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57575/202104/19705.html深度寂静（十一）

张秋和正一个人蹲在前院篱笆墙靠近西南角的地方，他已经用家里铲煤球的小铁铲和捅炉子的火钩子在黄土地上挖了一溜四、五个小坑，每个小坑里也都放进了两、三粒生的葵花子。

“老张，听你家晓鹏说你要种瓜子儿，我想你就是要种向日葵吧。”

李依琳看见张秋和并没有准备把植物种在离自己家窗户根儿很近的地方，心里先就放下了一块石头。

“呵呵，我是上次去我老娘那里，看见她种向日葵还剩下几个挺不错的葵花子儿，我就想咱们院子里也应该种上几棵，让小孩子们管着，给他们找点儿事情干干，也算一种玩儿法，种的出来种不出来都无所谓。呵呵。”

张秋和此时已经接过了儿子晓鹏手里的那半盆水，他紧走几步，想都没想，顺手就把水洒进了小花坛里。

“这花也该浇水了。儿子，你再打一盆去？端得动吗？端不动就赶紧言语。我知道你已经端不动了，嘿嘿。没关系，爸爸跟你一起去，千万别逞能。走。”

张秋和手里拿着空盆，笑嘻嘻的拍了拍儿子晓鹏的头。

“我没有端不动。是因为这个盆子的边儿太滑了。我没有逞能。爸爸我不要你去，我自己去。”

晓鹏本来就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这会儿被张秋和拿话一激，他的勇气立即就比先前曾加了几倍。他从张秋和手里抢过那个铝盆，转身就要走。

“儿子，这回把盆灌满了，爸爸在过道这头等着你，好不好？”

晓鹏听了张秋和的话，使劲地点了点头，带着跟屁虫一样的两个女孩子一溜烟地往后院去了。

李依琳没看出什么名堂，她觉得张秋和这种鼓励孩子干活的方法挺特别。她也回到了后院，把琳琳的被单拧干晾到了晒衣绳上，然后就回屋开始拆王伯卿的被单子。

张秋和趁着儿子去后院厨房接水的空档，快速地用土把小坑一个一个地填好，然后就走到平房的门口，等着晓鹏从后院往外走。

只几分钟的时间，晓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走廊的那一端。站在走廊这头的张秋和根据晓鹏的动作断定，这次盆子里的水一定是满的，因为晓鹏走路的速度极慢，几乎是小心翼翼往前蹭着走的。然而张秋和没有向晓鹏走过去，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在等什么。

晓鹏一步一步即小心又缓慢地往前挪动着，他早就看见了在大门口靠门站着的爸爸。虽然晓鹏的胳膊颤抖的历害，两只端着铝盆的小手滑溜溜地沾满了油腻，随时随刻都有把铝盆摔到地上的可能，但是他并没有张嘴喊爸爸帮他的忙，这股子韧劲在远远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张秋和的眼里，像极了年少时的他自己。

眼看着晓鹏一步又一步挪过了张秋和家的房门口，眼看着晓鹏一步又一步就要挪到顾向南家的门口了，张秋和瞅准了时机，几步就走到了晓鹏的面前。

“松手吧。”

他低声而快速地说出了三个字，以至于晓鹏在事后回忆说，他当时根本没听清爸爸到底说了什么，他就是觉得爸爸是来帮助他的，所以他就撒手了。

说话之间，张秋和迅速地伸出左手用力接住了铝盆的左端，而同时伸出去的右手却单摆浮搁地根本没有使劲去端铝盆的右边。晓鹏并不知道爸爸在接替他端盆子的时候两只手在盆子底下用了不一样的力度，他只知道爸爸终于出手帮他了，于是他立即就如释重负地同时松开了左、右两只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响，满满一盆子清水一头沉地全部向走廊右侧顾向南家的门口泼了过去，顷刻之间，潵在地上的水无声无息地顺着门缝儿流进了顾向南的屋子。

“哎呀呀，我就说不能逞强吧。一盆子水都洒地上了，白费劲了吧，还都流人家屋子里去了。咱怎么跟人家交代？先站这儿别动了，等我去拿墩布来。”

张秋和嘴里说的挺着急，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大功告成的表情。

晓鹏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呆了，听了爸爸的话，他竟真的站在湿漉漉的过道里一动没有动。两个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子也被这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吓坏了，晓虹一转身就溜进了家门，琳琳也迅速地跑回了自己的家。

李依琳和王伯卿都听见了屋子外面的声响。
“怎么回事？好容易过个星期天，你听听这外面叮铃咣啷的，一点也不让人清静。”

王伯卿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琳琳，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晓鹏把水扣地上了？”

李依琳问刚刚跑进屋的琳琳，只一秒钟，她就从女儿的脸上得出了答案。

“小鹏哥哥把水全洒到地上了，就在顾伯伯家的门口，那些水都流到顾伯伯家里去了。”

“我就说吧，张秋和就是个糊涂虫。这种出大力的活儿怎么能让小孩子干呢？现在好了，一盆子水全都倒地上了，顾伯伯肯定生气了。”

李依琳边说边放下了已经拆了一半的王伯卿的被单子，快步走向关着的房门。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那么喜欢凑热闹。那两家现在肯定都非常地不高兴，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王伯卿话音未落，李依琳已经拉开了自家的房门，低头一看，可不是嘛，过道右边湿漉漉一片，但自家门口却几乎没有水迹，晓鹏正站在顾向南家门前的地方一动不动。

“这孩子，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呢？鞋都湿了，还不赶紧回家换了去，水鼓囊囊的多难受啊。你爸爸呢？到哪里去了？”

李依琳惊讶地看着原地不动的晓鹏。

“我来了，我来了。嘿嘿，是我让他站那里别挪窝的。他不能回家，他就是想回家，也得等跟邻居道完歉以后了。好了，现在可以挪动挪动了，我得把这里的水先擦干净了，过道是大家都走的地方，不擦干净了会把人滑倒的。哎，晓鹏别愣着了，赶紧敲门呀，要向人家当面道歉才对。”

张秋和从后院拿着墩布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他把墩布往地上一撂，就卖力地擦了起来，一边擦还一边催促晓鹏去敲顾向南家的房门。

“当，当，当。”

晓鹏犹犹豫豫地在顾家的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就停住手等待回应。几十秒过去了，没有人回答。

“爸爸，没有人。”

晓鹏怯怯地把脸转向了张秋和。

“不会吧。你敲的声音太轻了，再使点劲。”

张秋和向晓鹏一努嘴，示意他继续敲门。

“顾工应该在家。可能还没有睡醒吧。”

李依琳站在自家门口轻轻说了一句。

“当，当，当。”

小鹏这回敲门的声音比上一次大多了，说明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胆怯。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再使点儿劲，一直敲，你还应该说：‘请您开一下门。’知道吗？”

张秋和停止了擦地的动作，凑到了小鹏的身边，小声地鼓励晓鹏继续敲顾家的房门。

“当，当，当。当，当，当。您开一下门。请您开一下门。”

晓鹏按照张秋和的指点，开始用劲地敲击顾向南家的房门，同时嘴里还大声地说着话。这个动静可比先前的洒水摔盆要热烈得多，以至于李小梅，晓虹还有琳琳都不约而同地从屋子里走到过道上去看热闹，就连王伯卿也差一点就从屋里走出去一探究竟了。

“请您开一下门。请您开一……”

房门终于从里面拉开了，就在顾向南的脸刚刚出现在房门后面的一瞬间，张秋和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墩布塞进了刚刚拉开的门缝中，他的脸上还是那样笑眯眯的，手握着墩布杆，好像都等不及为顾向南擦地了。

“您就是顾工程师吧。嘿嘿，实在对不住，一直没机会见到您，好不容易见着了，却还是因为给您闯了祸。我儿子今天人小志气大了，嘿嘿，好心帮我干活儿，可能还是因为年纪小吧，关键的时候没蹦住劲儿，一不小心就把一盆水全扣在过道上了，正好就在您门口，结果水都流您屋里去了，给您弄了一地，您多包涵吧。我这就赶紧给您擦干净。”

张秋和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堆着笑容，也始终没有把墩布从房门打开的地方挪开，他还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晓鹏的脑袋：

“赶紧给叔叔赔礼道歉。”

然后又看着顾向南的眼睛说到：

“看您长得挺少兴（年轻的意思），我就在这儿充一回大吧。”

“叔叔对不起。那个盆子太滑了，我把它给爸爸的时候它就掉到地上了。不是故意的。”

晓鹏仰着头，看着半个身子在门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顾向南，稚嫩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坚定。

“没关系。还好，还好。就是门口这里湿了，我自己待会儿会擦干的，不用麻烦你们了，不用了。”

顾向南好像对地上的水不太在意，他连声表示不想麻烦张秋和父子，似乎很想立即退出这种被别人逼迫着开门的窘境。

“那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的给您泼了一地水，这本来就够讨厌的，再不帮您把地擦干净了，今后我们就没脸和您低头不见抬头见了。您看，这水真是不少，都快流到屋子中间了。您别拦着，也别客气了，容我把这块地擦干净了，完了都不用您轰，我自己就走了。来，您让一让。”

张秋和笑呵呵地却十分执拗，他也不管顾向南乐意不乐意，就径直用墩布擦起了顾向南家的地板。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