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窝头

小时候在家，好像白面的供应很少，反正好像每天都吃窝头，特别不喜欢吃窝头。直到去农村插队我才知道，新棒子做的窝头很好吃，几乎所有的粮食，新粮食都是非常好吃的，带着粮食香味。

过去我们在北京吃的都是好几年的陈粮，不论大米，面粉，玉米面都不是新鲜的。我长在六十年代的饥荒混乱年代，母亲为了把我们喂饱想尽一切办法，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怎样做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到了冬天，我妈就把棒子面做的窝头切成片烤在炉子上，变得金黄起来，然后给抹一点芝麻酱，或炸酱，就非常香了。那要分着吃，每个人一份。

三九天里，她做一种棒子面的吃法叫：‘煮窝窝’，（我觉得是从我祖上老家传来的做法，母亲是山西人）先煮开一锅水，然后活好玉米面，用手团成一个个小饼，有一寸直径大，顺着锅边送到开着的水里煮熟，慢火煮像棒子面粥，但那小饼不会全化了，然后就咸菜吃。很热乎，锅底上有点糊的地方很稠，倒是很香，冬天吃很舒服。我后来自己想重复一下，结果成了一锅粥：（（

为了我们不至于天天吃窝头，母亲还把棒子面做成发糕，比较好吃，好像都是蒸的，需要加一些白面，有时候放上大枣和红糖。蒸熟后切成块状。

大白菜下来后，白菜梆子也舍不得扔掉，妈妈把它们剁碎，加两毛钱的肉馅用棒子面做白菜团子，这个不难吃，但很不容易团在一起。

如果有时间，她会给我们用棒子面加一些白面烙煎饼。活一大盆糊糊，吱吱啦啦烙半天。

所有的饭因为油水很少所以都不是你想出来的香味，油的供应很少要节约用才够吃到月底。

这样棒子面为主食的岁月，我们家也有好几种吃法。老吃棒子面很容易犯胃酸，胃痛。我们全家都十分消瘦，我们小孩吃饭都是分份儿。我妈总是给父亲单独做一点白面的吃的，放在一边，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我最小，母亲有时候会给我一点点父亲的待遇，哥哥姐姐倒是没有意见，母亲自己吃的最少。在那些岁月里，我哥哥大概经常没吃饱过。我不能说我挨过饿，但小时候都不是吃得很饱，我很长时间里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这样受穷？我们家是不是最穷？看见我父亲没有笑容的脸我也从来没有胆子问。我胆怯而不情愿地每天看见母亲想办法把棒子面做出花样，可是我仍旧不喜欢吃窝头。

我插队后在村里吃上了新玉米做的窝头，充满了玉米香味，我们知青没有柴锅做贴饼子，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围着火炉子，把窝头切成片，烤着吃，那时候每次回家都带回一大罐子炸黄酱，就为了抹在窝头上，吃起来很香。这时候已经是70年代中期了，北京城里的供应似乎好了不少。

我不记得我们烤馒头，只记得烤窝头。冬天农闲时大队不让我们离开，因为要平整土地，或者去修渠，挖河，都是很累的劳动，天黑了就围着炉子烤窝头吃。晚上很长，聊天讲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