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后悔来了美国?----父母在不远游
文章来源: 北美大一叔2015-06-27 22:11:49

“I miss you, I miss your smile

And I still shed a tear every once in a while

And even though it’s different now

You’re still here somehow”  

“I Miss You” by Miley Cyrus 

  想起上大学时的日子,最让人怀念的莫过于坐着绿色铁皮火车从北京回老家了,当,当,咯,咯,看看窗外的风景----八达岭, 官厅水库, 火台, 小村镇,或是遇上另一个相谈甚欢的大学生,一路春风,带着淡淡的喜悦,期盼回到老家见到那不常想起从未忘记的爷爷奶奶及父母。每年二个来回,五年大学就那么快地过去了。

  来美国几年之后,终于可以回国探亲了。这回只能坐机了。每年一次,每次见到的奶奶都比以前稍稍地又矮了一些,后背更驼了一点,倒是精神不错头发不白,两眼亮晶晶,虽听力不如以前,但头脑清楚,还可大概对答。

  每次住上不到一星期,又要匆匆离去。奶奶是那种勤劳节俭坚强善良的人。我每次走时用手抚摸着奶奶只及我胸前高度的头发及脸颊,跟奶奶大声说,我明年还会回来看您的。泪流满面,泪如泉涌。心里知道看一次少一次,不知那一次会成为最后一次。

  因为我们想去更远更大的地方,我们来到这遥远的他乡,学习工作,生儿育女,成家立业。 后来父母也曾有机会来这里看望,可他们终究觉得在外国如同在鱼缸里的鱼儿一样,不如祖国家乡自由自在,不愿久住。天各一方,游子在外, 我们失去了多少次节假日与父母共聚一桌喝酒饮茶,嘘寒问暖的机会,更别提父母如生病时无法尽床前枕边送水喂药陪医送诊的义务。天涯之外, 只能用笔写下我对母亲病逝后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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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母亲最早的印象是小时候在西韩岭中学。我那时大概只有不到二岁,只记得中学宿舍有一间房,晚上黑洞洞的只有一个小灯泡。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

  我印象中第二个关于母亲的记忆是在大同城墙内防空洞里见到她。我那时只有四五岁,在跟着奶奶挖防空洞。这是在文革之初母亲要去北京前与我们告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毛主席。那时候母亲很秀丽。

  后来印象里见到母亲的次数多了起来,此时父亲母亲都很忙,每几周可以回我住的爷爷奶奶家一次。

  后来母亲调到大同城区的中学,住在奶奶家西房,每天晚上批改作业到深夜。在批改作文时,她一字一句地改,改错字,改错句,用圆圈把用得好的字词或句子特别标识出来。每天都会在暗淡的灯光下,如此工作到深夜。有时候我看得不忍心,我就去开玩笑说,妈,让我来帮您改,我知道怎么照着您的做法去改。母亲眼睛一瞪说,那怎么行?

  退休之后母亲又到水泊寺游泳学校去兼课。她每天骑车来回。间或她提到自己腿痛膝盖疼而无法多走。她说她在那儿学会了游泳而每天在课余常去锻炼,她很高兴。时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她完全退休了,在家里照顾年长的奶奶。在妈妈的尽力侍奉下奶奶在几年前安然过世。

  在我有了第一个小孩时,母亲试着去美国大使馆签证没被批下来。这样的拒签在那时是常有的事。此后弟弟妹妹生了孩子后,母亲终于拿到了美国签证。这样在美国见到妈妈数次。妈妈每次在我家小住数日,曾带母亲去美东及加拿大。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在加拿大议会大楼前跟身着红色戎装的卫兵在一起合影。

  不知不觉中母亲走路的步态发生了变化。她常说膝盖痛。尽我所能,我把各种止痛药提供给母亲去试用,虽效果有限。母亲后来又发现了糖尿病。兄弟姐妹之间,常有讨论是否应该做换膝手术。结合母亲意见,最后一直不曾去试过。

  还以为父母年轻,几年不到,母亲突然开始腹背痛。在北京某三甲医院的多位医生的诊断之后,腹背痛还是没有好转。电话之中,我劝父母尽快做个断层扫描。不幸的是扫描结果是后期胰腺癌。我把妈妈的病情及扫描图像拿去给在美国的放射科,外科,肿瘤科,消化科多位专家会诊之后,大家的一致结论都是太晚了,只能缓解相关症状。从在北医做内科到在美国做内科及神经科,三十年经验,我从心里知道我所能做的很有限。我早已无奈的意识到,她在人世间的时间只是数月。

  鉴于这是不治之症,结合爸爸的意见及兄弟妹妹的意见,告诉母亲她的病是慢性胰腺炎,爸爸从此开始每天二十四小时照顾母亲。曾经弱小的大妹妹,如今变成了女强人,承担起一切带母亲就医的事。小妹请了长假及弟弟也曾尽力回老家陪伴母亲。

  在妈妈生病这一段时间里,妻子及她在京的姐姐联系到中医专家给母亲服用中药,虽不知效果如何,但曾给予一线希望。在美国取得的特效抗癌药,虽分二次邮回国,一次丢失,一次母亲过世后才寄到,邮局误人!

  我回家见了母亲最后一次。母亲阵有胃痛,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按摩背部及腹部。止痛药,止吐药,有些寄回国,有些带回国,效果只是一点而已。我在家时陪母亲去验了一次血,她还是坚持走了很长一段路。离开时,我跟母亲说,我会回来再看您,再过几个月就在今年晚些时候。  

  谁知不过几天,妈妈的病情急转直下。经多次全家人征求母亲的意见,选择了保守治疗。在她病重之际,打电话回家,有幸听到妈妈最后的话语。母亲跟我说: 妈没事儿,不用回来。你专心工作吧。虽只几句,微弱的声音里透出了她坚强的意志及关心别人而不是自己的精神。虽然在美国行医,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为自己没有能更尽力帮助母亲减轻痛苦而自觉惭愧。

  在母亲最后一年里,每次电话,她都会问起我的孩子们的学业情况,虽然她过早逝去,无法等到后来的结果。可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是,他们做的很好

  母亲一生善良坚强,关心别人,一路走到终点。做人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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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坐在一列隐形而巨大的绿皮火车上的旅客,在听不见的当声中, 时间就像随着列车向后逝去的浮光掠影,转瞬间未来变成了过去。忙忙碌碌中,我们有缘由儿女陪伴长大,而当年为了一个梦, 我们却无幸陪伴那留在故乡或老或去的父母。万里远游,在夜深人静能觉得自己的心跳时, 你我可否有过一丝悔意? 

  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现在理解这古语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