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发小
文章来源: 思韵如蓝2017-05-31 08:32:35

发小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俩在班上的考试排名轮流做王,从概率上讲大约六四开,发小胜算更高。平心而论,确实发小更聪明。她的聪明从她的一双晶亮的眼睛能看出来,有灵气。发小被评上"学习标兵",大照片挂在学校走廊的玻璃橱窗里。我屈居二等,叫做"学习能手",就没有"亮相"的荣耀了。发小毫无虚荣,是轻松随意自然的,所有学生时代的美好标签都是外界送来给被动贴上的; 我在乎荣誉,有内在动力,然而越在乎的越不得,我这大半生一直都在不断证明这一人性悲剧的铁定不变。


在世界看来,我和发小应该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奇怪的是,我俩偏不,我们从心里喜欢对方,真正做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有次英语老师讲解形容词和副词的"更"和"最"的概念,反复举例地自问自答:谁是班上最聪明的学生啊?然后就提发小的名字。又问谁是学习效率最高的啊? 答案又是发小。一堂课发小被从头到尾地重复抬举,让我心里莫名难受。我一丝一毫都不嫉妒发小,只是实在不喜欢老师故意褒贬的小家子气。


我的妈妈曾经教过我们一年数学。我为此挺苦恼。我本来学习好,是自己挣来的"荣耀",如果妈妈教,我考得好,别人会不会怀疑我"近水楼台"?妈妈从来不搞厚此薄彼的小格局,并没有特别宠爱发小。如今发小告诉我,她对其他老师都淡漠了,还有些回想起来甚至相当抵触,唯独喜欢我妈妈。每当逢年过节,发小不但短信祝福我,还一定要我问候她"恩师":我的妈妈。发小自认她跟"恩师"是同一类人:随性,淡然,平和,远离名利。


记得发小爱听广播连环说书,好象是刘兰芳讲的评书"岳飞传",后来又接着听"杨家将"。我好奇地试听了一分钟,就不耐烦地放弃了。我那时是假洋鬼子,生性也浮躁,对老祖宗的东西消化不良。我也听过连续广播,能听下来的只是"青春之歌"的前半部,因为里面有个"余永泽",隐隐地对我还有些吸引。有次我跟发小开了个玩笑,她回我:"贤妹请起,免礼免礼!" 如今想来,我对中国传统因为无知而忽略,留下了缺口。发小则是生于斯乐于斯,不做关于远方的"痴心妄想"。三十年后重新相遇,留在国内的发小认为我当年出国的选择是对的,她遗憾自己没有象我那样凭着心气跑得更远; 我则开始恋恋不忘故乡的好,早断了雄心,更绝了大志,还纠结自己"乱作","瞎搅"是不是到头来只落得"空空的行囊"。


我和发小都是爱笑的女孩。老师让我俩站在前台给全班介绍学习经验。我讲到一半,抬眼望见同学们认真聆听的模样,扑哧一下就失了控,笑到全身抽搐。结果我在台上发抖打摆,台下全班跟着哄堂大笑。控制住了局面后,轮到发小。她原本也是为讲而讲,装模作样地赶鸭上架。结果跟我一样不会忽悠的发小也是失败的演员,她更是笑得眼泪都蹦出来了!老师拿我俩没法: 好学生啊,本来特意包装了要来撑门面的,却全搞砸了,还不忍心冲她们发火!


三十年的时空隔离,当我和发小通过微信再次连接后,我们惊奇地发现,我们貌似变了很多,经历了很多,但又好象一切都没变。我俩都成了班级群里最平凡普通的一员了,但好象并无失落; 我俩再也不会象幼时那样无事笑三回了。我们明白了读书容易,生活艰难; 我俩甚至连婚姻都有类同的挣扎,相似的磨合; 中年的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经历过精神上的低落,按发小的话,我们从前太乖了,连青春的叛逆都没有,现在要"补闹"; 最终,我俩都"认命"了。出国也罢,留守也好,环境改变不了生活的本质。


实际上,对于认识生活的功课修炼,发小还是比我踏实,比我聪慧。我们在智商上永远是六四开,格局不会变了。我喋喋不休地数算生活中的遗憾时,发小言: 思韵啊,只有两种人没有遗憾,一种是升了天的,一种是入了土的。像你我这般贪生怕死的,最好遗憾多多,好保寿呢!发小把她一路的波折也如实道给我听,却没有怨愤,好像在说他人的故事。我说: 你的话好比是我的氧气,正憋着呢,听你一言,就像吸上一口清新,真叫舒畅啊!


发小告诉我,她养过一只狗,并不着迷动物的她架不住儿子再三请求,捏着鼻子不情不愿而勉强为之。儿子出国留学后,她为了省却麻烦,把狗狗送人了。后来听说狗狗年老得了眼病,不知怎的,一下想起和狗狗朝夕相处过的日子,心里疼痛起来。她从友人处要回了狗狗,精心护理她。现在狗狗眼睛好转,每当见到发小,就流露出"生"的喜悦。发小从善待弱势生命上面得到许多充实。"我现在连一草一木也不再轻慢呢!"


几天前我过生日,发小及时送来祝贺:思韵,要笑口常开哦!我说,正郁闷呢!孩子回家说,妈妈,以后咱不说man-made了,要改说people-made。human, mankind这样的词都要取缔。还说以后他她它要全兼顾,才能make a statement。我真要被这个充满了"爱"和"自由"的世界逼到墙角了!发小乐了:亲爱的,你整天在这些"高大上"的忽悠里认真,要不得病都难。咱接点儿地气好不?你也跟我学学欣赏花草,爱护动物,包你开心!


我和发小并没有因为时空的隔绝渐行渐远,相反,生活的逼迫,时代的汹涌,让我俩格外怀念我们曾有的两小无猜,珍惜如今彼此的相伴相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好替你打理打理形象!"发小实在看不下去我的不修边幅了。"行,到时候一闭眼,全交给你了!"


我这样有偏执倾向的人,特别需要发小的平和来时时开导,舒通郁滞,恢复平静。对于发小,我的"愤世嫉俗"也好像淘气的石子,定期地在她的波澜不惊里投下点涟漪,带来些流动。她不厌烦,反欢喜。大概这也是互补吧,谁说只有婚姻才需要互补呢,友谊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脑海里常常浮现出这一流动着的画面:两个刚刚走近青春的女孩子,以为生活的全部就是读书学习,而这对她们都不难,于是她们看满世界都是花开,充满喜感。她们未开口就先笑,对周遭全不设防。她们学不会和成人世界的合作,连当个棋子,扮个木偶都做不好,常常不分场合傻乐失控,花枝乱颤。不出意外,她们成人后没了多少"精彩",她们没有胆,也没有识,去追逐那些"精彩"。都说老了老了就又长回去了,于是她们约好,等老了,再结伴取暖,期盼在笑纹皱褶里找回她们傻傻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