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利:北大校庆120年,回忆北大武斗120天

来源: 小酒虫 2018-04-26 12:39:5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1429 bytes)


北大校庆120年,回忆文革武斗120天

120现在是北大喜庆的数字,它正在迎接这个周年校庆。北大还和另外两个120有关:它经历过120个月的文化大革命,这在正史中只是草草带过,而其间有120天残酷惨烈的武斗,更是鲜为人知。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一)

我1963年入北大化学系,1966年文革发生,到1970年分配,将近五年,荒废学业,跟着推波助澜,同时见证了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第一个节点人所共知,1966年6月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点燃了全国大乱的火种,文化大革命大浪潮铺天盖地席卷全国。

第二个节点是1967年2月15日,北京大学新北大公社成立。

这个日子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揭开了北大分为两派的序幕。从此北大文革从万众一心团结在聂元梓周围,矛头向上,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开战,转入了派性内战,自相厮杀。

在北大之前,绝大多数其他院校,单位,早已经两派打得热闹。在中共发动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把“敌人”搁在一边,“革命阵营”两派内斗自相残杀,这是大闺女坐轿头一回。北大分派是大势所趋,因有一面大旗,反倒比较落后,基本是聂元梓的一统天下,她俨然是毛和中央文革在北大的代表。

2月15日,北大三个拥戴校文革的全校性组织,红旗兵团,东风兵团,红教工兵团,合成一体,取名新北大公社。后来知道,事出有因,是为聂阿姨进入红卫兵代表大会做铺垫,2月20,首都红代会成立,一司二司三司各出代表,她一个光杆司令,“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就如愿以偿当了核心组组长,总部设在北大俄文楼。

新北大公社的成立,聂有了自己的嫡系部队,“党卫军”,但另一部分人被边缘化,等于打入另册。比如我在的化学系三年级(编号0363),一部分人组成”03红旗”战斗队,加入公社,我们其他同学本来也一直是支持聂元梓的,却被拒之门外。谁能能热脸贴冷屁股呢,别无选择,只好另起炉灶,先批评后反对,聂元梓就这样把大批人推到她的对立面。

实际上,后来成立的以反聂为主旨的井冈山兵团中,大多数人原来都是她的拥护者,却有的被抛弃,有的被敌视,有的被打击了。凭着化友为敌的本事,聂是北大群众分为两派的始作俑者。

第三个节点,1968年3月29日武斗。

北大文革随后派战愈演愈烈,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观点之争不是本文讨论的要点。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以几百年后的旁观者,局外人的眼光,恐怕不过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上不了台面,进不了史学主流。但是后来有一个事件,彻底改变了两派斗争的性质,改变了北大文革的走向,那就是由聂元梓一派发动的3/29武斗,延续了120天, 从此两派的观点路线之争已经不重要,演变成了给不给井冈山活路的人权生存之战。

“文化”大革命,既不文化又不革命,派斗变成武斗,人类史上也算是一大奇葩。现在动不动就“震惊世界”,北大武斗但是到可以算一件,将来一定不会逃脱历史学家的法眼,有人来分析它的历史逻辑,思索它的历史教训。

(二)

北大武斗是从3/29武斗开始的,延续了四个月120天,时间之长,是北京高校之最,在全国也少见。

3/29之前,两派之间小规模的零星的肢体冲突已经时有发生。有一次,我随井冈山七十几人,步行游周口店云水洞妙峰山,路上和新北大公社三十多人小分队不期而遇,我们仗着人多势众,挑头生事,对方也不是软柿子,辩论几句双方就开打,他们自然是落荒而逃,我这个从小没打过架的规矩学生从心里也产生了莫名的兴奋和激动。

不过,零星摩擦发展成为大规模的,全校的武斗,一点迹象也没有,对骂归对骂,谁也不会想到人身安全之虞。

哪知道,一场突然袭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聂元梓调来汉中分校武斗有功的高云鹏,3月20日,新北大公社成立了以他为首的”文攻武卫指挥部”,几天后,令人措手不及的武斗就从天而降,

68年3月28日是星期日,我们等到双方广播台的大喇叭战结束,校园恢复宁静,照常熄灯睡觉,进入梦乡。当时化学系的同学住在31楼,两派对立严重,宿舍已经自行调换,“合并同类项”,同派的住在一起。不同派的从不往来,偶尔见面不是形同陌路,就是怒目相视。化学系井冈山编号03纵,是井冈山的主力,以三年级的0363最为铁杆,深得新北大公社一些人痛恨。

凌晨一点整,动手了!突然”咚咚咚”急促的砸门声把我惊醒,心里砰砰跳,睡眼惺忪,打开一条门缝,楼道灯火通明,两头都竖起了床铺挡住去路,各有几个身穿黄衣服,头戴柳条帽,手持红缨枪的人在把守.中间则有人挨个砸门,对,不是敲门,伴随着大声吆喝。有人清搂了!我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把门锁上,和同宿舍的一起,拉床顶住门,穿上裤子衣服,夺窗而逃.我们住的是一楼,不费力气,就跑出了31楼。

后来才知道,执行这次行动的是新北大公社一支特别能武斗,专门打硬仗的“钢一连”,新北大公社化学系“红三团”的人当晚已经撤了,只是有人负责在井冈山住的宿舍门上做记号。













化四的同学住在二楼,只好翻过窗子,扒着窗台,悬下身体,跳楼逃命。有同学逐个询问统计过,他们有17个人这么干的,有人摔了轻伤,还有人落地后被公社埋伏的人追打,甚至扎成气胸.化五的老大哥住在三楼,马上就要毕业分配,只想图个太平,一般对运动兴趣不大,举着手排着队,在红缨枪的威逼下清出31楼,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都不许带。

现在回想起来,3/29的清楼可称策划严密,完美无缺。天兵从天而降,闪电式的行动。周围多处都有埋伏的武斗兵,井冈山有人从几处来救援,都被挡了回去。厉害了,我的社!31楼半数以上是井冈山的同学,二百多人,都是铁杆,一举把他们击懵,打散,赶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举动,要缜密设计,严丝合缝,不能有一点闪失。谁是总教师爷?是个高人。这样关系北大运动全局的大行动肯定需要聂元梓的点头首肯,至少的。

“3/29武斗”这个说法,其实并不确切,那算不上武斗,没有正面交火,只有单方挨打无力还手,甚至连对手都没看清,就糊里糊涂被扫地出门。这是一次单方施暴,武力清剿。是的,尽管只有少数人受了伤,这仍然是一次暴行。“君子动口不动手”式的文革结束了,暴力在北大成了主旋律。


(三)

我们跌跌撞撞零零星星跑出来的人不知何去何从,像无头的苍蝇,在31楼周围乱窜.那天特别黑,人只有到了非常近才看得清,一边跑一边喊:”你是谁?我是XXX!”最后大批人群集中到了31楼南侧的空场.找到同班战友,惊魂稍定,交流刚才的经历,脑中一片茫然.

以为新北大公社只是要抄什么,等到里面没有动静了,我们几个人向31楼走近,打算回去.哪知一阵转头狂扔过来,打到地上,弹起来溅到身上,都是剧疼.我们惊慌失措,赶紧后退,左侧的38楼又飞来一阵砖头.只有一个蔡小海,一根筋,非要过去问个究竟.他一向与井冈山观点不合,反对派斗,自许公允,结果被新北大公社抓了过去,蒙上眼睛,捆上双臂,带到一个地方,棒打一番,连头部都挨了一拳,才放掉.他以后每描述那次经历,都气愤不已,从此转向铁杆反聂.

其实当时被打懵的,不只是我们这些净身出户,家不能归,无处可去的小兵卒子,更找不着北的是井冈山总部的那些头头。据说他们在一起紧急开会几个小时争吵不休,拿不出个主意。是啊,哪见过这种阵势,谁承想会有如此狠手!本来,井冈山兵团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散沙一盘,乌合之众,没有什么下级服从上级,全团服从总部之类铁的纪律。只有“反聂”两个字把大家连在一起,而程度层次又各有不同,从激进的胡纯和的“老井红”,到温和的胡德平的“十一斗私批修学习班”。作为我们零派在总部的代表陈醒迈被称为“ 陈老机”,老机会主义者。

我们瑟瑟发抖,在黑暗中游荡了好长时间.焦急之中,总算传来总部指令,攻占32楼!我们一窝蜂冲去,像一伙暴徒,揣开门挨屋子找人.这个楼住的是中文系的,新北大公社的早已闻风而逃,整座楼立即被井冈山控制.03纵队长齐菊生指挥分配房间,我们0363的住四楼,几个人随便打开一个房间,就定下了.

与此同时,由后勤处年青工人组成的”海燕”战斗队占领了28楼,那里有井冈山总部和广播台,是心脏.

这时天亮了,突然听到有人喊:看!老破鞋在楼下!“老破鞋”说的是聂元梓,其实她只是结过两次婚,而且都不幸,两次被迫离婚,自己并没有作风问题,井冈山的人是往她伤口撒盐。我从窗口一看,聂元梓正在被一伙人拥着,旁边还有一个军人,向西方31楼走去。气不打一出来,我们几个人飞快跑下,要去和她理论。

来到31楼附近,已经有了一个重重包围圈。我们在外面大骂聂破鞋发动武斗,场面乱成一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奋力向东南跑去,后面一阵喊声”抓住他!抓住他!有人刺聂元梓了!”我们没弄清怎么回事,本能地知道要保护这个人,挡住追赶的路.我们人多势众,他们只好看着那个人一溜烟消失了.

这就是有名的”刺杀聂元梓事件”.”凶手”是我们年级的樊XX,“慨而慷”战斗队(我们叫它”老慷”)队长。大学毕业后到农村插队,我和他分到一个村,”同床”一年半。据当时传说他那天手里有一把黑柄螺丝刀,挤进去乱挥了一下.没想捅出个大漏子,聂元梓头皮擦了一下,出了血,陪伴她的那个军人,来视察武斗现场的北京卫戍区副司令李钟奇,据说手上也挂出了一道痕。

不过这老兄前不久著文,说他与刺聂无关,此事乃乌龙,现在这个事件又成为北大文革史中一个迷雾。

公社广播台”抓凶手”立刻不绝于耳,新北大校刊登出聂元梓后脑勺的大照片.什么头部重伤,鲜血淋淋,什么黑把匕首,早有预谋。照片我看过,其实就是擦点皮,抹点红药水。不过李钟奇(当年批斗会上一拳把彭德怀打倒在地并踏上了一只脚,因此后来声名受损)这回竟没能英雄救美,让凶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心中窝火自不必说,信誓旦旦,要把这个”手持黑把匕首”的家伙捉拿归案.

聂头皮被刮,受了惊吓,不想高姿态,要出这口气,口诛笔伐,我们也无可指责。可是当时的第一大事是制止武斗,如果她发一句话,新北大公社武斗队撤出31楼,让井冈山的人回来,北大的事态就不会发展,武斗就会平息。可是,她把被刺事件说成是武斗的起因,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连李钟奇也是目标,把挑动武斗的罪责栽赃给井冈山,如此倒打一耙,蒙骗上层,也蒙骗本派群众,这井冈山就不能接受了.校文革发出”通缉令”,刻意把事态搞大,转移视线,当晚,谢富治,温玉成来北大,要停止武斗,交出凶手,慰问老聂,此后,李钟奇又来北大,老调重弹,还是交凶手,警告不要对抗无产阶级司令部,武斗必须在校文革领导下解决.

重压之下,以侯汉清为首的总部决定,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凶手”就是不交.3.29那天正是双方交换俘虏,新北大公社释放出奄奄一息的樊立勤,樊只是语言上反聂,膝盖骨打得粉碎,手指骨被老虎钳夹断,手指甲钉竹签,完全是中美合作所那里学一套。这个”樊”要是送上去,还不被生吞活剥了。井冈山总部发出两号动员令,一句话,政治迫害,不接受。


现在的人可能不会理解,当时“对抗无产阶级司令部”可是重罪,要遭灭顶之灾的,不知总部这些人,在哪买的豹子胆。




聂元梓在她的回忆中,竟然多次说北大武斗是”林彪指使谢富治搞的”,描述说”李钟奇头上挨了一拳,打出一个包,匕首扎在我头顶上血顺着脸往下流,我的衣服都是血.对用匕首刺我的人,我从来没进行过追究…谢富治是他的后台.”一个当过多年干部的人,说话如此夸张,瞎话连篇,只能让人看不起。

井冈山惹不起谢富治,却不在乎李钟奇,嘲笑他”李排长”(我百度了一下,查无实据),还管不了我们。其实他是唯一一个接见过井冈山头头,说过井冈山是”革命组织”的人。









(四)

回到32楼,我感觉自己像噩梦醒来,换了人间,眼前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那么让人惶恐。大家都在建筑工事,七手八脚,拆暖气,暖气片放在窗台上,准备公社进攻时往下砸。大锤子咣咣地砸墙,砖头哗哗地落下来,我们收集起来,堆到窗口,准备向“敌人”扔去。出现了一批能工巧匠,暖气管用来作扎抢.不知到哪里来的锯子,锉子,螺纹钢,洗脸房成了工作间,兵工厂,叮叮咚咚,人生嘈杂。暖气管截成一段段,装上了矛头,有的还有红穂穗。没有头的,斜着一锉,出来个尖。长短不齐,人手一支.我也有了自己的红缨枪,其实就是一根斜锯口的暖气管,脸棉袄也扎不透,但它我的好伙伴,陪着我度过了武斗岁月,没事就练练,甩着头转一圈.再往前一刺,”杀!”睡觉时也放在身边.从31楼被赶出来,我就失去了全部家当,现在红缨枪代替了红宝书,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信仰,思想没有了,代替的是崇尚暴力。

我们从小受教育,爱护公物,遵纪守法,行为要中规中矩,这些观念顷刻抛到九霄云外,国家财产随便毁坏,砸,劈,扔,摔,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犹疑,情绪不能控制,怒气,怨气借此发挥,造反派的脾气.我们丢了家当,就用别人的,想拿什么拿什么,翻箱倒柜,比用自己的还顺手,不顺眼就扔,对这种报复心安理得.一夜之间,”乖乖孩”就变成了暴徒.不知谁发了我一件黄棉袄,旧的,当时这玩意很时兴.只要执行任务,我就穿着他,不管天气多热.它一直跟着我到农村插队,油哄哄的,从没洗过.我甚至穿着它去上海,拜见未来的丈母爹丈母娘,让他们大惊失色,以为女儿搭上了小混混,差点坏了我的终身大事.

一楼的房间完全撤出,窗子用木条钉牢,用卸下的门,木床顶死,用铁丝绑牢.楼上,该砸的砸,该拆的拆,碎石砖块就地取材,堆在窗口.这个时候,群龙无首,群众的情绪和行动最容易被少数人左右,只要有人一呼,就有人响应.自行车三轮车汽车内胎也搞来了,两头钉在窗框上,或者绑在床腿上,成了大弹弓,我小时候只玩过小弹弓,现在玩大的,放上碎砖头,比谁射得远,看谁射得准.有人甚至让别人抱住后腰,两个人拉弓.很长时间,这是武斗主要方式。当然,真正射中目标几率极低,只是起到震慑作用,楼楼之间几乎没有行人了。有一次,我班同学吕成信拉弓时砖头打到窗框弹了回来,还好躲得及时,只擦到脸上,留了一个伤疤,好悬!我从此再也不碰了。

双方物都如此无所不用其极,我感叹:是什么力量把我们一夜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文弱书生”竟会变为破坏分子,暴民?难道就是简单的人性恶吗?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从小受到的仇恨教育。站稳阶级立场啊,对敌人要像残冬一样严寒啊,对坏人的怜悯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啊,这些观念融化在了我们的血液中。当认准对方是“阶级敌人”时,就显出,或者力图显出狼性,再狠也不过分,有些人甚至越过了道德底线,都可以从这里找到原因。

3.29武斗事件,井冈山是受害者,道义上占上风。但是暴力是胜者,很多井冈山的同学,觉得校园已经无立脚之地,开始了大逃亡。那几天如鸟兽散,海淀路,32路汽车,拥挤着逃难的人,大包小包,肩挑背扛,自行车驮.投靠亲戚的,回老家的,寄宿在同学处的,完全没有出路的,住到地质学院的大教室。现在中国有巴铁,当年井冈山有地铁,地院东方红是铁哥们,那里有我们的大后方,几百个人住在那里,也可以帮助守楼的人做后勤供应.。混住的宿舍楼迅速”合并同类项”,两派大分家,井冈山留校坚持的只有几百人。

聂元梓的忘年交蒯大富在他的回忆录《潮起潮落——蒯大富口述》中说: “清华武斗之前,北大3月29号也打了一场武斗,这武斗实际上就等于是聂元梓挑起来的。武斗当时,中央就明确表态支持了聂元梓,那一派就垮了。我们也想学这样做。”基于后一条的错误的信息.他决定效法北大,认为中央首长都批过414,打起来对他有利,于是发动4.23武斗,想一举摧垮对立面.人大,民院等校也起武斗烽烟,北大再次夺回”榜样”地位,掀开北京高校武斗大幕.

(五)

聂元梓把井冈山的人赶出31楼,是一次重大战术成功,随后的日子,双方在迅速进行整合,瓜分地盘,没有新的面对面冲突。井冈山以将近北大师生半数的人数,只取得了28,30,32,35,37几座孤楼,而新北大公社迅速控制了周围16-44剩余的所有楼,形成包围圈,又把守了五个校门,把持了所有食堂,不许另一派去吃饭,北大成为公社之天下,井冈山的劣势成为定局。

有了这几座楼,井冈山必须占领35和37之间的36楼,才能连成一片.总部决定拿下这个孤岛中的孤岛,时间4月25日,化学系03纵充当打手。

36楼由几个系女生混住,包括化学系女生.我们上了几年大学,从来没进来过.这一次一群脏了巴机破衣烂衫的大老爷们不请自到,而且是手执扎枪,狂呼乱叫,冲进来的.女同学的闺房,有一种神秘感.那里的女生早已经跑光了,也算是“没有硝烟的战斗”。我推开一扇扇门检查,飘来淡淡的清香,看到别有情调的布置,果真跟我们这些”乱室英雄”的狗窝大不一样.我们七手八脚,拆暖气,砸床铺,找砖头,建筑工事,准备迎战.

聂元梓手下那么多能人,这一次竟然没有先下强手,锁住井冈山的命门,是个重大失误。次日,他们才来马后炮,要夺回失地,于是一场恶战临头。


我从四楼窗外望去,黄压压的一片片,从34楼38楼两个方向拥过来了.头戴钢盔,身穿黄皮,手持扎枪,整齐划一,推进有序,喊声震天.前排的,举着床板掩护,要从窗户和门强攻而入,有人甚至架了梯子硬闯二楼.那场面,雄壮而恐怖,过去只有在电影古代战争里看到.据说,孙蓬一亲自督战,势在必夺.



我感到热血涌頭,却毫无恐惧之感.早已红了眼,只有一个念头,打退他们!鱼死网破,背水一战.砖头像雨点一样投去,大暖气片从窗台推下,咣噹一声,我伸头一看,没砸着。

这暖气片巨型重物只是吓吓人的,上方轰然掉下庞然大物会使攻楼者魂飞魄散。不过现在想想也后脊梁发凉。万一失手落到谁的头顶上,自己的后半生将永无宁日,在梦魇中度过!

一楼顶不住公社的强攻,一时失守,对方先遣部队砸开西墙,冲进一个房间,破墙打洞向前推进.万般危险之中,我们年级的骆如铁情急智生,用大锤在二楼地板打了大洞,我们的人在上面用枪扎,用砖头砸,甚至用水泼,终于把入侵者赶出楼外,36楼胜利守住!这是是北大武斗中最惨烈的一场,受伤者据说上百,基本是公社的.这对井冈山,是生死之战.广播台立即报道大好喜讯,”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消遁”!我们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我猜想事后聂元梓孙蓬一一定肠子都悔青了,没有早下手把36楼拿下.否则北大文革的历史会完全改写,28楼成为瓮中之鳖,井冈山头头们束手就擒,这个组织彻底摧毁…我常常陷入宿命论:难道真的在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保佑着井冈山?天不灭我啊。


井冈山总部不是省油的灯,36楼大捷冲昏了头脑,图发臆想,轻举妄动,竟然要主动招惹新北大公社!5月2日,派我们03纵去38楼出击,抢什么木板床。楼里那么多床,竟然也成了稀缺货!








这种无厘头瞎指挥的事,我很恼火。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上战场玩命!唉,派性高于一切,不理解也得执行,上了贼船不由己。临危受命,战前纵队长齐菊生作动员,说,我们20岁的小伙子,除了没娶媳妇,什么没见过,?这回要拼死一战,活出个样子!一针鸡血,群情激昂,杀声一片.我们几十个人,冲出37楼,手持七长八短的扎抢,缓步推进,远处,新北大公社的武斗队已经严阵以待。这样的面对面交锋,我很是恐惧,短短几秒,脑子里翻腾出无数想法,可能会受伤,被活捉,甚至死掉。。。但是咬着牙也决不能当怂蛋。


我们的装束,五花八门,五颜六色,戴柳条帽的,狗皮帽的,自制帽的,各人有各人的高招,简直就是一群”丐帮”。出发前,有人给了我一个几块铁皮串起来的“护胸甲”,套在脖子上,一挪动铁片铛铛作响。而对面的,正规队伍矿工头盔,铁网面罩,铁皮盔甲,武装上气势上压我们一头。我俩眼睛盯前方,小步前移,突然右侧的腰一阵酸疼,一看从侧面杀出一支队伍,我看到的只是一张张模糊的脸,找不到是哪位老兄刺着了我.被夹击了!在撤退的指令下,我们还没有和对方正式交上火,就溃不成军,逃了回来,这一次损失惨重,许多人受伤.

我不敢去校医院,回了老家天津,做个检查,那块地方肉厚,无大碍,没伤内脏,只是一个洞,留个疤,也算是文革的纪念。酸疼不止,情绪不佳.刚呆几天,传来通知,新北大公社正在到处抓人,家不是安乐窝,还是回到战友中安全.

到此为止,双方各有捷报,又各有昏招,毕竟是书生,强拉上战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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