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

維修

楊道還 4/10/2024

有家公司有台很大的機器出了毛病，裡面齒輪皮帶很多，互相咬合糾纏，不知是哪一个嘎嘎作響。這台機器很關鍵，所以經理很著急。找人查資料，發現這個毛病由來已久。因為機器建成時，還沒那麼多規範，原始資料不全，後來又多升級更新，所以沒人能確切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又發生了什麼。

以前機器出了毛病，就僱用一個老維修工來解決問題。這個老維修工只是憑著經驗幹活兒，也不停機，這敲敲，那兒打開看看，然後在某個地方滴些油，機器就好了。他滴油的地方也沒個準兒，有時離出噪聲的地方老遠。滴多少好像也沒個準，按心情。老維修工不是科班出身，他雖然寫了些記錄，但雲山霧罩，誰也看不懂。雖然大家表面上還尊重他，但每次修好，總有很多人背後嘀咕這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的運氣。

後來老維修工退休，機器出了毛病，就僱他的一個年輕徒弟來修。這個徒弟也不懂機器，也是這敲敲，那兒打開看看，但多半是按照老維修工原來滴油的地方照做。有時能弄好，有時只是糊弄過去，改善了大毛病，卻積累下來了很多小毛病。這就驗證了大家的想法。

現在的經理是科班出身的能幹的傢伙，立刻就作決定，按照老維修工的辦法，作實驗，要有完整的記錄。如果不能解決問題，就把機器拆了，換零件。一夥人按照老維修工的辦法，這兒滴油，那兒灌油，每一滴都有完整記錄。但他們的運氣沒老維修工那麼好，滴了又滴，灌了又灌，這兒滴那兒灌，那兒滴這兒灌，不起作用，後來機器都開始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油了。這就沒辦法了。經理拍板，拆。

一夥人把機器停了，一邊記錄，一邊把噪聲最大的地方拆開——噪聲這個東西，串來竄去，也難定在哪個齒輪兒是源頭，只好大概齊。機器老了，每個零件都有些磨損，就選磨損最厲害的一套齒輪換成新的了。說是換成新的，也不盡然，不是哪個零件都能換：有的齒輪不知幹什麼用的，只好犧牲掉，不要了；有的齒輪根本動不了，沒法換；所以只挑那些能換的換了。這回根治了毛病，但新齒輪與原來的不一樣，別有聲響，運行起來比原來有勁兒，讓其他八桿子打不着的地方開始發出莫名其妙的像要散架子樣的噪聲。經理說，這是新老磨合時期，能挺過一個月不停機，就算是成功了，以後再有毛病，那屬於新問題。

經理坐下來給董事會寫報告，記錄這次維修：機器久用，零件磨損，維修更新，大告成功，至今一周，運行良好。記載詳備，足供參考，業已發表。其餘未更新零件，開始漸次失靈，宜停機數年，逐一更換。原維修工，修法無據，遺留問題，詐取工酬，宜追責罰。原設計不合規範，當報廢重新設計。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