥补充介绍说:“我们住的这个宾馆的名称埃多阿尔德向我说过,但我还没有搞清楚。第二天早上,我向大门口值班室里的一位女士打听这个事,她说,这里是塔斯社的一个度假村。我请她写在我的笔记本上,她写成苏联塔斯社度假村,写完了她才发觉,啊什么苏联,现在是独联体了。首先这说明机构、人员的确是都没有动,只不过把苏联改成了独联体;其次是她记得苏联,记不得独联体,形式变了,思想没有变。”
听了东方泥的介绍,江浪说:“俄罗斯不乱,很重要的一点,他们没有像中国搞路线斗争、搞派性斗争那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搞大換班。还允许共产党存在,没有抓捕和杀害共产党人。”
力老当说:“‘文革’中的两派各有一大帮人,处在同一起跑线上,都说自己是紧跟毛主席正确路线的,一派掌权以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对另一派就大动干戈。
“苏联共产党毕竟有七十多年的历史,是第一个将马列主义用于实践,夺取了政权,并经过多次艰苦卓越的斗争实现了社会主义,其意识形态的根基相当牢固,组织可以瓦解,思想不那么容易瓦解。”
东方泥说:“是的,我们访问了一个林管区,参观了他们的护林防火设施,在参观这个林管区附属的一个民族工艺品加工厂以后,林管区主任把我们领进他的办公室,送给我们每人一个木制民族工艺品。这时我们看见办公室里挂着列宁的像,我们私下小声议论着,他们并没有放弃列宁主义。主任察觉到我们在说列宁。他说:“是呀,我们仍然挂着列宁的像。列宁曾经使俄罗斯变成强大的苏联,我们不能抛弃列宁,就像中国不能抛弃毛泽东一样。我们这一代,(他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们代表团的成员)可以说,都是在列宁主义思想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他的学说教育了几代人为社会主义献身,这种制度曾经使我们富强,人民生活得得好,现在搞改革,要抛弃社会主义,搞什么民主,可是民主不能养话我们。现在苏联被搞得四分五裂,俄罗斯的经济搞得一塌糊涂,我们都感到痛心……,他用手指戳着胸口加重语气说道:‘痛心’”,这时他说不下去了,强忍着眼泪。
晚上,局长、副局长、处长、驾驶员到我们住的地方来了,带来了面包、奶酪、牛肉冷片、大马哈鱼子酱、伏特加。我们立即拿出中国带来的二锅头、花生米、核桃酥、巧克力。大家七手八脚把茶几拼拢来,围坐在一块,气氛顿时就热烈起来。
尼古拉局长说:“热烈欢迎中国护林防火考察团到俄罗斯访问,我们一直期待着你们的到来(1990年埃多阿尔德处长访问北京农林部,经部外事司与他联系,云南省护林防火指挥部与部属航空护林站与他们达成互访的协议),今天终于实现了,非常高兴。我们将毫无保留地介绍我们的情况,只要是你们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如果我们的经验对你们有什么帮助,那正是我们的心愿。俄罗斯人对中国人一直都怀着友好的感情,我们非常怀念苏中之间五十年代那种兄弟般的情谊。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那是政治,是上层领导之间的事。但是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们对中国人民仍然持有好感。今天,令人欣慰的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又恢复了。今后我们要多交往,我相信这种交往对于我们两国的护林防火事业都会有好处。请允许我举杯为今后进一步合作,为俄中友谊干杯。”
我们也回忆了五十年代和在华苏联专家一道工作的情景。当时我们还年轻,那些年纪较大一些的专家不知是否健在,然而我们不曾忘记他们,他们教会我们许多工作方法和经验,一大批苏联专家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了贡献,至今我们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这次我们又结识了新的朋友,使中俄友谊有了继承。大家频频为友谊干杯。
俄罗斯人喜欢中国52度的二锅头。俄罗斯人爱喝酒,为了不至于喝醉,政府只允许生产40度的伏特加。我们代表团的这几个人都不胜酒力,于是换着喝,各得其所,津津有味。
埃多阿尔德说:“五十年代在大学期间,我们学校有很多中国留学生,我曾经和中国留学生生活在一起,他们都十分勤奋、谦虚,我们相处得很好。我曾经爱过一个中国女留学生,1960年以后,我们分开了,再也没有联系。1990年我有机会第一次访问中国,我到了北京以后,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找到我当年的那些同学,找到我曾爱过的那位中国女大学生。后来费了许多周折,我终于找到他们。我感到高兴的是,虽然我们已经鬓发斑白,然而我们之间的友谊依然如故。我们毫无障碍地找到了我们的共同语言,我们用俄语谈了当年的一些趣事,也像当年一样欢乐。使我深深体会到俄中之间的友谊是长存的……。你们这次来,正是我国处在十分困难的时期,我们的招待不好,请你们原谅。但是你们可以感受到俄罗斯人对你们的一番真诚。而且请你们相信,你们离莫斯科越远,越往东走,对你们的接待就会越好,也会更热情。”
兴致越说越高,俄罗斯朋友唱起歌来、也许是52度起的作用吧!他们提议唱一首我们共同会唱的歌,那就是“莫斯科——北京”,虽然三十余年没有唱这首歌了,但是大家唱起来,词还记得准确。
力老当说︰“说不谈政治,只谈技术工作,你们还是谈了政治。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谈政治。原来分歧很大的时候谈政治,那只会是互相批判甚至吵架。现在,党和国家的关系恢复了,谈政治使双方有更多的了解。思想感情勾通后,技术工作中的问题更好解决。”
(四)俄罗斯不修
东方泥若有所思地说:“在中苏论战时,我们说苏联搞了修正主义,也就是说偏离了社会主义道路。什么是社会主义呢?第一共产党领导;第二公有制;第三计划经济。现在到俄罗斯去一看,这三点他们过去是坚持着的。现在当局的某些领导人想否定,也没有否定掉,哪怕是在共产党和苏联解体四年之后。我们走访了八个城市,每个城市三、四个点,共计三十余个点,我们到过的航空护林站、农场、林场、工厂等领导还是原班人马,都是公有制。据说有的工厂实行了股份制,那也不是私有制;商店是有计划布局的,我们想买条面包,得走到较远的定点地方去买。相当于我国过去的粮店,不见自由市场。我们回国时,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码头等船,这里是进出口的海关,来往的人较多,需办理海关手续,比较费时。我们等了3个多小时,还没有排到,肚子饿了,想吃点小吃之类的东西,没有。有一个卖冰棍的转了一圈就走了。我问送我们到码头来的俄罗斯朋友:‘码头上这么多人,都需要能充饥的食品,这是最好做生意的地方,怎么不见一个做小生意的。’他说:‘过去有,被政府取缔掉了,严禁搞资本主义。’哈!哈!跟我们过去‘割资本主义尾巴’一样,弄得大家没有吃、喝的,还不动摇。说明苏联的公有制堡垒坚固得很。”
江浪说︰“当年中苏论战是赫鲁晓夫挑起的,并把党内认识上的分歧发展到国家关系上,撕毁合同,撤走专家。这种辩论就变成抓辫子、打棍子了,不仅不能以理服人,还伤了感情。甚至发展到边境上陈兵百万,发生过武装冲突。赫魯晓夫下台、去世以后,中国曾表示了改善关系的意图,当时苏联的领导未能表态。戈尔巴乔夫上台以后,提出他的‘新思维’,中苏关系才有所松动,他响应邓小平的倡议,消除三大障碍,来到中国与邓小平进行了会谈。会谈中对当年的大论战,双方都作了自我批评。”
(五)“休克疗法”褒贬不一
东方泥介绍说:
据我了解的情况,“休克疗法”是俄罗斯副总理、35岁的经济学家盖达尔1992年提出来的。苏联解体后,在不计其数的国有企业濒于破产,内外债高筑的情况下,盖达尔决定实施自由市场价格。政府规定,从1月2日起,开放90%的消费品价格和80%的生产资料价格。物价放开的头三个月,收效尚可,市场稍有复苏。可是转眼间,物价猛涨,6月份,工业品批发价格上涨14倍,消费品价格上涨60多倍,黑市猖獗。由于企业萎缩,造成大量工人失业,人民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紧接着,盖达尔采取财政、货币“双紧”政策,想以此化解通货膨胀。随后,改革派在俄罗斯推行大规模的私有化,但对老百姓收效甚微,不仅没有解决群众的燃眉之急,相反造就了少数暴富寡头。
我们是1993年到俄罗斯的,正处于“休克疗法”造成危机的旋窝之中,群众怨声载道。我们去的几个人都不是搞经济的,只看到一些现象。
陪同我们访问的俄罗斯朋友维克多说:“我的妻子是医生,每个月的工资只够买两斤香肠。”他还说:“我国现在的情况跟你们的‘文革’时期一样,打倒了一切,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
货币贬值得厉害,电视上经常通报哪种货币何时停止使用。好在我们身上只带了点零花钱,都是维克多向我们通报消息,帮我们处理,不致于作废。
有一次,我们站在火车站等维克多为我们联系事情,向我走来了一位身穿西服、留着分头、三十岁左右的人,双手举着一张字条让我看,那字写得很好,说明他是个有文化的人,意思是他生活上有困难,请我帮帮忙……,我还没有看完,突然附近一位等车的五十多岁的农民(这是我揣测的),大声地吼道:“混蛋!你干什么?滚开!”这个举着字条向我求助的人(不能说他是乞丐)立即跑开了。7月间,这位农民穿着一件空心棉袄,敞开着(毕竟是热天嘛)露出胸前一片汗毛。
他走进我问道:“你是中国人吗?”
我说:“是的。”
“你以前到过俄罗斯吗?”
“没有”
“你对俄罗斯的印象如何?”
“我很喜欢俄罗斯,俄国人很直爽、热情,建筑很美,森林壮观……”
“难道你没有看到俄罗斯现在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吗?你来得不是时候。以后你再碰到这种情况,就给他一脚。”他粗声粗气地说。
以后,的确又碰到了这种情况。也是在火车站等车,一位清瘦的穿着整洁西服的老人走近我,用轻微的带有点沙哑的声音说:“我是个好人,我的生活很困难,你能不能给我点卢布?”我问维克多︰“我只能给他人民币,能用得出去吗?”维克多说:“人民币现在还不通用,兑换不了,你给他也没有用。”然后转向这位老人说:“他们是中国人。”老人当然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啊了一声转身要走,我赶快从口袋里掏了几颗泡泡糖塞在他手里,说:“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他轻声地说了声谢谢。
这样的情况还有。埃多阿尔德领我们去莫斯科郊区一个很著名的大教堂参观,教堂大门口两旁排着大约有十多个妇女和小孩,伸着手向进出的“香客”乞讨,他们的穿着都很好,不是我们概念中的“花子”。我生平第一次遇见一些体面的人向我乞讨。显然,他们只是遭遇到暂时的困难,不得已而为之的。这使我看到“休克疗法”使不少基层群众陷入贫困的真实情景。
维克多说:“有人,包括某些要人认为,1992年的‘休克疗法’是挽救俄罗斯免于内战及分裂的关键一步,盖达尔堪称‘俄罗斯的救星”。
这一点我就不理解了,也许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吧!
我们乘西伯利亚大铁道去下诺夫哥罗德市(十月革命后曾改为高尔基市,现又改回来)。俄罗斯的火车没有硬座或软座车厢,全是卧铺。乘短途的旅客也是在卧铺上休息。沿走廊也是卧铺,可收起来成为相对的四个座位。乘这种火车当然比较舒服。整个车厢的旅客都静悄悄的,有的看书,有的看报,有的报纸一期有二、三十张,转载中、长篇小说。要闲聊也是小声地说。整个列车进餐车厅吃饭的好像只有维克多和我们几个中国人,吃了几顿都是那几样食品,反正吃饱了就行。一般旅客自带食品,吃得也很简单。站台上不见卖东西的,有一次见着一个穿旧军服的,一只腿,拄着双拐靠在电线杆上,面前地上的一张报纸上摊着四条俄式面包,当然是要卖的。站台上空无一人,给人以凄凉的感觉。也许这也是经济不景气的缘故吧!
到达下诺夫哥罗德后,航空护林站的主任依格里迎接我们。他四十来岁,大个头,性格开朗、活跃,一见如故。他向我们介绍说:“你们是中国,也是外国到本市访问的第一个代表团。”我注意到,这是个工业城市,大街上不见商店,只见工厂的大门和围墙,烟囱林立,浓烟滚滚。上班时街上冷冷清清,下班时满街是急冲冲行走的职工。
在这里我们参观了地面灭火队的灭火;直升飞机用软容器在湖面取水,飞到火场泼水灭火。依格里亲自给我们操作、示范。他使用了一种工具:зажегательная свечь,这个字我在笔译时碰到过,直译是点火烛,当时就觉得在野外不可能用烛点火,但 свечь这个字在词典上只有“烛”的一种译法。我觉得译成点火棒才通,但棒如何点火呢?到此一看,是一根长长的金属棒,用电子点火器点火,这当然就安全了,译成电子点火棒就准确了。一个字的用法会因时间、地点的不同,会有所变化,词典也是要不断更新的。
我们参观一个木材加工厂时,经过一个车间,一位女青年突然走近依格里问道:“他们之中谁会讲俄语?”依格里指着我说:“噜,他。”
“请你为我写几句话好吗?”女青年说着递给我一本翻开扉页的书。
我欣然接过书,在扉页的空白处用俄语写道:“向俄罗斯朋友致敬!”并签上中、俄文的姓名,表示这的确是中国人写的。
女青年十分高兴,接过书一看,细声地说道:“啊!想不到俄文字写得好啊!”因为她曾了解,外国人学中文,字是最难写的。殊不知中国人写外文比外国人写中文要容易多了。
江浪说:“过去我认为,中俄之间老一辈的人友谊较深,如今容易勾通,容易互相了解,有一见如故之感,这有一定的历史根源,年轻人不一定能这样。现在看来,年轻人对中国人仍然怀着友好的感情。”
下午,依格里安排我们洗俄罗斯的“蒸汽浴”,这是专门为我们安排的项目。我们都不了解“蒸汽浴”怎么洗法。
我们去了一个小森林经营所,它位于伏尔加河的一个小河湾。四周翠林环绕,沿着林间小径我们来到一片草坪上,只见三幢木屋:两层的办公楼、宿舍、浴室。木屋浴室外观不怎么样,里面分内外两间,地板油漆得十分明亮、干净,墙壁、家具塗有俄罗斯风格的各种图案。
依格里、维克多等六位俄罗斯人在外间脱光衣服先进去了,我们也如此跟进。一进去,我的天啦!满屋蒸汽,室内温度起码一百度,空气令人窒息,我简直透不过气来。依格里见我进来,立即把一顶皮帽子扣在我头上。我说:“啊,已经够热了,还带皮帽子干啥?”依格里说:“你不知道,正因为温度高,脑子经受不了,带上皮帽容易隔热。”依格里用我做样板,其他人如法炮制。他们进来六个人,是为我们代表团六个人服务的,因为我们不懂怎么洗。说话之间,我已经汗如雨淋,浴室中间靠墙是个灶,里面的劈柴燃得呼呼的。左角上一个木台,可以坐人。木台对面是个盛满水的大木桶。我移站在门旁,心想,实在不行了,可打开门透口气。依格里让我趴在地板上,用小桦树枝条在我身上抽打着,其他人也同样被抽打。依格里一边抽打一边说:“你们要体验一下普通俄罗斯人的生活。洗这样的蒸汽俗对身体非常有好处,你的疲劳可以消除,疾病可以消除。”
“风湿病可以消除吗?”我问。
“可以,可以,什么病都可以消除。但要这么重复地蒸三次、抽打三次。”
我的天啦!我们的同志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从头顶到脚板心都是汗,真是汗透顶了。
这时不知是谁打开灶门,泼了一瓢水进去,哗嗞一下,一大股蒸汽冲了出来,温度顿时升高20度。唉呀呀,要命啊!我们中国人大叫起来。依格里说:“这是专门为中国同志解除疲劳和病痛加的温。”我实在受不了啦,打开门先退了出来,满身的汗珠叭哒叭哒地掉在地板上,我团的同志也退了出来。只有俄罗斯人还在里面抽打,不能不佩服他们的身体,真扛得住。我满身是汗,怎么办?歇了一会儿又进去了。
“依格里,请你帮我用水冲一下。”
依格里用大木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取下皮帽子,从头上直淋下来。唉呀,是冰冷的水,冲得我血液倒流,气不打一处出,我原以为在这么高温的浴室里至少应该是温水啊!
“来,再冲一次。”又一瓢冲下来。其他中国同志当然也如此关照。
冲毕我们赶忙退了出来。依格里在里面喊道:“休息一会儿,再进来,再蒸、再抽打、再淋冷水,要三次、三次。”
后来他又喊我们进去再蒸,我们不敢再进去了。
维克多为我们说情:“算了,你不要把盖达尔的‘休克疗法’用在他们身上。”
满屋子里的人都大笑。说也奇怪,这么折腾,我们也没有感冒。
听到这里,力老当也笑了,说︰“盛情难却啊!”
晚餐安排在另一幢屋里,地板明亮光洁,我们脱了鞋子进去。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盛着果子的木盘子,有大兴安岭森林里常见到的羊奶子果和醋栗等。除奶油、香肠、肉片、黄瓜、番茄、酒之外,我们每人一大木钵子新鲜蘑菇炖鱼汤,鱼是现从伏尔加河捕的。
三杯酒下肚,俄罗斯朋友的情绪高涨起来,经营所的年轻人拉起手风琴,我们唱起了“伏尔加船夫曲”、“喀秋莎”、“红莓花儿开”等歌曲,他们都惊奇我们能用中文唱这些歌。后来依格里又带头跳起俄罗斯舞来,场面十分欢乐。
第二天上午经营所的领导介绍了他们护林护火的情况和经验。
下午,依格里领我们到郊区去访问一户农家。两夫妇,一个儿子。儿子二十来岁,块头大得像位超重量级的拳击运动员,皮肤晒得黝黑。依格里介绍说,他一个人盖了一幢房子。我们十分惊奇,就前去参观。离他父母家不远的一块空地上,的确有一幢木刻楞屋。也就是一根根粗大的原木摞起来作墙,再加上屋顶的房子。一个人就算能把墙摞起来,那怎么把原木支起来做屋顶的呢?真不简单。孙团长表扬他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冠军,他憨厚地笑了笑。
回到他父母家,女主人热情地拿出一块白床单铺在门前的草地上,拿出酸黄瓜、烤土豆片让我们吃。男主人到自留地里撸了一把菜豌豆荚,又拿出一碗蜂蜜,叫我们用豌豆荚蘸蜂蜜吃。自己先拿了一片豌豆荚蘸了蜂蜜,脆生生地吃给我们看。女主人催着我们吃吧、吃吧,很好吃的。我们每人吃了一片,这种吃法还是平生第一次。
我指着一片地问他:“这一片地是你的自留地吗?”
男主人说:“是的。”
“有多少啊?”我看见他地里停着拖拉机。
“10公顷。”
“啊哟,算是地主了。”
“是的,算大地主了。”
“你只种自留地吗?”
“哪里,一大片地哩!”他指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说,“我早上直线开拖拉机出去,中午折回来,一天能犂两条线。现在搞私有化,我连自留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我还要地干什么?以前还有拖拉机站,一稿私有化,拖拉机站也撤销了,我的拖拉机出了毛病,想找个地方修都找不着,见他个鬼的私有化。”
依格里说:“在地多人少的地方,搞什么私有化,把能扛重活的拖拉机站撤了,他要你那么多地有什么用?只好自给自足地搞点生产。这是对大农业、集体农业的破坏,农产品稀缺、市场萧条,这不能说与私有化无关。”
“我们团里的同志都没有吭气。”东方泥说。
听到这里江浪说:“不管什么化,都要看它对发展生产力是否有利,对改善人民的生活是否有益。”
力老当说:“各国的事情,要由各国的人民自己说了算。”
东方泥说:“俄罗斯的土地辽阔,各地的差异很大,还有些情况值得一谈。”
(六)路遥皇帝远
离开莫斯科往东走,这里是欧洲,一路上看到的是旱灾,庄稼一片枯黄,地里不见一个人;往乌兰乌德去时,这里已是亚洲了,沿途又见水灾,庄稼都泡在水里,地里不见一个人。广袤的平原地带,利于机械化,但是,一遇自然灾害,连片数十里,农民到地里也只能望洋兴叹!
这次我们是乘汽车,维克多说:“在我们动身之前,乌兰乌德航空护林基地的副主任奧列格就来电话问我,中国代表有什么生活习惯,有什么要求,应该注意什么问题。”说明他们对接待的重视。近中午时分,副主任奧列格就在交接处的路边等我们。随后在路边的餐馆里吃了午餐,餐馆为我们中国同志专门包了圆形的水饺,这当然是奧列格交待做的。免不了与俄罗斯朋友频频干杯。
下午在航空护林基地办公室,听主任介绍情况、工作方法和经验,参观他们的指挥系统,各种防火工具等等。主任说︰“你们在前几站参观了空降队、地面队的护林防火表演。到我们这里来,一定要让你们看看贝加尔湖。因此,我们就决定,空中、水上、陆地一起来一次演习。这样你们既可以看护林防火,又能游览贝加尔湖。”
从专业技术来讲,这里是重要的一站,让我们观摩“陆海空”联合演习,机会难得,十分高兴。
晚上基地主任宴请我们,餐桌铺着白桌布,刀叉、酒杯、餐巾、碗碟摆得很规范。我们坐着等上菜的时候,对面餐桌上有三个青年人在那里用餐,有一个青年举酒杯过来与我为俄中友谊干杯。我们的杯子里还设有斟上酒,只好用空杯子与他碰了一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宴会上互相交谈得很活跃,主任说:“明天我不能陪你们去了,我请副主任奧列格陪同你们,但我将随时注意你们的行踪。”
宴会快结束时,那三位青年还在,我立即斟上酒过去与他们碰杯表示祝福,我希望中俄之间的友谊在年青人之中一代代传下去,三位青年都分别与我挽起手臂喝“交臂酒”,一饮而尽。
次日晨,我们乘汽车穿城区,越过山林(到了乌兰乌德才见山),沿途经过了一些村庄和小镇。都是清一色木刻楞的房屋。木栅栏内外劈柴一摞摞地码得老高。
车行一百多公里,至贝加尔湖边,然后又顺着湖边往前行。放眼望去,碧水青天,辽阔无比,真不愧为世界第一淡水湖。它长368公里,最窄的地方也有60多公里,最深的地方有1700多米。我们抵达湖边的码头,这里是一个有数百户人家的大村庄,村庄周围是一片松林。码头上有几只货船,主要是往这里运煤,煤堆成一个小山包。有几个人在船上钓鱼,一切都显得攸闲自得。我们登上自然保护区作巡逻用的小火轮向湖心驶去时,奧列格说:“我们先到贝加尔湖一个比较窄的地方去,那里距离短,便于观察陆地、水上、空中的作业。”
去到那里不久,经巡逻船“发现岸边有火情”,巡逻船便用无线电通报基地,基地派直升飞机载防火机降队到此灭火,然后顺利完成任务,直升飞机载机降队员升空,返回基地。我们都称赞基地的组织管理严格、机械化程度高、工作效率高。直升飞机返回时,在我们的巡逻船上空盘旋一周,表示祝福,我们都在船头甲板上向他们欢呼致敬。
奥列格说︰“下午我们驶向一个岛,那里有一个温泉,我们在那儿泡泡温泉,歇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返回。”
奧列格专门请了一位基地的女士——让娜为我们做饭。
当天下午就到达小岛上。这里有两个温泉,实际上只是一个露天水塘子,无任何设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能到此地的人很少。我们在温泉泡了泡,起身晒太阳、照相。这时有另一只船载有不知是那国的游客到此,船在这里转了一圈走了。奧列格说︰“政府有规定,这里不让外国人上岸和捕鱼。你们例外。”
这是一个很美丽、悠静的小岛。我说,既然我们是例外,就应该在岛上转一转,参观一下。奥列格说,走吧!沿着小径漫步,奥列恪指着一棵树问我,这是什么树?我答,这是落叶松;这个呢?山杨;这个呢?白杨;这个呢?这是岳桦,从树皮就可以分别出来。桦木属的有几十种。我环顾一看说,这里的桦树种类真不少啊!这一种是BetuLa chinesnis Maxim,俄文译成中国桦,中文叫坚桦。维克多惊奇地说,啊!你知道的还不少哩!这个呢?奧列格指着一棵树问道,这是花楸;我又一细细观察说,这里的花楸种类也多。我意识到奧列格在考问我,我就一边走一边主动地说,这是美洲花楸、这是红果花楸、这是北方花楸、这是Sorbus amurensis Koehne中文称东北花楸,俄文称阿穆尔花楸。阿穆尔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这个名字取得好,在地域上它靠近黑龙江,俄文称为阿穆尔江,所以称阿穆尔花楸,中俄文都是从地域上考虑的。奧列格点头认可。他又拔了一棵草问道,这是什么?这是майник(舞鹤草),奧列格一连问了几种,我都顺着答了︰这是 дурман(曼陀罗)、这是крес‐товник(狗舌草)、这是осока(莎草)、这是корот-коножка(野青草)……,这里的植物很丰富,它跨欧亚连寒温带,是个很好的植物园。奧列格说,嗯,我要的就是你的这一句话。这里四面环水,是个天然的自然保护区,所以谢绝外国人来此旅游。
奧列格又拨了一株草问:“这是什么。”
我说:“唉呀,这叫蕨类,中国多得很,是很好的野生菜。”
奧列格说:“我想说的正是这一点,我们大量向日本出口。”
我说︰“这是卫生菜,你们这里更不会受污染,是最纯洁的卫生菜了。”
维克多说︰“我真惊奇,你对俄国的植物这么熟悉,你是否留学苏联?”
我说︰“遗憾,我没有留学苏联,我只是外语系俄语专业毕业,我跟随苏联专家搞了八年的口译工作,1953年至1957年在东北的大兴安岭搞森林调查工作,1958年至1960年在云南亚热带、热带林森调查工作,有关树木和植物方面的知识都是在工作中学得的。这里的森林组成与我国大兴安岭差不多,所以还知道一点。”
维克多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啊!”
我说:“当然会忘记一些,我当年用过的笔记本上都记有我曾用过的单字。在得知这次让我承担翻译任务时,我就把这些笔记本翻出来复习啊!”并把这些笔记本递给维克多、奥列格等人看。
奥列格说:“很完备,很好。”
维克多说︰“好样的。那还得下一番功夫。”
我说︰“是的,俄罗斯有一句成语:повторения мать учения(复习是学问之母)。我多年没有讲俄语了,怕听不习惯,一些生疏的单词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航空护林站柳副站长,将埃多阿尔德在北京农林部所作的关于俄罗斯航空护林的报告俄文文本交给我译成中文,这使我对俄罗斯的航空护林有了大体的了解,我心里就有底了。而且积累了许多专有名词,这是必须记牢的。我用俄语朗读这篇报告,用收录机把它录下来反复放,反复听。我高兴的是,这次到俄罗斯以后,我储备的那些单词都用上了。”
维克多伸出大拇指说:“你作得很认真。”
奧列格说:“你是我们这一群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60岁了。但你却像个中学生准备‘高考’那样下功夫苦读。这次你的翻译工作证明你的‘高考’通过了。”
一直静听着的力老当说:“这叫做活到学到老。”
江浪说:“我在报纸上读到,周总理说,搞口译工作是最累人的,一般四十岁以后不再安排翻译作口译工作了。何况你年已60,出国考察最累的还是翻译。”
东方泥说:“我很珍惜这次的机会。我在火车上向维克多学习到很多新的词汇。例如各种新型电器、各种医药、航空航天、服装、贸易等等都有很多发展,有些新词汇在字典上是查不到的。”
晚上,我们在岛上燃起一堆篝火,船长把船开出去打鱼,不一会儿用拖网打了二十多条大鱼回来。我们围着篝火煮鱼汤、烤鱼片,边吃、边喝、边闲聊。船长用两只拳头相击说:“过去我们这样”,又用两只手掌握着说:“现在我们应该这样。”我们为友谊干杯。我们团的黎副处长在湖边找着一块扁圆形、很漂亮的石头,他在上面提了一首赞扬中俄友谊的诗。奧列格说:“嗯,嗯,翻译成俄语给我们听听。”我译成俄语后,都说这是很好的纪念品,又为友谊干杯。
闲聊之际,奥列格走到我身边说:“我们这里离中国比较近了,近年来,不少俄罗斯人在与中国做生意。我有一个朋友也想与中国做生意,你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接上关系,要找一个可靠的大公司,摆个小摊子没有多大前途,那是个体户干的,要做就做大一点。”我说:“可以,我们这次要从布拉格维申斯克回国,那里的航空护林基地接待我们,他们的领导你熟悉吗?”他说:“当然熟悉。”我说:“这样我们俩边都有熟人,都知道对方所在的单位,就比较可靠。我有了结果马上告诉你。你们基地也可以做点买卖嘛!你们有飞机,来来去去顺便就做了,何必空着飞。这不仅有利于自己,对繁荣边区的经济也可作点贡献。”奧列格说:“是的,过去没有门路。”
让娜不仅会做菜,而且能歌善舞,大家在她的带动下又唱又跳。我把带来的一包巧克力拿出来请俄罗斯人吃。一直闹到深夜才上船舱入睡。船舱里的床位不够,俄国朋友就睡在地板上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旭光的护送下启行返城。船长说:“昨天我看见有一包巧克力嘛,今天早上全不见了,我只吃着一颗。”奥列格说:“有人把它当作文物收藏起来了。”大家格格笑。
不久,直升机来了,丢下一个小口袋,打开口袋一看,是主任写的一个字条:祝中国同志,祝全船的同志身体健康,生活愉快。直升机在我们头上盘旋,大家又向飞机欢呼,表示感谢。
到了中午,让娜为我们做了“全鱼席”:烤鱼、烧鱼、炖鱼、炸鱼、煎鱼。我们说,这种大鱼,肥而不腻,没有刺,煎出来又嫩又香,很好吃。这时,船尾突然飞来了一批红嘴海鸥,尾随船尾呱呱叫着紧追不舍。
施副厅长说:“这些年,贝加尔湖的红嘴海鸥都到云南昆明市过冬。一到冬天成千上万的红嘴海鸥在翠湖、滇池飞翔。市政府发出通知,号召市民们爱护这些候鸟。我们把它们称作俄罗斯的远方来客,都十分喜爱。政府专门拨款做了鸟食。每年这个时候,小摊上摆满了鸟食面包,市民们、外地的游客们买来喂它们。有人丢一小块向空中,海鸥飞过来一口准确无误地叼着飞走了;有人拿一小块面包举在手上,它会飞来从人的手中叼走;有的人在台阶上放一小块面包,它就慢慢走过来,歪着头看看,见人们对它们很友好,就走到人跟前啄着吃,小孩摸摸它的羽毛,它也不怕。因为它们知道,飞到昆明来以后,从未遇到侵害,人鸟已经成了朋友。每年都有新的海鸥参加迁徙,它们从贝加尔湖飞过平原,飞过山沟,沿着山腰排成几公里长的阵容,飞越数千公里到昆明过冬。每年飞翔的海鸥已成为昆明的一大景观。我希望今后我们之间的访问也像海鸥一样,常来常往。”
维克多十分感动地说︰“啊!说得好,说得好!”大家鼓起掌来。
让娜说:“我接待过不少外国代表团,这次是第一次按待中国代表团,我不觉得你们是外国人,我们一见面就有很多共同的语言,像遇见久别重逢的亲戚。”
船靠岸以后,我们乘车返城。在路上我说:“我们在莫斯科时,埃多阿尔德说,你们越往东走,对你们的招待会越好,也会更热情。事实征明
也的确如此,亚洲这边的经济情况、人们的生活情况是要好一些。”
奥列格说:“我们这边听共和国的,(东方泥解释说,这里是бурятия
——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这样的共和国在全国有14个,相当于中国的自治区)苏维埃是原来选举的,政权没有动。管你什么法,什么化,对人民有利的事我们就做,对人民不利的事,我们不做。”
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在车上聊着聊着就唱起歌来。沿途都是雄伟、壮阔的森林,我建议唱“我的祖国多么辽阔和广大,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这首歌,我们五十年代过来的中国人都会唱。
奧列格伤感地说:“我不唱,我的祖国已经不辽阔广大了。我的家乡在乌克兰,我现在要回乌克兰探望我母亲,还要签证,甚至还不一定签得准。我的租国已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还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大家都迷茫得很。”
是的,我们表示理解,这是一首苏联国歌,有一段时间是没有人唱了,新的国歌似乎还没有定下来。
第二天我们要惜别了,奧列格原安排我们到馆子里吃,让娜执意要为我们准备早餐。她把我们安排在四楼会议室里,她为我们做煎鱼,做好了,又将煎鱼、牛奶、面包为我们端上来,我们吃得很开心。显然她观察到我们喜欢吃煎鱼。
我们带来的一些小礼物也送给她几个,我觉得份量不够,我带来的小礼品、食品都送完了。我把我带的一小瓶香水送给她。我说:“这是我用过两次的香水,送给你作个纪念,因为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可送了。”让娜笑笑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带很多东西到俄国来,你送这瓶香水更显示了你的深情,我非常感动,谢谢。”
中午,主任举行送别宴请。餐厅里有十多张桌子,只有我们这张桌子用餐。离桌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架钢琴,我们用餐时有一位女青年弹奏起来。吃什么都是次要的,它的档次在于餐厅的品味、文化气氛和高雅,让听众得到一种精神享受,一种素质的升华。她演奏了贝多芬的曲子、肖邦的曲子。我向基地主任提出,是否送点吃的东西去,以表示我们注意到她,对她演奏的赞赏。主任说:“不必了,餐厅主任会招待她的。”施副团长说:“是的,你送一点去,她怎么吃,反而不好。”快散席的时候,我向基地主任说:“我想去敬她一杯酒,你看如何?”主任说:“这个可以。”
我用高脚杯适当斟了些红葡萄酒走去,她立即微笑地站了起来。我把酒杯递给她,说道:
“感谢你演奏的美好曲子,祝你健康、愉快。”
“感谢你的祝福,祝你长寿、幸福。”她爽朗地一饮而尽。
“你演奏的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是《悲怆》,你演奏的肖邦的曲子也多含有悲剧的成份,很感人。”
“这是因为人类社会多悲剧,肖邦生活的时代正是波兰被瓜分的时代,祖国的分割对他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悲剧能唤起人们的觉醒。”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到俄罗斯来,大自然给我最突出的感受是森林,从莫斯科城郊开始,直到远东都是沿绵不断的、雄健浑厚、大气磅礴的森林。它的英姿与气势给人以强大的感染力,催人奋进。中国也很推崇松林,有岁寒三友松、竹、梅之说,诗人歌颂松、竹、梅,画家画松、竹、梅,赞美它们不畏风霜雨雪,傲然毅立,它们的精神溶于了我们的民族之魂;俄罗斯也一样,有画家画森林,音乐家赞颂森林,俄罗斯人的百折不挠,坚忍顽强不也是森林之魂塑造的吗?格林卡的《伊凡·苏萨宁》、柴科夫斯基的声乐浪漫曲《祝福你,森林》和钢琴曲《四季》更是使森林之魂发扬光大,塑造人类……”
“啊!”她用双手捂着脸,少顷放开手说道:“我在毫无预感、不经意的情况下遇见一位中国的知音。我也理解你的心情,说明我们两国人的命运是共同的。”
“人类的命运都有相似之处。”
“好,让我再演奏一首。”
我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把我刚才与这位女青年的对话用中、俄两种语言作了简短的介绍。
孙团长说:“音乐能唤起人们的激情,一首好的歌曲抵得千军万马,而且经久不衰,世代相传。”
施副厅长说:“你用你的俄语优势代表我们中国人与俄罗斯朋友作一些感情上的交流,很好。能加深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如果我们听了这些名曲,木纳得毫无反应,人家会认为是‘对牛弹琴’。”
我把这句话翻译给俄罗斯朋友听后,他们都哈哈大笑。
下午,我们和让娜握手告别的时候,她流泪了。
奧列格和维克多把我们送到机场,当我们感谢维克多一路上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料,与他拥抱贴脸告别的时候,他的眼泪擦在了我的脸上。
奥列格兴奋地告诉我们,他才接到通知,他将参加俄罗斯航空护林考察团回访云南。大家无比高兴,相约昆明见。
…………………
力老当感慨地说:“你们没有白到俄罗斯一趟。不是所有人到俄罗斯都有这样的机遇。了解一个国家的情况,最好是到基层了解人民群众的想法,因为任何一种主义、任何一种制度、任何一种政策都要通过基层的实施及检验,才能见真伪。”
七、几个“残渣余孽”的聚会
马骉在翠湖公园附近买了一套住房,邀请几位老同事去叙旧,得知东方泥这几年跑了不少地方,昨天才从俄罗斯回来,特亲自登门邀请。
东方泥买了个大蛋糕,标上“乔迁之喜”四个字前去祝贺。一进门见另几位已先到,有晟翚、门友昰、党令泽、寸华兴,女士只有杨诗芸,她既是马骉的同事,又是马骉、金鑫的同班同学。一见面都大为惊喜,多年不见,人都显老了。
金鑫打趣道:“来了几个‘老八’的残渣余孽。”
马骉杀了个回马枪︰“铁杆‘老砲’的砲筒子也生锈了。”
大家哈哈大笑地说:“是的,是的。”
晟翚说:“好在还活着,218号信箱机关的那一帮老职工先(仙)逝了不少。”
马骉说:“原来我们的那一伙人现在只有晟翚还留在218号信箱机关,他还了解不少情况。”
于是就问道谁谁怎样了,还健在吗?去世了、作古了、先逝了、安息了、翘辫子了(方:死了)……
一阵询问之后,就参观新居。四套间,120平方米。是他们这几个人中住房最宽的一套。因在翠湖风景区,不准许盖高楼,限三层。老马家住的是第三层。这是最好的一层,阳光充足,空气新鲜,极目远眺,满眼翠绿。第三层的屋顶还可以利用,搭个凉棚呀!种点花草呀!
门友昰说:“不错了,应该知足了,但还缺一样东西。”
马骉说:“就等着东方泥来了。”
东方泥说:“拿笔墨纸张来。”眉头一皱,句上心来。
趁大好时光著书立说勇于探索仗一马当先
抓难得机遇弃职下海重在诚信挣千金有道
横批:和谐美满
杨诗芸说:“不错,马与金又对上了,一个趁大好时光著书,一个抓难得机遇下海;一个勇于探索,这在文学上很重要,一个重在诚信,这在商场上很重要,都能挣钱,所似买了一套好住宅。”
金鑫不以为然地说:“他书是写了几本,但钱没有挣多少,以我们这套房子的价值来计算,他挣的钱只够买一个厕所。”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门友昰说︰“有人议论道,搞原子弹的不如卖盐茶蛋的。”
党令泽说:“要想发财,把生意做起来。”
这回老马没有回马枪可杀了,建议说:“大家坐下来喝茶吃蛋糕,边吃边聊,否则你们走了,我们俩人怎么吃得完。随便聊吧!在我家真正地执行‘四不’。”
首先是问东方泥跑了哪些地方,有些什么观感。东方泥谈的这些见闻,有的真是岀乎意料。从一些大的格局的变化扯到“文革”的教训上去了。东方泥介绍说,国外也有人在关注中国的“文革”及改革开放。还谈了教训及今后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走向。话就更为广泛了,都是“文革”的亲历者,谈了不少事件并阔论一番。
门友昰建议说:“东方泥今天谈的一些见解和大家的讨论和议论、补充,很有意义,这样认真讨论的机会不多,不要过往以后就丢掉,请老东把它整理出来,会有用的。”
大家同意老门的意见。
东方泥说:“中国这么大的一场政治运动,这么多人都卷进去了,这是为什么?邓小平说︰‘文化大革命应该进行总结。’我整理出来以后再请大家讨论、修改。”
中午金鑫请大家在附近馆子里撮了一顿,并约好,以后哪家搬了新居,就由他家做东请大家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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