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把风花雪月的伞
文章来源: 托宝猫2011-04-15 08:45:57

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西班牙语作家Mario Vargas Llosa笔下有一句名言:“生活是一场粪便暴风雨,艺术是我们在这风雨中唯一的伞。”

我小时候最开始对艺术的认识,是质朴的民族艺术:刺绣啊,舞蹈啊,首饰啊,民歌啊,等等。后来自学了一点二胡,一点古琴,水平之低,那是不用说的,但是至少让我对这些领域有一点粗浅的接触。西方艺术里,所接触的不外乎绘画音乐雕塑。因为身在欧洲的缘故,托各个美术馆的福,绘画看得多一些,但大多也是走马观花。

我个人喜欢人物画胜过风景画,喜欢故事场景胜过静物,喜欢历史和宗教题材的画胜过生活题材。这一切其实跟我的文学鉴赏观也很吻合:偏重叙事,弱于描写。我不是很喜欢太袖珍的画,但在鲁本斯的巨幅之前也常常头晕。意大利画派,因为宗教色彩太浓又太单一,满壁圣母和圣婴,看多了,也未免有些生厌。当然,文艺复兴,尤其是拉斐尔是个例外。我对这种少年成名又早夭的天才,总是有些偏爱。而且拉斐尔的笔触之细腻,用色之柔和,让他笔下的圣母和圣婴有些出众的魅力。我喜欢拉斐尔胜过达芬奇,虽然后者更加多才多艺。

我喜欢伦勃朗的革新精神,也喜欢安格尔的古典。北方画家里,我很喜欢最近几年才发现的Cranach,特别中意他笔下的瘦削苍白的裸女,胜过鲁本斯的肉嘟嘟的丰满女人。

我不是太喜欢浪漫主义时代的绘画。自由女神领导人民,美杜萨之筏等等,我看了没什么感觉。可能因为里面意识形态的味道太浓,反而减弱了其艺术效果。

我虽然不太喜欢风景画(普桑,华托统统都不感冒),但印象派的画,我还是喜欢的。我喜欢莫奈,却不喜欢塞尚。这个说不出什么原因,完全是我个人的好恶,我甚至怀疑是否因为塞尚的一幅自画像头发太少,让我从此对他的作品心生厌憎……

梵高的画里,我最喜欢的其实不是自画像,不是向日葵,不是教堂,不是麦田,而是荷兰梵高美术馆里的一幅《吃土豆的人》。看了一眼,立刻不能忘怀。所谓震撼人心的力量,大概就是如此吧。梵高跟诗人兰波一样,是流星似的人物,惊鸿一瞥,惊才绝艳。我对这样的天才,总是忍不住心生敬畏的。

毕加索画得太多了,星罗棋布在全世界各地,怎么看也看不完。据说,只是据说哈,当年毕加索在巴黎酒馆里消费之后,常常随手涂鸦几笔,以充酒资。老毕生前就已经红了,比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可怜的梵高来,不可同日而语。毕加索我之前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直到有一天,看到他一幅《奥尔加的扶手椅》,大吃一惊。吃惊的缘故不是这幅画有多么出色,而是这幅画的古典风格。我之前一直以为老毕把人物画成那些个狰狞的鬼样子,是因为画不出像样的整齐的人像呢。看了《奥尔加的扶手椅》之后,心中陡然雪亮,明白了所有的歪曲狰狞都是画家有意为之,老毕的基本功其实很深厚。好比一个写狂草的书法家,首先是受过正楷的严格训练的。

这一个貌似幼稚无知的发现,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大师,颠覆传统的前提必定是已经深谙了传统。正因为深谙,所以这个颠覆才尤其显得可贵和有力。现在很多文学人和艺术人,一味追求颠覆和革新,对自己要颠覆和要革新的对象却以不屑一顾之名,不认识不学习不理解。殊不知文学和艺术,岂有那么容易玩的?毕加索还得练习写正楷呢,你随便吐口痰,敢指着痰迹说是“个性狂草”?

毕加索同时代以及之后的现代艺术,我不是很懂,但是也有偏爱,比如Klimt,Matisse,Miro,Chagall, Giacometti 我是喜欢的。可是Klee和Kandinsky就总喜欢不起来。

现代艺术之后,我们昂首走进了当代艺术时代。这个呢,我就基本不懂了。还是一个偏爱问题,巴黎的蓬皮杜中心,我只去过一次。卢浮宫和奥赛,我去了十几二十次。各地的当代艺术博物馆,草草看过,也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也许我的审美是懒人的审美,墨守成规,注重视觉的安逸和舒适,满足于对画幅后面故事的追寻和记忆。但是我内心里当然明白,眼界的开阔和思想的发展是无限的。现在我很喜欢的一些艺术家,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现在我不喜欢或者不懂的一些艺术家,谁又能担保有一天,我不会突然灵光突现,从此情根深种?

也许我内心里还是希望能撑开一把伞,遮挡劈头而下的滚滚粪便。问题是:当皮耶罗·曼佐尼把自己的大便分装为每听30克的90听密封罐头,命名《艺术家之屎》,售价为等量黄金的价钱,我又怎么分得清哪个是伞,哪个是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