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来了 悬壶济世的父亲走了
文章来源: 吉祥雨2023-01-05 19:58:13

                                新冠来了 父亲走了

 

下班驾车归家,乌云笼罩,山雨欲来风满楼,突接弟弟发来消息:父亲走了!

 

91年前,父亲出生在北京城。父亲5岁时,我爷爷离家从军,经过考试,成为中国也是国军第一批汽车驾驶员,爷爷开着美援的道奇,车轮滚滚南征北战,受命迁移成吉思汗墓,任职新疆。著名电影演员赵丹等人逃出新疆王盛世才监狱后,逃不出新疆,爷爷又是送军大衣,又派车送赵丹一行人回到大后方重庆,爷爷后官至滇缅公路局局长,军衔为上校技政,赴庐山受训,获蒋介石接见并合影,获赠中正剑。爷爷多年随军在外,父亲跟奶奶寄宿在二爷爷家,先读德胜门外圣婴小学,与美国华裔将军傅履仁同班,父亲继读高中,高一上学期时,抗战胜利,爷爷卸甲到了成都,奶奶带着父亲从北京到张家口,然后乘私家敞篷卡车到兰州,一路颠沛艰辛最终抵达成都,一家人历经战乱生灵涂炭,终于相逢,喜极而涕。

 

到成都后,父亲读完高中,当时有钱人子弟纷纷报考大学,我爷爷在外多年,一是不贪,二是喜欢撒千金结交和接济朋友(成都著名小吃像咸包子,龙抄手,赖汤圆的老板都跟爷爷熟悉,包括爷爷口袋里的钱),因此父亲家中并无多少积蓄。父亲因家中拮据,便报考免学费包吃住的成都医士学校,学制3年,此系介乎大学与中专之间的专科学校,是成都唯一不收费的学校。父亲在4千多考生在脱颖而出,被择优录取。父亲在校学习优秀,期间在省医院实习,师从名医,同时父亲参与学校生活,曾任学生会成员,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当官”。

 

50年代初,父亲和同学一行5人被分配到四川重庆天府煤矿,天府煤矿原为爱国民族资本家卢作孚创办的百川煤矿,当时虽隶属煤炭部,却地处偏远,位于北碚后丰岩一个“夹皮沟”。父亲从来不理家务,一心钻研业务,医术不凡,后来又考进重庆卫生局举办的大专进修班深造,但因爷爷属于反动军官,奶奶是地主份子(奶奶是地主家大家闺秀),始终在医院抬不起头,被排挤打压。但父亲坚持钻研业务,家里订阅了《中华内科学》,《中华神经内科》,《家庭医学》等许多医学专业杂志,购置了许多专业书籍。父亲下班回来就坐在躺椅上捧书学习,父亲下班后的状态用母亲的话来描述很形象:一天到晚老把个脸藏在书后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终成矿区职工医院内科业务骨干,被评为主任医生,官至门诊内科主任。父亲明白学而专的道理,大内科范围内独有特技,而且擅长使用新药和自制联合用药:当时无先进医疗设备,检查肝大肝小全靠手摸。父亲堪称一手准,别的医生摸不准,父亲一摸就知道肝脏大小。当时治疗痛风的药物多引起嗜睡,父亲通过研究,摸索出一种药物,即治疗痛风又不嗜睡。父亲专攻老年病中的高血压,对各种新老降压药了如指掌,运用自如。矿上上年纪的领导多血压不正常,于是纷纷排队拜倒在父亲的白大褂下。父亲还擅长小儿科。小儿疾病不好治,一是难在小儿不会说话,主诉全由家长代言,二是小儿剂量难掌握。父亲经过钻研,掌握了小儿剂量,而且还根据病情联合用药自制特效药粉。孩子发烧,又怕打针,爸爸妈妈协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找来,口口声声为心肝宝贝孩子代言:“孩子死活要吃张爷爷的药”-好像父亲处方签上开的不是苦口的西药,而是甜甜的棒棒糖。我家女儿发高烧不退,三军医大西南医院诊断为脑炎,我当时远在东非筑路,那路一时半会儿且修不到家,我爱人急得满坛子萝卜抓不到姜(缰),背着女儿一大早赶回我父母家,当时父母还没有起床。父亲见状,不慌不忙调制了一些药粉,一剂下去,体温立马正常!

 

父亲不光熟悉内科业务,而且对普外,妇产科,五官科,皮肤科都有了解。有段时间,父亲转战放射科,业务方面通过自学竟也应付自如。矿上开办“721”工人业余大学,父亲受命负责医务班的教学。。。至今我都记得父亲医学金句:“治哪种病的药越多,哪种病就越不好治,譬如感冒。好吃的不健康,健康的不好吃。”可以说,父亲的一生是学习的一生,他年届90还能用电脑,用写字板写字,在网上为母亲治病寻方问药,玩手机,微信于掌股之间。

 

煤矿是个男多女少的所在,上等的煤好找,上等的媳妇不好找,但医生在矿区属于凤毛麟角的知识分子,父亲医院的同事一般都娶上矿上的美女。母亲患有荨麻疹,父亲在诊病时邂逅我母亲,一只听诊器结佳缘。母亲人称一枝花,是矿山路人皆知的美女播音员,声音清脆甜蜜,是矿上文工团《刘三姐》一角的扮演者。父亲长得跟爷爷一样高大,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医生的光环,尽管外公嫌我父亲小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父亲最终还是将18一枝花的母亲揽入怀中。婚后,父亲指导母亲学习普通话,父母时不时在家表演男女二重唱,捎带手养育了我和我兄弟两人。

 

父亲少言寡语,在我们哥俩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很少跟我们促膝谈心过。但他在文革时清醒地认识一技之长的重要性,他自己会吹箫,后来省下钱为我们哥俩购置乐器,送我们去拜师学琴,他长期靠大剂量安眠药治失眠,竟熬更守夜亲自为我复写一整本《小提琴演奏法》,父亲还让我们搞体育打篮球,我弟更作为篮球健将,成为小有名气的单手转身上篮高手,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文体两方面的熏陶使我们获益终生。恢复高考后,又为我们哥俩复习千方百计创造条件,我当时已在矿区子弟中学任教,学校领导不放我高考,父亲头顶烈日步行十余里,到矿区办公大楼,找到人事科科长,开出同意高考的介绍信,父亲满头大汗从怀里掏出递给我,后来我俩从“夹皮沟”双双考上大学,完成了老爷子的大学梦,传为矿区佳话。

 

父亲平时面容严肃,不了解的人,比如病人都怕他,纷纷“投诉”:张医生好凶。可能是小时候常去北京天桥听相声的缘故,其实父亲骨子里十分幽默。他不喜欢足球,就说那么多人抢一个球不好玩,一人发一个多好!遇到排队的时候,父亲排在最后,身材高大的他就板着脸嚷嚷着,要按高矮次序来排队!父亲面凶心善,矿工在井下瓦斯中毒,医护人员抢救上来用大卡车飞速送往医院,颠簸的卡车上,矿工痛苦得面部扭曲,满地打滚,父亲他毫不犹豫地跪下来,不怕脏不怕累,马上实施口对口呼吸。。。

 

时至今日,没想到父亲作为医者,一生救死扶伤无数,却未能拯救自己的生命,被奥密克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里,我正驾车驶过一片旷野,四下空旷,只有脚下大道通向远方,此时雨过天晴,天际一抹阳光掠过,我仿佛看见远处父亲伟岸高大的身影,老人家似乎在寻觅着什么。。。老爷子一定是在天堂寻找他深爱的矿山“刘三姐”一不久前亲爱的妈妈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