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前些日子了，凡儿偶然跟我说起，他小时候上过的一家私人中文学校的老师非常坏，甚至打过他耳光，他不喜欢那个学校。

我听得非常吃惊。怎么可能？不过凡儿一向诚实，绝不会为这种事撒谎。我对凡儿的信任胜过尘儿。何况这种对老师的控诉，没有发生过的话凡儿根本想象不出。

我记得那所学校。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一家广东人开的，还是一位朋友介绍说很好，一去一整天，综合教授，价钱也不贵，尘儿先去了一年多之后，凡儿三岁多，我便偷懒把凡儿跟哥哥一起送过去好让自己稍稍休息一天。

凡儿在那里前前后后有一年。我倒是很记得那时候凡儿对每个周六的中文学校抵触到什么程度。我一直以为是凡儿性格过于倔犟，所以并没有对他的抗拒退让。只是绝不曾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加拿大这边不会发生这种事，即使是华人开办的学校。不过后来也的确听说那家学校关门了。

宝贝你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妈妈？我问凡儿，一边在心里自责没有早早了解到这些，一边心疼着这个无比纯良的小孩遭受的伤害，那时凡儿三岁多，而六七年了，这个秘密始终压在他心里，连尘儿都不知道。

凡儿眼睛红了。妈妈我怎么告诉你。你总是跟我说我要听老师的话……

凡儿没有再说下去。那天我怎么追问他他都不肯说下去。

是的。我是告诉凡儿要听老师的话。我一直这样教育孩子。凡儿心思单纯更格外在意我的话。我想凡儿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他那时不能告诉我老师惩罚他了，因为那样意味着他不听老师的话，而他不听老师的话就是不听妈妈的话，不听妈妈的话妈妈会伤心的——我想这是那时三岁多的凡儿心里的逻辑吧。

我后来问尘儿，那个学校的老师怎么样。尘儿说，当然不好了。有老师威胁过他说如果不听话就用剪刀剪掉他的耳朵。我听得心颤颤的。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妈妈。我问尘儿。

怕你生气啊。尘儿说。这些太盲信妈妈的话的小孩。

尘儿小时候绝对是个乖孩子，不会讨罚。凡儿却不是，他正相反，个性强硬有主见，难以操控，遇到那种老师……我不敢想凡儿都经受过什么。

那些天里，凡儿都不再提这个话题，我便耐心地等待着。我想他总会再完整地跟我诉说一下那些他小小心里独自承受的侮辱一般的伤害——在我极其认真地告诉他，无论他那时候做了多么错的事，老师打他都是绝对的老师的错误。

直到今天，送尘儿他们画画回家的路上，不记得怎么提到了中文学校，凡儿又说起当初老师是怎么对他的：她总是大声吼他指责他；在他觉得困了的时候，老师把他推到教室外，扔他一个睡袋就不管他了，他反悔了想进入教室，老师却不开门；在他不想呆在那里想回家的时候，老师用书包摔过他的脸……老师还不断威胁他，不可以把老师的行为告诉爸爸妈妈。

突然好难过，为那个那些时候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小小的凡儿。

我忍着心疼问凡儿，那些时候有没有哭鼻子啊？

当然了。凡儿轻轻说一句，那时候就想能快点回家。

我从后视镜里看说这话的凡儿，一脸的落寞。

我一直以为凡儿没心没肺，可是这么些年他却在心里独自忍受了他不能忍受的，直到他足够强大到可以把它们说出口……这也是一种成长吧。

我郑重告诉尘儿他们，记住，任何人对你们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爸爸妈妈，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好人，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只有爸爸妈妈最在意你，没有任何事可以外人知道而爸爸妈妈不能知道。无论他是谁，即使是老师，老师照样有邪恶的老师。

斥责完老师，我趁机给凡儿洗脑，宝贝你知道吗？你小时候的脾气特别倔犟，比你现在倔犟多了，但是妈妈从来没有对你发脾气。即使爸爸有时候发脾气，但是爸爸从来也不会那么粗鲁地对待你。知道了吧，无论你是个什么样的小孩，这世上对你最好的只有爸爸妈妈。

看凡儿一脸认真倾听的模样在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略略松下心来，也是一种收获吧，当你遇到对你坏的人，才会想起那些对你好的人。

而好坏，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还记得接送凡儿他们上学时那些老师看起来很亲切的微笑着的样子，谁能想到他们还有截然相反的另一面呢？

学会分辨又是另一种成长了。

只想告诉尘儿他们，人世沧桑，那些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宝贝，你要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