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甲流日记(完)
文章来源: 网上无名2009-12-08 02:08:45

11、28-29

阿小N遭了甲流一个擦边球,惊吓过后,幸运地慢慢好转。体温没有飙升,食欲日趋正常,脾气也不再乱发。只是咳嗽,需要一点点消退,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照老路子,用川贝粉给他蒸了冰糖核桃止咳。不同的朋友也发来不同的方子,有的是祖传,有的是从报纸或者网上看来的。我倒愿意尝试,只是论到医治,自知并不在我,莫如放宽心,且让他逐渐恢复吧。

我也终于还是觉得累了,身心双重的累。

家务大大多过平常,那是肯定的。要照顾病人,要消毒器皿,要洗晒被褥衣物,要做健康饭和病号饭,要喂治病的药和预防的药,哪一样都不敢耽误,怕家人因我一时的疏忽而吃苦。就是这么殷勤,大侠还是病倒了,从昨晚开始不舒服,发烧,头痛喉咙痛。

同时课还在上——A Beka监督管理很严,不好轻易停课。

本来呢,孩子们每天游泳,出去那两个钟头是我的happy hour。它完全属于我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是查查邮件、写写日记、打打游戏、读读报纸、讲讲电话,做做十字绣。有时候灵灵妈妈过来聊天,也有时候自己坐着发呆,完全没有特别的安排。可是真的不在乎做什么,我就是需要“自己的时间”,让紧张的神经“睡一阵”。可是这一个月来,先是阿小J生病;好了没几天,帮忙接送孩子游泳的凳凳爸出差,我得自己出马陪练;再后来,小凳凳生病,病愈,阿小N又病,一直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没有了我所宝贝的“自己的时间”。起初并不察觉,但是渐渐地,疲倦的感觉明显起来。

付出得多,就又开始计较。今天为了一些小事,阿小J向我发脾气。我恼怒起来,教训她说:“小J,你们每个人都是在想着自己那点事情,希望妈妈把你们照顾得好好的,但是又不要管着你们,不要限制你们的任何自由。你们总是最在乎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总之都是关于自己的,眼睛里最常看到妈妈又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够周到,稍不满意就不开心。可是你们有没有经常看到妈妈的努力,有没有试图了解过妈妈的需要?你们觉得,这样对妈妈,公平吗?”

女儿认真地看着我,不解地回答我说:“不公平。可是。。。可是Joseph的life不就是你这样的吗?”

我想她是真的不明白,约瑟,那个被亲哥哥们卖到埃及当奴隶的约瑟,那个受诬陷而坐牢的约瑟,那个妈妈经常用之教育孩子如何看待世界公平与否的约瑟。。。约瑟能够做到的,她的妈妈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她简简单单一句疑问,说得我哑口无言。就在前几天,这个怨天尤人的妈妈,还在为了阿小N的生命安危祈求,并且羞愧于自己的贪得无厌。这才过了几天啊,就忘了当时的痛苦和期盼,又重新开始得失计较,因为辛苦而连连抱怨。

我又凭什么抱怨呢?我不是告诉过自己,要活出基督的式样吗?就凭着抱怨又抱怨、伤心又伤心吗?我的喜乐呢?我的平安呢?为什么在天下太平的日子里,我反倒失去了它们呢?我跟很多人一样,总在奚落那在旷野游荡四十年的以色列人,却忘记每一天都反省我自己,看到自己的可悲——遇到问题,蒙神恩典;转过脸去,忘记恩典;宁可回到为奴之地,也不能把自己的需求放低,把自己所得的恩典数算清楚。约瑟是我不能企及的英雄,我做不到他的恩慈。我也不确定,在他被弃绝被关押的时候,心头有没有过丝毫的抱怨。这些也许并不重要吧,有没有抱怨,他都活出了普通人活不出的高贵的一生。

大侠生病了,命阿小N回去自己房间睡觉。在我们房间混了好几天的阿小N,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一边搬家一边伤心地说:“I know I’ll have to go back to Egypt one day!” 听他此言,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小东西,也深深知道迦南美地蒙恩的妙处啊,呵呵。

大侠睡觉,孩子呆在家里玩。我跑去菜市场采购,然后回家包饺子。钟点小杨今晚刚好有空过来帮忙,我拉她坐下,两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聊起早年的非典,因为我当时在美国,对于实际情况比较陌生。小杨告诉我,那段日子里,人心惶惶,比现在可怕很多。她那年正在一个工厂做事,所有工人所有时间都要戴口罩,不许离开厂子。就是这样,还是不断在死人,大家非常害怕。这次甲流,至少没有死那么多人,好多了,好多了。我附和着,但是仍然难以想象非典当年国内的景象。虽然看过报道,看过电影,却不是置身灾祸当中的感受,多少有些隔岸观火。

然后又聊起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感叹了一回,都说应当珍惜眼前,常常感恩。我们包着饺子谈着话,不知不觉外边的天就黑了。厨房里头开了炉火煮饺子,水蒸汽蒙在玻璃门上,热腾腾地。平时小杨总是匆忙地来,匆忙地干活,匆忙地离开。我们虽会聊上几句,但是不比今天,说的家常话,让彼此心里都觉着暖和。

 

11、30 & after

阿小J恢复了游泳训练;

阿小N及其老爹基本痊愈,继续在家隔离休息;

阿小T开始干咳,留家察看。

前篇日记提到的甲流重症患者小吕,为保胎儿提前剖腹,本来奄奄一息,现在给救过来了。在她身上,用的是过去治疗SARS和禽流感的“绝招”,通过提取甲流康复者的血清来给重症患者进行治疗。据报道,小吕体内的甲流病毒已被清除,正在稳定康复中。虽然甲流最高峰时期貌似已经过去,但是这个消息无疑十分振奋人心。据不完全统计,今天深圳共接诊发热病人12706人次,儿童医院接诊1710人次。显然,深圳的发热病例仍然处于稳中有升的水平,并且甲流病毒仍为流行的优势毒株,马虎不得。

不过毕竟大批的人已经都病过了,照那位专栏作者的说法,犯人基本都已锒铛入狱,心里不踏实的漏网份子数量也就越来越少。而且现在深圳已经接到了第一批5万份疫苗,和第二批17万份疫苗。根据接种工作实施方案,第一批、第二批疫苗接种对象均为公共服务一线岗位的重点人群,比如检验检疫、海关、边检、公安、卫生、机场、港口、公交、高交会工作人员和大亚湾核电站等重点部门的关键岗位工作人员,以及部分中小学教职工和学生。现在那些公共服务人群都已经打过疫苗,终于轮到疫情最集中的孩子们。(当然,还轮不到高危的学龄前儿童,这个顺序,我搞不明白是为什么。)

。。。

。。。

对于我们家,一切仿佛都已过去。我们又可以出门玩耍、游泳、聚会、吃喝玩乐。病痛的印象会日益模糊,最后甚至留存为一次相当普通的感冒。

对于我们的生活,一次感冒,能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在生病期间,记录下了一些我认为值得在内心储存的细节。毕竟,今天明天后天,还有人在重复着我们经历了的痛苦。而当甲流被人类征服那一天,当它有一天像感冒一样寻常,其它的病痛仍然还在,锲而不舍地与人类纠缠。

生病期间,全家一起看了Ants Bully,竟然跟最近热映的2012异曲同工,也应了我在阿小N病前刚刚对他讲的那一番话:

“阿小N,你是个特别敏感的孩子,所以在你眼里,很多事情都特别重大。就像,看,就像这些蚂蚁。它们找到一块面包渣。它们赶紧把兄弟姐妹都叫来,大家一起拼命地抬啊抬啊,还要‘翻山越岭’,才能把这一块食物运回家里去。它们肯定觉得这项任务超大超难,就跟你觉得游泳一样,游啊游啊,游了好久好久,几百万年那么久,才游了一千米!

“可是在咱们眼里,那块面包渣多小啊;而且蚂蚁搬了大半天,才搬了那么点路,我们几步就走完了。它们就知道盯着自己的那点食物,想不到我们正在高处看着它们,随便踩一脚,就能把它们所有的蚂蚁还有那块对他们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面包渣给碾死。当然了,它们肯定也不会想到,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可以随随便便丢一粒东西下来,够它们吃上一年!

“在你不想游泳的时候,或者没有得到一个玩具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伤心,觉得你倒霉透了?你觉得it’s the end of the world!可是你想想上帝是怎么看我们的?没错啦,就像我们在看那些蚂蚁。对于我们来说,最最最最要紧的那些问题,现在就得解决的问题,在上帝眼里,都像蚂蚁搬运的那块面包渣。我们动手把面包渣拿走,蚂蚁就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看过2012,我试图想象,真正的世界末日是什么样的呢?人人自危,楼房的倾塌恰如蚁巢被彻底铲除?

雅各书上说,“其实明天如何,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生命是什么呢?你们原来是一片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

究究竟竟,我们存活的这片刻时光,该当执着的,是一些什么?值得为之哀哭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