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晕得。。。。。
文章来源: bymyheart2012-11-12 06:32:40

当年,我晕得糊里糊涂。

杜姐有个新帖谈到晕车,不由得想起自己最晕车的一次。

那是我第一次从北京飞到纽约,先在旧金山入关最后到达纽约JFK机场,前后大约长达24小时.

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第一次降落在我既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别人也不知道我说什么的地方。

兜里满打满算一共有四十美元。那时候没有手机。

在北京我上班很少坐公共汽车,因此更加不耐晕车,挤车,乘小轿车的经历更是屈指可数。但第一次乘飞机这一路因为紧张居然在飞机起降时都没有晕机,就是两手出汗了。

到了JFK跟着人流找到行李,心里开始砰砰的跳,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认识一个人,我来寻他。飞机一落地满以为可以看见他,可是左顾右盼都没有,心下开始忐忑,嘀咕。他会来接我吗?万一,万一他要是没来呢?我该怎么办?

一时我这个没有信念的家伙几乎要被自己的念头摧垮了,突然怀疑一切,包括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我们靠每月几封信维持联系已经四年了。

飞行了24小时的我憔悴不堪,眼睛里充满了焦虑,东张西望看见同机一起来的人一个个被他们的接机的人领走,不安的指数直线上升。

踯躅蹒跚在等人的大厅里,最后低头坐在两只行李箱上,重复地回想临来前的最后是怎么说的,他曾希望我从这里转机飞去他所在的大学城,我说你最好来接我,因为我恐怕不知怎么来回转机,他说好,那就来JFK接我。对,就这么简单。

他一定会来,是吧?!

两只行李箱和一只手提箱,那天我穿着一件大红的布夹克,离开北京时还特地去王府井四联理发馆做了一次头发,那是我这辈子头一次烫头发,嫂子当时讥笑我是:‘过境新娘。’当时大概有个电视剧是这个名字?记不清了。

四年了,他不至于认不出我吧?我不至于认不出他吧?在这一小段时间的蹉跎里,我脑子里上下翻滚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我能终于落到纽约这地方的百般努力多少艰辛,心里很升起一点悲壮的情绪出来,于是我站起来,拼命想记起在北京时念过那本‘美国英语口语’里怎么打一个电话的情节。

四处寻找公用电话的地方,可是兜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有,我应该怎样把一张20元兑换成打电话的钱呢?嗨,临来时,都没想过这些重要的小事情,真是愚蠢啊!

无助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非常不喜欢,也开始怨恨把我放到这样尴尬境地的选择。那一小段时间好像一个世纪一样长久。

我本来是个腼腆内向的人,缺少那种走到哪里都如鱼得水的自在劲头和天生气质,,同时我又是个倔犟不服输的性格,这就让我这么个充满矛盾的人经常处于紧张,因为自己的无能,因为自己的不甘,加上好面子的时代病。现在这一切与生倶来性格因素显出巨大的POWER,它压倒我年轻无知没有要准备就上路的一个人,以至于我都忘了头晕。

那一刻,连我自己都意识到,我若在脚底下这片土地活着,需要改变自己。

我记住那一刻自己的无助感,慌乱的心情,它们一直影响着我以后的生活。

我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跟最后一个在飞机上同行的人挥挥手,看见她的丈夫热烈地拥她在怀里,真为他们高兴。

那时候我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既往也不是被娇生惯养长大,工作好几年了也不算完全不懂人事。但在这之前,我没有严格意义上一个人面对一个陌生世界的经历,我只是随着众人的脚步或上或下,好坏都是被动的。那以前也没想过我作为个体和世界的关系。我只是一群人里的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个独立人,无论是物理的还是心理的。

当我真的孤零零地背井离乡,脚下是纽约JFK机场时,那种茫然无措几乎击垮了我。一夜之间我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去所有的努力和学习和这个新世界的生活似乎根本连接不起来,我像一个成人的身体外表,内部是幼儿园孩子的水平和能力的结合物,那种尴尬沮丧挫折感是欢迎我来这个新世界的第一份礼物。
过去我虽然并没想成为什么或者以为自己是什么,但当我真的感觉到我连自己都不是的时候,失去了IDENTITY
的感觉让我感到恐慌。

从此总有一种LOST的威胁隐在我心底。后来我每看到飘洋过海新移民看见自由女神像时满脸笑容的图片就觉得不真实。

终于我看见了他。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路程赶来,接着我们连夜赶回去。

我坐在车的后排,先还看着窗外陷在灯火里的纽约,麦当劳那巨大的M闪着金光,然后我就开始想吐,头晕得睁不开眼,坐在我前边的他没什么知觉,一心想绕出这个桥那个桥走上正路,那时没有GPS,地图是唯一的指南,这两个不常进纽约的人找对了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也怕开进不知道的地方,紧张,我已经不紧张主要是难受晕车,我忘了紧张。

当车子拐下来到一个加油站加油问路,我开门狂吐起来。。。。。。
纽约,看见它的第一眼那晚上我的胃无法控制的翻江倒海。

顾不上看到底要上哪里,闭着眼睛直到接近黎明,听见他说,‘我们到了!’

我赶紧打开车门深吸一口气,爬出车,从没有这么贪婪地想呼吸一下黑夜的空气,它湿漉漉的冰凉而清新。

他这才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一切都很好。’

上了楼打开公寓的门和灯,他说:‘这就是我们的家,你终于来了!’
我放下手里的包坐在地上毫不羞耻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