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湿气越大,好象空气里带有小雨珠。等到我们爬到山顶上的时候,只见大雾蒙蒙,雾中凝聚着雨点,飘飘洒洒。
我们坐在大树根上歇歇脚。 “神农架就是这样怪,川里晴天,山上下雨,一年见不了几天好太阳。”老人抽起了旱烟袋,喷着烟对我们说。 “到了神农架啦?”年轻画家在雾中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 “这是巴桃园,你们只算爬到神农架的膝盖上!”老人幽默地说。 他的话刚刚落音,忽然传来叭叭的两声枪响。 老人一听枪声怪脆,猛地站起来摸腰上的驳壳枪,只剩下一个空盒子。 “这丫头,手真快!”老人又生气又好笑。 雷英子的猎枪是专打野兽用的,不象驳壳枪那么轻巧。于是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人的枪抽跑了。 只见雷英子从一片荒草坡里钻出来,一手提着两只野鸡,一手提着驳壳枪。 “脾气跟她的娘一模一样!”老人充满了感情说。 巴桃园,是高山上的一片小小的盆谷。雾中,我们隐约地看见一些木头房子。 我们被领进了一幢新修的木头房子。 木头房子里烧着熊熊柴火。柴,是整根整根的树,架到土坑里烧。这叫火笼,是专为阴天下雨烤火用的。 我们被让到火笼边坐成一圈。 老人拿起火棍从热灰里拨出一大堆黑疙瘩,然后一个一个地扔给我们。 原来是烤得又焦又香的包谷。 “山里没什么好吃的,种的只有野鸡啄。”老人带着歉意说。 “什么叫野鸡啄?”我好奇地问道。 “长得矮呵,野鸡都啄得着哩!”在火 光中老人露出两排闪亮的牙齿,卡察卡察地吃着包谷。 “大伯好硬朗呵!”我说。 “我们山里人,全凭身子扎实。”老人说着,在火光中环视了我们一下,发现雷英子没在跟前,“这丫头,腿没个停,又不知道跑到那里去啦……就说我这个外孙女吧,我背着她讨过千家奶,小时候跟着我翻 大高山,钻老林扒,也练得野野泼泼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恩养过雷英子的老伯呀!”我惊喜地叫起来。 “是她干爹告诉你们的吧……恩养她的是千家万众,教她成人的是共产党游击队呵!”老人说着一伸胳膊,就拖过来一根百十斤的大树干,架到火上。 大火熊熊,我们的脸孔都烤得红红的,象一个个喝醉了酒。 在火光中,雷英子提进来那两只开了膛、拔了毛的野鸡,洒上盐,挂到火上烤。 油烟弥漫了木头房子。 “天黑吃晚饭啦。”我望了望粗木条窗子外的灰暗的天空。 “才半下午哩!” 雷英子说着象小鸟依人似的紧靠着老人坐下。 年轻画家躲到角落里去,偷偷地给老人和雷英子画像。我心里想,一个苍劲中带健,刚厉中存慈;一个俊秀中蕴娇,矫捷中藏静,将来定了稿,一定是一张动人的画! “狗咬羊啦!”司机叫了起来。 “是一群黄彪。它们什么都会学着叫。吃我们的,不理它们!” 雷英子说着给我们撕鸡肉吃。 “爬山爬累了?怎么坐在黑地里打瞌睡!” 雷英子对年轻画家笑着说。 又画不成雷英子,年轻画家只好回到火边来。 “这山里野兽多吗?”我问道。 “原来进深山里去采药的时候,熊、猩、虎、豹、貂、狐、猴、鹿、獐子、豪猪、果狸,什么都见过!”老人把烤野鸡的脆骨咬得卡嘣卡嘣地响。 原来老人领导的修林队兼管采药。 “神农架出产的药材多吗?”我接着问。 “多呀,光说品种就占全国八成!” 不等我再问,老人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我们这神农架才真是叫做大药材仓库哩!贝母、乌头、黄柏皮、十蚪不去说它,名贵的象独活,象狮头党参,象黄连,象金钗,都多的是!还有,你们听说过一种叫头顶一颗珠的药么?” 我们都摇头。 “是呀,我们神农架什么珍奇药材都有哩!要是你们春夏天到这里来,就能闻到满山的药花香!”在火光中,老人的眼睛快乐地放光。 雷英子憋不住插了嘴: “神农架可真是我们的万宝山!世上稀有的树,象马令光和珙桐,也出在我们神农架哩!” “树木很多吗?”我们的木工师傅可感兴趣。 “多呵,是我们华中的最大林区!要是用神农架的木材造百多丈长的大轮船,就可以造十多艘!”老人眯着眼睛骄傲地微笑说。 我们都伸了伸舌头。 “最多的是冷杉,高得撑住天,木质细,坚实。”老人接着说,“还有银松、银杏、楠木、枫香、山毛榉、水青冈、鹅耳杨、铁坚杉、红豆杉、红叶柑僵……” “好家伙,有的我都没听见过!”木工师傅非常感慨。 “好个神农架!”我不由得也赞扬起来,但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紧接着问道,“为什么这个大山区叫做神农架呢?” “传说是神农定居耕田升天的地方,这话谁去信它?”老人说着很得意地捋着自己的银须说,“人住在这大森林里,长寿倒是真的!” 我们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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