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世难太平 (婴子) 南下被迫中断。北上路线需要重新制定。护卫队进驻驿站调整。江边驿站人满为患。将军派灵甫发急件报告大都。急件从驿站发出,快马加鞭几日内可传达。为了争取时间,减少护卫的危险,将军又密信到汴梁(河南开封),这是河南江北行省省治,管辖河南、湖北、安徽、江苏长江以北。河南一带临近腹地,将军与官府人士私交颇深,特别请求救援。之后,护卫队立即转换车马,直接北上。 刚刚上路不久,就见越来越多的灾民,大家都震惊了。无胜、无界从前与世隔绝,知道乱世人间的存在,却不知人间乱到如此情形!公主也看得触目惊心,她深知,按照佛家的理,天灾人祸皆有根源,如果“治者”力行天道,天灾怎会频频降临?老爷常常念道,治者乃系大任于一身者,负天命,载众望。而当今的“治者”真的在为天奉行公道吗?起义军的联盟,皇家贵族的孤立无助,这一切难道没有因果吗?她越想心越慌乱。 无胜心情更加沉重。一面护卫着皇族安危,一面心痛着众生疾苦。统治者的横行霸道早已在光天化日之下,百姓民不聊生,走投无路。官逼民反!起义军为何纷纷结盟?国无救,人自救!此行护卫着皇室后代,到底天意何为? 护卫队疾步奔行。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大家不约而同眺望天空。烈日当头,怎么会有雷声?无胜和灵甫飞马前往,将军叫停了马车等待情报。路边的难民也都惊慌了起来,围在他们的车马旁借以壮胆。 灵甫飞马回来,紧急报告:“报告大人,前方有战火,有兵过来了。” “兵力如何?” “不敢说。只见十来个。” “镇静!不可轻举妄动!” 又一声闷雷,灵甫说道:“是回回炮。定有镇戍军驻防。” 将军冷眼一看,严肃地说:“现在无论是什么军团,我们都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能躲则躲。 没有联络上可靠的人,绝不能听信任何人。明白吗?” 正说着,马蹄声接近了,一群人马飞驰而来,头系红巾。护卫队人人冷汗一身,立即让路。 红巾军见到迎面的车马,停了下来,对车马一行发生了浓厚兴趣。巴彦和苏合神色紧张,灵甫一看,马上上前对来者施礼。 “长官大人有何吩咐?” “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商道上的,在南面做买卖。不料发生战乱,生意难做了,老爷又犯了重病,正打道回府呢。” “车上驮着什么?”“ “就一点毛皮,布料,还有些草药。” 领头的看到车上老少三人,略有怀疑,走上前来。公主听到马蹄声过来,一把将穆萨搂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自己也把头巾压得低低的,遮住脸庞。她感觉浑身都在发抖。这时,无胜往车边一靠,用身体挡住公主,一手抓着车把,一手紧握剑把。领头的看到无胜,胆寒了三分。将军忙开口打岔:“长官,前面出事了?那娃娃怎么伤成这样?我这里正好有止血药,要不要……” 领头的回头一看自己的伤兵,大大不悦,说:“有药还不快拿来!” “还不赶快给大人拿去!”将军骂着巴彦,又对当官的叹息,“唉,怎么伤成这样?长官大人,前面不远有个客栈,客栈那边有个郎中,听说有绝技。我看您不如直奔那里,救人要紧啊!” 领头的一听,看车上的老爷言语合理又和善,心也慈善了,说:“当真有郎中?我们这就走。另外,你们绕道行吧,火炮、火銃见人都打,离远点。”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将军一个劲儿点头作揖。直到一帮人马远去。 公主搂着穆萨一直发抖,无界看败兵远去了,跑过来安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将军叫过来无胜和灵甫,商量说:“如果是国家军开战,不会三两下就完事。” 灵甫点头,说:“大人讲得对。看来交战不是一两天了。村民都在这里等着,咱们也不能冒险进去。我们还是绕道行吧。” 无胜环视了一下四周,别无选择。再看车上老少,他在无界肩膀上一拍。无界完全懂得了大师兄的意思,厉声回答:“是!这里就交给我吧!” 无胜和灵甫上马前行探路。护卫队绕道而行。 穆萨吓得尿了裤子,将军看着又心疼又焦虑。虽说是个孩子,可身价高贵,怎遭如此大罪!将军心里难受。公主忙着帮穆萨更衣。刚换好了衣装,雷声又起。这次不是炮声了,暴雨真的来了。刚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眼又雷雨交加,真的是天怒人怨了。无胜和灵甫回来助行。道路泥泞,车马难行,人人都在泥雨中浸泡着。无胜看到公主和皇孙儿相依为命,心里着实可怜。荒郊野外,无处避难,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挡住风雨。 暴雨一过,马上又热气逼人。将军的伤口出现了溃烂,疼痛难忍。大家力争往前赶路,终于坚持到了一个驿站。 驿站外躺满了难民。灵甫先跑进去联络。面对着如此众多的饥困百姓,无胜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公主更无话可言,饥饿的孩子向她伸着小手,围上来一圈。 “没有,我没有吃的!真的没有!”公主哭了。 饥饿中的孩子们都不肯离开,对她抱着一丝希望。这时,灵甫从客栈飞跑了出来,冲到马车前,对着穷孩子们连推带吼。他不由分说,牵起马车就往外跑。 “怎么回事?”将军见灵甫的举动奇怪,忙问情况。 “快走!快走!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无胜一看灵甫的神色,确信一定出了什么事情,马上配合车队转移。 “发生了什么?”将军焦急地问。 “里面全是病人,我担心……” 将军吓了一跳,难道这里已发生瘟疫?他回头巡视四周,问:“灾民是哪个方向来的?” “不知道!快快离开!。”灵甫回答。 车马快行了一段,直跑到有烟火人家。无胜和灵甫又先去探寻了。 人烟稀少,良田少耕,荒草遍地,感觉不到一点点人气。公主从车上下来。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是战乱还是瘟疫? 灵甫和无胜从乡民那里查探回来,给将军回报:“报告大人!是饥荒。刚听老人讲,这里连续两年大旱,今年庄稼颗粒无收。村民早已逃离,各处逃荒去了。老人还说:南大旱,北大涝,东西舍了往哪儿逃!” 将军舒了一口气,说:“只要不是瘟疫就好,随便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吧。” 灵甫将车马引到了老人的家门口临时歇脚。庭院大开,破旧不堪,老人独自坐在草房前抽闷烟。无胜巡视,还两间茅草屋,好似多年无人居住,挂满了蜘蛛网。 将军看到穆萨手摸着肚子,可怜巴巴,安慰到:“再走一段,很快就到家了。那边有回回村,田地种得好,饭菜做得香,不会让过路人饿肚子,进屋就是上客,喝油茶,吃馓子。” 穆萨听后越发肚子叽咕了。公主站起来,走到老人跟前,问候了一声:“老人家安好!” 老人瞟了一眼公主,没有回话。 “眼下闹了灾荒,您老怎么没有走?怎么过活啊?” 老人有点不乐意的样子,瞥了她一眼,说:“天让你走,你就得走,天让你活,饿着也能活。” 话虽这么讲,可是没吃的怎么活?公主并不是想问老人寻口茶饭,只是想问问寒暖。老人见她还没离开,长得又有模有样,有点身份,就开口说了:“贵人靠人吃饭,都不会饿死的。穷人靠天吃饭,能活就是造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都靠不住了,也就该天接去了。”公主细听这老人的话,有道理,却想不出门道。耳边听到无胜在招呼。 “无界!” 听到无胜召唤,无界立即跑去。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们。无胜望着山,指手画脚。无界找来灵甫,三个人又商量了一番,立即准备前行了。 穆萨看无界要走,好舍不得,眼巴巴叫到:“小师父!你也去吗?” 无界跑过来,亲密地拍拍他的脸,说:“我一会儿就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兔子蛋、松鼠蛋,找到了咱们好美餐啊!” “尽骗人。兔子哪里会下蛋?” “不信啊?天上的玉兔就下蛋,就因为山里的神仙不吃肉呗!不信你问人间的玉兔妹妹。” “人间的玉兔妹妹?在哪里?你又骗人了。” “不骗!不骗!你就去找白兔兔那样的,长得白白净净的……” 没等无界说完,无胜的手已经拍在他头上了。公主怒目的眼睛看着无界,大家都哈哈大笑了,只有穆萨纯纯的大张嘴、瞪大眼不知所云。 无胜带人上山了。将军招呼公主身边坐下休息。他面容和蔼,和公主聊天解闷:“坐下来!不要急,有菩萨保佑,都会逢凶化吉的。只是……看咱们的小爷,还必须从小磨炼才行啊!” “大人说的是。”公主点头。 “行路难,一路闯荡过来才有滋有味。大汗的江山就是靠勇猛、顽强开创下来的。道路曲折,我们把它开直了。乌云来了,我们唱歌、跳舞,顶着风,冒着雨,把太阳给唤出来。我们的天不会黯淡,大元的江山不会衰落。” 将军的话低沉、有力。公主凝视着将军,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向往,是力量,也是野心。 将军悄悄在她耳语说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穆萨虽小,他身后有青山,脚下有龙潭。” “您是何意?” “你没有看到吗?上天已给我们送来天兵,这就是天意啊!” “什么?” “哦……没什么”将军似乎走漏了嘴似的把话打住了。 “小娘娘,我饿了。”穆萨说。 “再忍耐一下,男子汉要学坚强!” “对!学坚强。要学天上的雄鹰,地上的雄狮。”将军说。 “我真的好饿啊!” 将军看着弱小的穆萨,再不忍了,安慰到:“闭一会儿眼睛,想想家里高兴的事,等大师父回来了就好了!” 公主把穆萨拉近,让他倒下睡一儿。眼睛不自觉地眺望着山边,想着无胜。他的身影就是希望,让她真的好盼望。 将军叹息了一声,说:“我们蒙古人,是马背上的儿女,从小就要练骑射、摔跤,他是草原上的生命,绝不能被圈在屋里的。可眼下,我们的后代们,越来越远离了草原,膀子不粗了,箭术不精了。太子多文弱,能文不能武。看小爷,要是从前,早已独自在马背上奔驰了。大汗的男儿当威武,要培养他文武兼备才行,国家的前途就在他们身上。该练童子功了。” 公主什么话也没讲,心里沉沉的。自从那日离开老爷家,一路艰难过来,仿佛人生长老好几岁。她隐隐约约也听老爷和幕僚们暗下商议“公主之行”,但话锋几乎都是落在穆萨身上。到底为什么如此神秘?皇后娘娘为什么特别关照穆萨?难道自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障眼法”?穆萨的身后真有权势之争?她恐惧了。世代千年,王位的继承,太子的废立,明争暗斗,总是周而复始重演着。往日读着书中的这些天方夜谈,从不会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连日来的旦夕祸福,总在一瞬间让她应接不暇,失魂落魄。大都之行意味着什么?她越来越恐惧了。 无胜一行从山上回来果然收获不小。无界为找回来的“兔子蛋”大做文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人的话总有他的道理。他们从山上采了毛栗子,噼里啪啦地在篝火中叫响。巴彦和苏合兴趣大发,以水当酒,跳起了蒙古舞。月夜当空,无人的旷野犹如草原的家乡,别有一番情趣。 灵甫总在将军左右伺候。无胜喜欢独处,但承蒙将军喜爱,总是拉着身边。他一旦端坐起来,就如同一尊泥像,纹丝不动。 “三人头”总和“五人兵”分隔着,一边是凝重,一边是欢笑。无胜正恭恭敬敬坐着听将军讲事。 将军朗朗笑着,说:“我可能前世是汉人,要不今生我怎么会遇到三个救命恩人都是汉人呢。” 无胜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灵甫问无胜:“今世能相逢,前世必有缘,是吗?” “嗯!”无胜毫不含糊应声。 “是啊!”将军说,“我也深信这一点。灵甫跟我多年,知道我对汉人的情重。近年来,我越发感觉自己老了,成不了什么大气了。现在,蒙古族对汉人渐渐失去了信心,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没别的原因,就是黄金。我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儒家精神满足不了大蒙人的奢侈无度,结果怎么样?唉!我听说世祖忽必烈早年对汉地文化也很重视。世祖有缘结交海云禅师,受益匪浅,助得国家昌盛。海云禅师是汉人,释迦门派。你可知道?”他问无胜。 “有听说。”无胜回答 “他有得意弟子叫刘秉忠,精通易经、儒术、天文、律历。世祖最喜欢结交各族裔俊才。传说当年世祖将海云法师款留在王府,每日必听他讲经说法。后来便留下他的弟子刘秉忠在身边做参谋了。” 无胜点头赞许:“盛世君王多在道中。” “是!我和灵甫常私下常议论些事。你说蒙人、汉人都信佛,我不懂里面的门门道道,只知道佛就是佛,谁不求?谁不拜?求个大吉,求来世有望。皇上不也大兴佛事吗?可是啊,外面拜佛都一套,里面修佛谁知道?咱们进不了那扇门,也就听一点音吧?就说当下朝中盛行的密教,真的是让人胆战心惊!这门道,长生术、养生术、房中术……唉!大师父,你对这个有什么解释吗?” 无胜紧闭着嘴,目光凝视。灵甫以为无胜没有听懂大人讲的话,补充到:“就是那个密教,男女一块修的?” 无胜平静地说到:“既是密教,外人怎可得知?” “对啊!”将军点头,说:“我也曾听人这么一说。密教怎可大面传播呢?听说,真有什么绝活?大师父可知晓?” 无胜正色回答到:“弟子只听上师说法,从不过问其他门派。历代教法,不二法门!” 无胜话语虽然不多,但道理其中。将军和灵甫点头认可。本想想从无胜嘴里听出点门道,可他这张嘴和他人一样严谨。无奈,佛门中的那些事依旧云里雾里了,想明白也找不到天窗。而无胜,此时的心早已飞上山了。他偷偷看了一眼无界,无界也偷偷向他眨了一下眼,师兄弟俩的心早碰到一块了,恨不能马上飞走。时候未到,秘密还不能泄漏。他俩都熬着时间,等大家入睡。 当大家都入梦后,无胜和无界悄悄起身离开了。俩人回到了先前找食物的路上。一远离了护卫队,兄弟俩就无拘无束起来,飞似的地往山上跑。无胜也露出了大男孩的本性,和师弟打玩起来。他们俩早已看好了目标,两人竞争着看谁先到达目的地,那是山上的仙洞。 无界骑马一路在先,一到山下。把马王树上一栓,拔腿就跑,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无胜远远甩在了后面。他突然发现了机密,无界早已在路上设了路标。这小子!无胜一怒,飞奔上去追赶,他已经大输给无界了。 “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偷偷做了手脚?”无胜骂道。 “是你考虑不周,勇猛而缺少机智。” “这话是你讲的吗?看我收拾你!” “这是师父让我提醒你的!” “师父这样说了过?” “这还用说?师父让我和你一道出来不就是这个意思!我自己悟出来的!” 无界得意起来,他最会在大师兄面前张扬小聪明。无胜举手要收拾他,他早像兔子一样撒腿跑掉了。最先发现仙洞的也是无界,要不是一行人等着山货糊口,师兄弟俩早就先睹为快了。夜晚回来,他俩要好好观察一下,也许还有什么机密等待发现呢。 他俩沿着仙洞走进,无胜点燃了火把。借着火光,他们看到了侧壁上的石雕佛像。这洞穴分明住过修道人。 “真是个仙洞,一定有人修成仙了。”无界看着石雕像遐想。 “大师兄,这里!还有很多佛像。” 他又发现了另外一处,他连忙喊道。 天啊!这么多石雕佛像,无胜用手触摸着石壁,无胜高举火把,细细端详。这里的修行者是谁?留下的如此辉煌杰作?无胜充满了敬意,把火把交给无界,自己双手合十敬拜。 “大师兄,这里不会只是一个修道人吧?或者他们现在正在山外云游?” “一定不只一个人。你看,他们雕刻的手法都不一样。”无胜触摸着。无界举着火把继续向前摸索。无胜却闭起眼在神像前默默念叨了。念叨完了,睁开眼睛,透过月光,又观察佛像。他突然发现佛像上有亮光,回头一看,正看到洞口。他高兴地叫道:“无界,快过来!灭火!灭火!” 无界听大师兄一喊,连忙跑了过来,灭了火把。无胜一手指着佛像,惊喜地说:“无界,快看!” 佛像脸上散发着柔柔的光。无胜再一指洞口,无界惊叹了。月亮就在洞口悬挂着,洞穴外围的青石被月光映照出清晰的轮廓。 “天眼!”无界感叹道。 “神在看,快打坐!” 多美的仙境!静寂而安详,天眼看人间。于是,师兄弟俩盘腿席地而坐,开始入静打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