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见证
——看经典影片《早春二月》
1962年初，国家文化部发布通告，定名全国知名电影演员中的22人，为优秀电影演员，即是后来俗称的全国22大影星。他们的大照片被挂在电影院最显著的位置，商店里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这组照片。许多老艺人如赵丹，白杨，秦怡，上官云珠，孙道临等榜上有名，也有中生代的优秀者名列其中，如王心刚，庞学勤，李亚林，于洋等，还有后来者的金榜题名，她们是谢芳，祝希娟等。
到了1963年，新中国最困难的三年时期终于进入尾声，可是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却在暗中涌动，后来在1966年的夏天，就爆发了以后被称为十年浩劫的文革。在那场灾难中，上述22大影星中的大部分人都遭受了严重的冲击，有的人甚至被迫害致死。可是，就在这个黑色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夜，北京电影制片厂拍出了一部可以说是迄今为止，中国电影史上最有价值的艺术影片，这就是《早春二月》。
这部影片是由谢铁骊执导的，剧本也是由他改编自柔石的小说《二月》。孙道临，谢芳和上官云珠领衔主演。孙道临是中国电影界的重量级人物。谢芳是后起之秀，因扮演《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而声名鹊起。上官云珠则是影坛名角儿，一个光华四射的星级艺人。在编导的掌控下，这三位表演艺术家倾情演绎了一个悲哀，但却又是十分感人的故事。
孙道临扮演的肖涧秋是一个27岁的青年，毕业后在社会上走南闯北了几年，还是找不到理想与出路。来到了芙蓉镇中学教书后，由于真心同情与帮助一个带着两名幼儿的年轻寡妇，而倍受流言蜚语的中伤。又因为校长的妹妹陶岚对肖涧秋的爱慕，又使肖涧秋的处境如雪上加霜，更为艰难。
陶岚这个人物是由谢芳扮演的，这是一个新女性，头脑里没有框框，是一个敢作敢为，我行我素的主儿。学校里的青年教师钱正兴明明一直在追求她，可她就是不用正眼看他，对于他的示好视而不见。为此这个钱老师非常恼火，动用了他父亲是有钱有势的乡绅这个背景，对学校和肖涧秋施加了不小的压力，目的是要把他赶走。
上官云珠出演的是文嫂这个角色，这个人物就是影片中那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寡妇。她的丈夫是肖涧秋在师范学院读书时的学长，后来就读于黄埔军校，毕业后随革命军攻打惠州时阵亡。肖涧秋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可是这也害了她。她经不住村里人的风言风语而上吊自杀了。
学校里还有一个老师叫方谋，是由老演员李钊饰演的。这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善于在钱老师面前煽风点火。归根结底他是看不起肖涧秋，他形容肖涧秋是一个江湖落魄者，笑话他穷，居无定所，没有背景根基。这个人物代表了一种负面的社会存在，看起来有文化，有知识，实际上顶多就是一个封建卫道士，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
所以，这部影片中的剧情非常有张力，矛盾很突出，人物关系也交织纠缠在一起。文嫂寻了短见后，那个方谋还当着肖涧秋的面称赞文嫂是有节气的，意思就是不惜以命守住了贞节，即使是死也是一女不嫁二夫。这样的话出于一个中学教师之口，可见封建意识在那个时期的中国还是那么得肆意横行，禁锢人们的观念。
影片中，肖涧秋与陶岚的在一起出现的画面与剧情都很好看。肖涧秋由孙道临扮演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孙道临的在艺术上的修养与造诣，为深刻地塑造出肖涧秋这个人物有了可靠的保证。再加上他俊朗的外形，炯炯有神的双目，书卷气十足的气质，把一个民国时期的知识青年刻画得有模有样，非常到位。
谢芳不仅能演《青春之歌》中那个一心向往革命的林道静，还能演好一个典型的小资新女性陶岚，这让观众对她塑造角色的能力刮目相看。陶岚有别于林道静，比林道静还有多面性，可是在谢芳的演来却毫不费力，每一个细节都演出了陶岚的特质，而不是林道静的影子，这是难能可贵的，体现了谢芳所具有的演技实力，也体现了导演的技高一筹。
至于在他们的感情上，陶岚是一直处于攻势，肖涧秋则是步步防守，很是被动。另一方面，肖涧秋与文嫂在一起时，看到的是肖涧秋心情的悲哀与凝重，文嫂则是对以后的日子要不是一筹莫展，要不就是以泪洗面。终于，肖涧秋下决心要彻底地帮助文嫂摆脱困境，那就是他要娶文嫂为妻。
可是肖涧秋也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又怕伤了陶岚的心，希望能得到她的同意，他再去告诉文嫂这个决定。陶岚再高尚，也不会把自己的所爱拱手相让给她人，但是她提出的理由却是不容质疑的：你这不是爱，而是同情。也正是陶岚的阻挠，说到底也是肖涧秋的多此一举，文嫂就利用了这个空档悬梁自尽了。一个本可以阻止的莫大悲剧就这样地发生了。
文嫂之死，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不仅是肖涧秋愤懑至极，就是镇里的人，村里的人，包括学校里那个以方谋为代表的一群流言蜚语的制造与传播者，也受到了震撼。他们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他们错怪了文嫂。实际上他们才是凶手，是他们杀死了文嫂。也正如乔涧秋当着他们的面怒斥道的：人言可畏，人口可畏。当然，这件事的结果也让陶岚更爱肖涧秋了。
可是陶岚没有想到，肖涧秋从文嫂的死中恢复过来后，就不辞而别了。这一次肖涧秋做对了，没有先跟陶岚商量，而是想好后就毅然去做了。不过，肖涧秋走时还是给校长陶慕侃，还有陶岚留下了一封信，表示了他的所思所想。他说文嫂的死，还有王福生的退学，就像两个铁棒击打在他的头上，让他猛醒。于是他决定离开这里，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
读罢了这封信，陶岚立即也夺门而去，校长问她到哪去？她边走边说我找他去！陶岚就是陶岚！虽然她的存在总让人觉得有点多余，总是在帮着某种倒忙似的，可是她最后这个举动还是很为她加分的。她爱了，就不松手，即使是他去到天涯海角，她也要跟随而去。这个人物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勇敢无畏，想让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最后的这一段剧情是原作小说中没有的。小说里只说肖涧秋去到了上海，没有要“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那句话，也没有陶岚一个人马上就出门去找他的情节。小说上说，陶岚要她哥哥陪着她去上海找肖涧秋。显然，电影的结尾更符合陶岚的性格，也符合逻辑。因为肖涧秋的出路一定是要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的，绝不是湮没在上海那么简单。
这个改动是谢铁骊的智慧之举。可以说这个改编既忠实于原作，又提升了原作的思想性与艺术性，使故事的前后的人物性格更统一，也更协调了。谢铁骊是出身于新四军的老革命，他是自学成材当导演，拍电影的，最终成为一代艺术家。他的代表作有许多，比如《无名岛》，《暴风骤雨》等，但是能够改编并拍出这么出色的《早春二月》，是他对中国影坛的一次重大贡献。
这部影片在文革伊始，就同《北国江南》《林家铺子》等影片一起被当作大毒草，遭到了严厉的批判。它的罪名是散布资产阶级人性论和阶级调和轮。当时，它被允许放映，不是为了回收成本，而是为了被批判。也就是说它一诞生就生不逢时，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批判之声。
最可悲的是，文嫂的扮演者上官云珠也走上了文嫂的不归路。她不堪忍受文革的凌辱与毒打，于1968年11月23日凌晨3点跳楼自杀，年仅48岁。一代影星屈死在非人的迫害之下。因此，今天看《早春二月》，看到文嫂的样子就不难想象得到她的扮演者，上官云珠在遭受非人待遇时，也一定是那样的痛苦与绝望了。文嫂与上官云珠都是以死来抗争命运的。她们的死，都同样让人不能不唏嘘，也不能不发人深思。
小说作者柔石的一生也是一个传奇。他27岁写下这部小说，两年后，年仅29岁就因为他是共产党员而被国民党军警枪杀了。《早春二月》的开片画面就是柔石的遗像，旁边是三行竖写的行书组成的一句话：“纪念柔石同志遇难三十三周年。”从影片拍就的那时到今天是五十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柔石离开这个世界也八十四年了。柔石的小说还有人在看，这部影片也经过文革的摧残而浴火重生。
它本来就是一支瑰丽的艺术之花，盛载着早春二月才有的灵性与隽永，宣示着它的独特与存在。时至今日，肖涧秋愤而出走的故事还是那么得有力量。其实，他的遭遇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并不陌生。人性中的某些阴暗面，因传统观念中的糟粕被无情放大后，必然会造成无数的悲剧。这就是故事所揭示的真相，这也是影片能够继续得到观众的认可与礼敬的主要原因。它具有极大的艺术价值。
除此之外，今天的观众还愿意看这部影片，也是出于一种怀旧的情怀使然。电影是大众的艺术，老一代影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特质与风采。对他们的缅怀，同时也是对往昔的一种回眸与礼敬！孙道临与上官云珠都不在了，谢芳也老了。可是他们年轻时的风貌是那样的令人惊叹！在中国自古就不缺美女，缺的是有貌又有才的俊男。孙道临就是一个这样的俊男，在男影星中，他是首屈一指的帅哥。
而且他的才华更是动人心弦的，听听他的任何一部电影里的对白吧，就更不要说他为50多部外国影片的配音，还有他的众多唐诗和新诗的朗诵。他的声音醇厚又有质感，他的说话本身就带有音乐的美感与韵律，是真正的天籁。他是江南人，生于北京，毕业于燕京大学，学的是哲学，他身高1米82。他集中了南北方的精华与灵气于一身，要不是正在盛年时遭遇文革，他一定还有大作为！
孙道临是那个时代表演艺术家群体的代表。那是一个盛产大师的时代，如今他那一代人都远去了，可是那一代的辉煌却在他们的作品里，永远地留存了下来。《早春二月》就是一个不朽的见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