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北京(2)
文章来源: bymyheart2012-11-27 07:20:59

记忆北京( 2 )

冬天了,就先说冬天的北京生活琐事。
现在人一说北京冬天就是春节庙会,但我们长大的年代里春节不是占这么主要的成分,所以记得,是因为春节的吃,平常没有,春节的喜庆,新衣服平常没有,至少我小时候我们家不是每天想吃肉就吃肉的。

烤红薯

今年感恩节里我做的红薯泥是唯一吃的一干二净的盘子。大家都喜欢吃,几乎不需什么技术,整红薯放烤箱里, 325 度,一个半小时,拿出来去皮,成泥,加上一些黄油, NUTMEG ,也可以加糖,我不加。

平时,我烤完了直接可以吃了,不做任何加工。

红薯铐起来有一种甜甜的糖粞味,冬天闻到它一下回到好久以前的记忆,北京街头巷尾到了冬天总有人用个大油桶改造的火,卖烤红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的摊子,那些味道总是混在一起,温暖而甜腻在西北风里弥漫。一毛钱大概可以买上一个烤红薯,我不记得了,那时我还没有自己可以花的钱呢。

两个红薯摊子我印象里很深,特别小的时候,胡同口和大街交接的拐角处有一个小饭馆,有三层高台阶,我那时觉得那台阶特高,因为每次大人带我买东西路过时,我都会爬到最高一层走到尽头后从边上的斜坡滑下来,像滑梯一样。它的边上就有一个大汽油桶做的烤红薯的摊子,旁边在台阶上坐着一个很瘦的男人,说不好年龄,他只有一条腿,一只脚,一个拐杖;另一只裤腿下边一直叠起来面到大腿根处,空空的,男人的面部很让小孩子害怕,他有一只眼睛很恐怖地疵裂着,眼睑血红地翻着,他摆一个小地摊,有挖耳勺,洋画儿,和香烟,烤红薯的油桶属于另一个人,小饭馆里买炸油饼,豆浆,焦圈,糖耳朵,中午买火烧烙饼。

我每次看见那个一条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但我对他地上摆的精致的木头做的挖耳勺和洋画儿又很好奇,同时又老想上那个高台阶。红薯摊子上烤红薯的香味勾着馋虫。如果大人心不耐烦,他们常常用那个一条腿的人的形象吓唬我,说那老头会把我抓走。顿时红薯的香味带上了恐怖。
等我上了小学就文革了,我也不相信他们的威胁了,可是有一天我跑到那个街拐角,只有烤红薯的汽油桶孤零零地在那儿,独眼独腿人的摊子没有了,我又连着好几天跑去看,他都没在,他不会被红卫兵关起来吧?我心里很失落地想着,他一定是个可怜的人。

还有一个红薯摊子是摆在我们大学大门前边的树底下。那时一个红薯要好几毛钱了吧?我记着它是因为每当实在不堪忍受食堂的伙食,或肚子饿的咕咕乱叫时,就跑到那摊子买个红薯吃。大家几乎都去过,很照顾这个红薯摊,后来一些人跟摊主人就聊起了天,据说摊主是北京一个著名中学的老师,这个红薯摊每个月挣的钱是他当中学老师的十几倍,他就不去学校教书了。这个教师很看得开,放的下。
那时开始了理发的比开颅的挣钱多的先河和不满,而我们一帮‘幸运儿’吃着红薯,念着解剖生理病理阴阳大论,辛苦而兴奋地带着‘使命感 ’ 自视很高也被社会捧得不得当地高,在北京‘科学的春天’的气氛里狂热地生吞活剥地读书。满脑子即使知道烤红薯挣钱多也是要去当那给人开颅或开药清贫的‘知识分子’的。

我们那一波人很多人来自工厂农村,吃过红薯,也烤过红薯,还种过红薯。很多人在乡下管红薯叫地瓜。
那时还有一句流传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想想这话里的的种种偏见正是我们那个社会的真情实感的认知 。

一晃 30 年了也真成了历史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