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花的军旅生涯(12):命若悬丝
文章来源: 鲁冰花2022-11-09 07:19:07

那是70年代最后的一个夏天,我被派到东北的一个海滨小城:辽宁兴城 --- 我们铁道兵第二指挥部的后方基地代理电影组长,任务是重建电影组,培养新的放映员。

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开展工作,而服务对象是二指前线那些首长、高官们的孩子和家眷,据说还是有不少难缠的。前任电影组长几乎是被他们轰走的,文化生活已瘫痪了半年。受命于危难之际,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处长告诉我,将有小郑做我的“高参”和放映搭档,心里踏实了许多。

小郑是我们二指一位参谋长家千金,以前去新疆探亲时,常到我们广播室玩儿,说话很投机。她不是军人,属于部队内部家属职工。虽是高干子女,但丝毫没有大小姐那种骄、娇之气。为人很随和,脸上常常挂着微笑。看你远远走过来就夸张的伸开臂膀作拥抱状,到跟前只是轻轻地揽住你的肩膀往前走,很有些亲和力。小郑比我小两岁,却比我高出半头,要揽她的肩膀有一定难度,况且我也不爱跟人搂肩搭背显得过分亲密。

小郑患有白血病,在那个年代好像是不治之症。但她豁达乐观,从不忌讳她的病,也不怕,有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她衣着朴实,很少买新衣服,常常笑着说:“我现在的衣服还不知能不能穿完呢。”

走马上任后,首先维修收拾了大半年没转过的放映设备,疏通了影片来源、去路等内外关系,较短时间内培训出两名新放映员,替下来我和小郑就可以出去野一野了。

因为我天生不爱受纪律的约束,可能情况下会争取最大的自由。当时出差有个便利条件是坐火车持“免票”,凡通火车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到。借口是很容易找的:联系影片,买机器零件,为图书室进些新书等等(有时是真的)。

经常往来于锦州,沈阳,大多是工作需要;再远一点儿,就纯属贪玩了。去长春转转,参观久负盛名的电影制片厂;去哈尔滨看看,坐船横渡松花江,手挽手漫步在那歌儿里唱的“太阳岛”上。火车通不到的,只要机关有车去,我们也蹭车前往。去过河北承德,几天时间,在那群山怀抱的避暑山庄,皇家园林,宫室和雄伟壮观的寺庙群中流连。。

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会一起骑车儿到海边,去看碧海蓝天。那波涛汹涌的大海,象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睿智,深沉,大度,有纳百川的气量;远眺海天相接处,偶尔有船只往来,海鸥在自由翱翔;思绪融入大自然,让人忘却一切尘世的喧嚣。

“你常来吗?”我问小郑。

“嗯,小时哥哥带我来,长大了有时自己来。到了海边,我会忘了我自己;常常看海,我会有勇气面对一切。”小郑说话间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知道她说的“一切”是什么。

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小小年纪能那么从容的看待生死。原来是从这天地间,波涛中汲取的精神营养,让这么一个病弱的女孩变得如此坚强。

我和小郑在一个办公室,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坐对面。很惊讶她的毅力,一个命若悬丝、今天不知明天的人,竟还有心思系统的自学。记得当时她在通过函授学“世界史”,常常要大段大段的背下来。有时我也跟着学,如埃及的地理位置:埃及地处非洲东北部,地中海南岸。。

不忙的时候上班时间偷偷下军棋,桌上摆着业务书。听见隔壁干事的脚步声,就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军棋扒拉到抽屉里,相视一笑,扮个鬼脸,分享着偷干坏事没被抓获的快乐。

她律己很严。因为病,上班时常常感到头晕,乏力,劝他回家休息,她往往是摇摇头,硬撑到下班时间。有一次不小心指头上划个小口,她让血滴在白纸上,唤我过去:“你看,你们的血滴在纸上,用手抹掉会有一道红印儿,看我的,”说着用手指轻轻一抹,“一点痕迹都没有,象水一样。”看她还那么笑嘻嘻的做实验,我都吓懵了:“还不快去门诊!”拉起她就跑。因为我知道白血病人一旦出血会血流不止,甚至有生命危险。跟她在一起工作,整天提心吊胆的。

小郑不是很漂亮,但气质高雅。左脸蛋儿上有个酒窝儿,右边没有。有一次她把右手食指放在右脸蛋儿上,点出一个坑,歪着头妩媚地一笑调皮的说:“等我照相时就这样,是不是很漂亮 ? ”“这还不容易?别动啊。”说完拿出我们的“海鸥”相机,装上胶卷,给她拍照,那青春靓丽调皮的微笑定格,现在还在我的影集里。

难忘 79 年那个中秋节,她从家里拿了几个月饼,带了一瓶甜酒,邀上我到野外散步,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席地而坐,享受着清风明月,天南海北地闲聊。

“傻丫头,中秋节家家团圆,你却跑出来。”我说。

“如果我在家团圆,那你呢?”

她知道我的原则是不到任何人家吃请的,以免分电影票时手一软失了公平。前任电影组长为这个弄得民怨沸腾。

望着眼前这善良的女孩,突然很感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天啊请发慈悲,延续这美好的生命。。”

那时 我也有很多烦恼。电影组长本是干部职位,而当时提干已冻结,(还不知道铁道兵要被取消)。前途渺茫,心里没个着落,象只没舵的小船不知哪里是彼岸。

有时跟小郑诉苦,她只轻轻说一句:“你起码拥有健康”就羞的我无地自容。是的,我只是去留不定,而她则是生死难测,却还总是那么乐观、淡定。

后来我回到地方。分别后她给我写信说,与我相处的半年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又何尝不是?现在回想都觉得那是一段儿神仙般逍遥的日子。后来她给我寄过很多杂志,再后来渐渐失去了联系。

84 年辗转打听到我们处长落脚在石家庄军政干校,去北京出差顺路前去探望,从处长那里得知小郑随她父母去了大连。以后就再也没她的消息,也不知是否能活到今天。

(几年前从女兵战友群里获得信息,与小郑重新联系上,她的病已经治好,还结婚生了个女儿现已成人。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