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雇凶灭口？已知信息和我的分析 (下)
【上篇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80301/202403/18356.html? 】
刚刚又去查了一下有关Mr. Barnett 之死的进展，最近一周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我在上篇的结尾处说了，根据已知的信息，以及我对美国上市公司运作的了解，我认为他的死亡与波音管理层无关。这里的所谓“无关”，仅限于我认为波音公司没有什么具体决定或举措，直接导致他的死亡。我从下面的三个维度去分析 —
维度一：为什么家属马上接受自杀身亡的事实：
家属的声明说："He was suffering from 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and anxiety attacks as a result of being subjected to the hostile work environment at Boeing, which we believe led to his death,"
家属没有直接用suicide这样的词，但意思比较明确，波音只有间接关系，Barnett的精神因素，即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和 anxiety attacks可能是导致其死亡的直接因素。这么快表态，而且是与波音公司的官司未结案的时候，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再看律师的反应。他刚刚死亡时，律师的反应是“不信”：
"We did not have any indication that he was under tremendous stress to the point where he would take his own life."
然而过了两天，他们下面这段话就与家属一致了 —
“Mr. Barnett’s experience at Boeing had deeply affected him. It was really weighing on him, what was going on, and reliving all these things that had happened and the stress it had caused.”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理解是律师也看到了Barnett 死前留在汽车副驾驶座位上的note。至于这个note的内容，只有在家属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公布于众，但家属和律师应该是很快可以看到的。他们的声明，暗示他们对于Barnett死亡的直接原因，并没有什么怀疑。
维度二：波音“雇凶灭口”是否可行？
首先谈谈是否有必要。像波音这种大型上市公司，每个公司都有许多与公司打官司的、向媒体爆料的人。他们的指控林林总总，包括质量控制、公司文化、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剥削员工、偷税漏税、贿赂官员、弄虚作假，等等。大公司根本不怕这个，一般指控的人没有smoking gun的，他们的指控对公司的名誉和股价影响很小。
记得多年前CNBC记者采访沃尔玛的CEO，谈到劳资纠纷和不少人跟公司打官司。CEO的回答很有代表性：沃尔玛在任何时候都有4000多个法律纠纷，我们有律师团队去处理。我如果关注这个、受它们的影响，我就没法工作了。所有的大公司，尽管具体情况不同，做法都差不多。比如，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把辉瑞告上了法庭，辉瑞的上层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看官可以去证实一下：波音股票下跌的时刻，是两架737 Max掉下来，以及后来的FAA听证会的时候。不是有人（ 包括Barnett先生）吹哨的时候。何况他批评的是波音787 Dreamliner 工厂的质控不严格的某些具体例子。他的分厂不生产波音 737 Max。而且，他的最后一次“吹哨”，也是4年以前了。现在，波音去杀他干嘛呀？
再来看看是否有可操作性。如果是一个私人小饭馆的店小二揭露饭馆把驴肉当鹿肉卖，谋取暴利，那么老板真有可能把他干掉（特别是在他还没有爆料之前）。但像波音这种大型上市公司，是不可能像黑手党那样行事的。
公司的管理层是一个“草台班子”，负责公司运作。想象十几个大佬开个会决定把某人废了，以维护公司和股东的利益，这太可笑了。不要说Barnett吹哨对公司影响有限，哪怕他能把公司吹倒了，那些大佬们也不会冒那个险。他们每人兜里至少已经是几千万。公司倒了，他们可以选择到海滩上晒太阳或换个公司继续玩就是了。（波音是100多年的老公司，大股东非常分散，完全没有家族公司的特点，所以董事会也不可能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这个就不细说了。）
有人提到爱波斯坦的死，这个与Barnett没有可比性。他像是私人公司，跟大部分顾客单线联系。是不是灭口不能绝对否定。比如某无法无天国家的腰缠万贯的王子，曾经是爱波斯坦那淫乱岛的“顾客”。爱波斯坦被捕以后如将其招供出来，会使他王位继承出现问题。这时候灭口或是选项，尽管在美国现今的监狱里，在多个环节上如何在实施刺杀，有点超出我的想象。我也不认为这么做可以是（据传）克林顿、比尔盖茨等人可能的选项。
马上就有人说，波音有军方背景。一听这我就要笑。波音的军方部门是波音的独立部门。Barnett作为中下层雇员，不了解公司机密。他连波音737 Max部门的工作也不涉及，怎么可能影响到生产军用飞机的部门并让军方动杀机？（美国军方有这样杀人的例子吗？）对于这类阴谋论者，当年鲁迅《小杂感》中的一段话形容他们比较合适 —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 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哈哈！将近100年过去了，怎么就没多大长进呢？
维度三：谈谈 Barnett 先生的 PTSD 和 anxiety attacks：
家属的声明中指出Barnett患有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和 anxiety attacks，这不是信口而言，一定是有正式的精神科诊断的。PTSD中文翻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它是由恐怖经历或高度紧张事件而引发的心理疾病。PTSD一般是复杂的症候群，包括失眠、恶梦、情感淡漠、易受惊吓，性格改变、易怒、过度警觉、记忆力下降等等。而且，患 PTSD 明显增加其他精神疾病的风险，如抑郁症（包括自杀念头或行动）、焦虑症、吸毒或酗酒等。
anxiety attacks是焦虑症发作，经常表现为心跳加速、气短、头晕、发抖、盗汗、感觉对增加和周围的事情失去控制等等。它的产生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明确诱因。PTSD 和 Anxiety 这些问题，对Barnett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呢。在我继续之前，请大家看下面的两张照片 —
前一张是4年前波音737 Max出事以后，他接受记者的采访（“吹哨”），后一张是最近的。看官看出了什么？那像是4年的正常衰老吗？更重要的是，我们从表情上应该能看到天壤之别，最近的他，精神似乎完全垮了。
提前退休以后，Barnett起诉波音，指控他们在他提出质控方面的问题以后，对他进行打压。他被迫提前退休，但没有获得公平的补偿。在2018年波音737 Max失事以后，他又公开在媒体爆料波音的质控漏洞。那么，我们可以想见，他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时时打交道的，是强大的波音律师团队。这像是与大象摔跤。跟他们死磕，要有巨大的勇气和极好的心理素质。
举个例子。在法庭举证方面，很重要的一点是cross-examination。这有时不一定是证人出庭，是对方律师深入提问，无数问题不断轰炸，抓住回答中的不一致和漏洞。假设他们问：你是不是说你的意见从来未能得到公司的积极回应？答：是。律师团则立刻调出某日的记录，显示你的上司对你的一个意见表示支持，你还回email表示感谢。于是，你的论点好像不存在了，而且你的记忆力乃至人品都有问题。
律师团有充分的资源。你工作期间的所有email和其他文件他们都可以作为参考。而且，当公司认为你是“刺头”以后，还会监控你、document你。比如庭审中你指出某些人不professional的时候，律师则有证据你在某日group meeting上对某人说了F-word，而且，你还在上班时间上过与工作无关的网站，等等，他们可以反守为攻。
Barnett的律师可以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帮助。但是，Barnett不是一个high profile的人物，律师的分量是有限的。而且，他的律师也未必总是为他的身心健康着想。比如说，假如当波音提出一个额度较低的庭外调解方案时，他的律师从自己分成的利益考虑，或可能建议他予以拒绝，继续战斗。此外，当他向媒体爆料以后，很可能会收到波音律师的信函，警告他 “严重失实”，保留对他提起法律诉讼的权利。而且他们还可以让Barnett产生罪恶感，比如指责他“不失”的指控导致股价下跌，损害了无数普通股民的利益云云。
可以想见，Barnett跟他们缠斗数年，心力交瘁，近两年已经消声。他即便不死，哪怕夏天的判决对他有利，波音大不了九牛一毛赔点钱而已。还需要玩什么电影上的黑道，搞什么“灭口”呢？
最后，再次向 Barnett 先生表示敬意，愿他安息。他的勇气，多少迫使波音有所改进，也引起了FAA等监管部门的警觉。这对该行业其实是大有好处的，尤其是在如今美国从业者责任心下降的大背景下。
我同时也希望波音从近年的阴霾中走出来，雇合适的人，做正确的事。作为美国的尖端制造业的典型，波音依然有厚重的技术积累和重新辉煌的潜力。从长远来看，我不认为会它在与空客的竞争中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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