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拱门国家公园和拱门博物馆(下)
我们来大拱门之前,并不知道这是美国的63个国家公园之一。大拱门在美国国家公园中面积最小,占地 91 英亩(37 公顷),还不到第二小的温泉国家公园(Hot Spring National Park)的 2% 。美国国会于 2018 年初批准了《大拱门国家公园指定法案》,时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于 2018 年 2 月 22 日签署该法案成为法律,正式将该地点更名为大拱门国家公园—刚度过六岁生日。
根据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网站上的介绍——“大拱门反映了圣路易斯在十九世纪美国西部扩张中所扮演的角色。该公园是为了纪念托马斯·杰斐逊 (Thomas Jefferson) 在开拓西部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有那些帮助塑造西部历史的先驱者以及在老法院起诉自由的德雷德·斯科特 (Dred Scott)。” (https://www.nps.gov/jeff/index.htm)公园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大拱门、老法院、拱门博物馆。我们去的时候,老法院还在翻修,没有开放。奔跑过草地,登顶了拱门,我们一家就继续下行参观拱门博物馆。
图片来源:https://www.archpark.org/visit/points-of-interest/museum-at-the-gateway-arch
拱门博物馆位于拱门下方的游客中心,从面向老法院的那个圆形入口进入。与大多数博物馆不同,拱门博物馆是没有门的博物馆。它呈“非”字型设计,中间是通道,左右各三个不同主题的展廊。这样的设计又称为“通用设计”(universal design),即通过设计帮助尽可能多的人群使用某一样产品。通用设计源于最初的无障碍设计(最具影响力的就是为障碍人士设计的下垂的路沿和人行坡道),后在此基础上扩大到工程、建筑、医学等多个领域,强调公平、灵活使用,简单直观和更少的体力消耗。在这点上,拱门博物馆的设计可以说是世界级的。游客可以自由选择展廊的参观顺序,从多个角度漫步在每个展廊,参与丰富的多感官互动。而且展廊与展廊相邻,行走距离大大缩短,通道两侧有面向展廊的座椅供游客休息、观看展览。唯一美中不足的(容我也鸡蛋里面挑挑骨头)因为是在地下,灯光调节上有些单调。我坐在椅子上,有一阵儿迷糊和出神儿,想到曾经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看到一位穿长裙的妈妈搂着孩子躺在展厅的一张长椅上睡着了,她的对面是亨利玛缇斯(Henry Matisse)的名画“坐在孤挺花旁的女人 (1941)”。巡展的博物馆工作人员走过去,我以为要把她叫醒,后来发现是提醒拍照的几位游客小声说话,别惊醒了母子的美梦。
图片来源:https://arthive.com/henrimatisse/works/543852~Seated_Woman_with_a_Vase_of_Amaryllis
我也正要做美梦,听到孩子们叫我, 原来她们坐在一艘原住民的船模型上,让我们给她们拍照。博物馆的六个展廊主题分别是殖民地时期的圣路易斯、杰斐逊的愿景、探索新领域、昭昭天命、滨河时代和筑梦(大拱门的历史)。所有的这些主题都是通过圣路易斯的镜头讲述的。这样的一种博物馆阐释方式(museum interpretation或译成博物馆解读)容易激起游客的兴趣(尤其是本地的游客和社区),从一个独特的视角看待历史和文化的演变—比如国内去年大火的电视剧《繁花》,通过阿宝的经商之路展开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社会变迁。然而这种博物馆阐释方式,能够呈现的往往只是某一个角度的历史,或者说是特定地域的某一群体的历史。不了解中国改革开放的人,看《繁花》,可以看到阿宝所代表的中国超级大城市青年人在改革大潮中的成长兴衰,但他们看不到中国更广大的地域—县城、乡村、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等等—在过去四十年的变迁。
同样的,博物馆其中的三个展廊—杰斐逊的愿景、探索新领域、昭昭天命,都是帮助游客了解美国是如何向西部扩张的。1800 年代,许多美国人相信美国拥有上帝赋予的扩张权利—“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通过战争或条约,美国决心西进。1817 年,第一艘汽船抵达圣路易斯,展开这座城市新的历史。圣路易斯港作为美国其他地区和国际进口货物的中西部集散地非常重要,成为通往西部的门户。美国吞并德克萨斯州后,墨西哥与美国继续存在边界争端,引发大大小小的战争。与此同时,定居者与原住民也时时发生激烈冲突。到 1848 年,美国疆土成功地从东海岸延伸到加利福尼亚州。这就是历史上的“西进运动”。
图片来源:博物馆昭昭天命展廊一角 https://www.gatewayarch.com/museum/
拱门博物馆对这段历史的诠释,应该是受边疆论或前沿论(The Frontier Thesis)的影响。美国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特纳 (Frederick Turner)于1893年提出该论点,用来解释美国边疆的定居和殖民是如何促成了独特的美国文化—包括平等、个人主义、对资产阶级或高雅文化的不屑,以及永远存在的暴力潜能。特纳最著名,也是最具争议的陈述,来自他的第一篇论文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 (美国历史的边疆):
“American democracy was born of no theorist's dream; it was not carried in the Susan Constant to Virginia, nor in the Mayflower to Plymouth. It came out of the American forest, and it gained new strength each time it touched a new frontier. Not the constitution but free land and an abundance of natural resources open to a fit people, made the democratic type of society in America for three centuries while it occupied its empire." (Turner 1893, Project Gutenberg)—美国民主并不诞生于理论家的梦想。它没有通过苏珊康斯坦号运往弗吉尼亚,也没有通过五月花号运往普利茅斯。它来自美国的丛林以及每次开拓新疆域时获得的新的力量。在美国塑造其疆域的三个世纪里,不是宪法,而是拥有土地和向适当人民开放的丰富自然资源,造就了美国的民主社会。
特纳的边疆论影响了数以千计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和社会学家。二战之前,美国大部分最顶尖的历史系都在按照特纳的论点教授美国历史和文化课程。二十世纪60年代,肯尼迪总统在他的就职典礼及后来的登月计划中也数次提到征服“the new frontier“ (新的前沿)。在肯尼迪“新前沿”的鼎盛时期,建立费米实验室的物理学家在实验室成立之初(1969年)就开始饲养四头美洲野牛,象征着费米实验室在物理学前沿的地位及其与美国大草原(开拓新疆域)的联系。(据2022年数据,这群野牛至今仍在,已经有32头)。
图片来源:博物馆探索新领域展廊一角的美洲野牛雕像https://www.archpark.org/visit/points-of-interest/museum-at-the-gateway-arch/new-frontiers
然而,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对公平、公义的渴望,越来越多的美国学术历史学家、人类学家、文化遗产学家、环境学家对特纳的边疆论提出尖锐的质疑和批评。20 世纪 80 年代末,新西方历史学家帕特里夏·纳尔逊·利默里克 (Patricia Nelson Limerick)在她的里程碑式的著作《征服的遗产》(1987)一书中,更多地讨论了在美国西进过程中冲突和征服的概念,而不是希望和胜利的概念。与特纳对边境白人定居者的关注相反,利默里克强调那些被白人定居者边缘化和排挤的其他民族,包括印第安部落,因征服而被边缘化的墨西哥人以及移民到西海岸并随后受到边缘化和歧视的亚裔美国人。对白人定居者而言,他们成功地征服了西部,扩大了疆土;对其他民族而言,他们被征服而丧失了自己的土地和资源从而被边缘化。
图片来源:https://www.nps.gov/articles/pifront.htm
我因此感慨,这间拥有优秀的通用设计的博物馆,尚未达到在博物馆阐释内容上的“通用” (universal)。它阐释的历史,仍然是站在某一族群、某一地域所展现的历史,是尚未“通用”的历史。博物本身的包容性和丰富性应该促使博物馆反思并不断地修改其阐释方式,如此,才能在对人类和自然遗产的深刻尊重上实现真正的“通用设计”,传递公平、公义、包容和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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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cat08
2024-09-23 11:22:43美国地大,公园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