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与俗系
文章来源: stonebench2019-01-24 09:12:30

“佛系”是最近出现的新词,据说意思就是超脱,不在乎,咋地都行。

不得不说,这个词造得很传神,很给力,很贴切。

但它传的神,给的力,贴的切,都是“俗系”的。

啥意思?

就是“佛”这个词被理解为“咋地都行”了。而“咋地都行”只是世俗理解,佛的本义并不是“咋地都行”。如果佛是没有观点,没有执着,咋地都行,那么植物人都成佛了,人昏了睡了就是佛了。

世俗用自己的语言,把“佛”重新定义了,而这个新定义,是扭曲的。

本贴重点不是讨论佛的本义是什么,而是借“佛系”这个词来看一般思维如何模糊认识世界的。这样,就不得不说一下“佛”字本义了。

佛的本义是觉,觉的体现之一就是“在又不在是又不是有又是空空又是有。。。”这些词一说出来,给人的感觉要么是玄妙要么是糊涂。怎么可能在又不在空又是有有又是空?于是有人五体投地有人嗤之以鼻。

这不是因为描述得不对,也不是因为一般人没有能力理解,只是因为一般人没有搞清这种描述的对象和观察角度。如果搞清了,就不会觉得玄妙或者糊涂了。

如果我们用上面的公式来描述眼前的具体的东西,比如一个杯子,说这个杯子既在又不在既空又有,那么一定让人强烈质疑。因为杯子指向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在思维的前台成为焦点,后台运转的是对具体事物进行处理的思维程序,这个思维程序处理事物的方式本来就是以分割认定的方式进行的。它需要先把对象分割出来,再对它进行定义,然后再深入处理。而听到“有且无”这种判断-----即肯定又否定----当然就无法继续处理,表现就是卡壳。对这种卡壳的反应,如果执着于单向思维,就会表现出无奈甚至愤怒;如果不那么执着于单向思维,那么就会觉得玄妙深奥。

但是如果说,我们的世界既空又有既在又不在就会好一点儿:质疑可能变成困惑。因为世界指向存在的整体,后台运转的思维依然用分割定义的方式来处理,但是它分割的直接是有与无,这个东西与其他东西的对比被跳过去了。这种思维更容易到抽象层面,集中到有与无的对比上。然而在这种思维方式之下,有与无依然是两个相互否定的概念。但这两个概念的冲突,比起意识要处理的“这个东西不存在”与潜意识中“其他东西依然存在”的对立来说,已经简化一层了。“世界的存在是真的吗?”“我是谁?”这样的问题其实都是思维在整体上对有与无对比进行观察的反映。因为处于抽象的整体的有与无的对比中,思维已经没有办法进一步分割,进一步定义了,单向思维到此就是停滞,表现就是想一想,得不到答案,算了,回到现实的具体对象中来了。

如果再进一步,说我们的意识既空又有。这依然是一个令人困惑的命题,但是这里边的“合理性”却大大地提高了。因为我们的思维与意识不再集中到外在对象上,而是反观自身。比如听音乐,我们可以说意识中有音乐。意识中有音乐----这是有。但是在你听音乐的时候,也可以听到邻座的窃窃私语-----这说明“有”并不是“实的”,意识对音乐处理为“有”,但是意识本身并没有被音乐占领,它依然有空间接受别的声音。

再细致一点儿,音乐的有是从哪里来的?其实是音符相叠形成的印象。音符相叠只定义音乐本身的有,不定义意识的有。假设感知中的“有”都是“基本单元”相叠形成的,如果音乐的有是音符相叠形成的,那么杯子的“有”就应该是触觉与视觉的“基本单元”相叠延续造成的。不同的是,声音即起即有即灭即无,没有暂留,而触觉与视觉却有暂留,这种暂留把意识“吸”在基本单元的流动中,结果就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可以占据同一个空间,但是两个杯子不能同时占据同一个空间。视觉与触觉感受空间上的排他性让我们以为这个东西是“有”,而且这种有是真实的-----你可以不断地重复验证。你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离开一年回来看它还是它,它还在那儿。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杯子是有,而不是空,因此不能接受既空又有这种说法。

但这种“有”是依意识的工作特性建立起来的。这一点,佛教也承认,也就是佛教说“有即是空”中“有”的一面。按世俗思维的分割定义方式,如果是有,那么就是有,不能即是有又是空。然而,佛教说“空”,并不是在单向思维中否定一个定义或者一个概念,而是提供一个视角,把这个定义的后台程序给翻出来了-----你依基本单元的连续性而定义“有”,而这种连续性不是唯一的。如果你超出了连续性对你的捆绑,连续性所定义的“有”当然就不存在了。不是依单向思维否定有(依单向思想,有是真的,依然是有),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单向思维所定义的“有”。在这个意义上,“有即是空“是成立的。另一个简单的类比: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属下,既是爸爸又是儿子。可能吗?当然可能。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老板“这个定义对这个人来说是“即空即有”的。有,是因为他有这个职位和权力,空是因为这个身份是依外在条件成立的,并不是这个人的真正或者完整定义。

空有困惑的根源是两个视角在用同一个语言,每个视角其实都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机制。如果意识不到处理机制的差别,就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另一个视角下的概念。结果当然是不解或者误解。

回到“佛系”这个词上来。佛教的“即此即彼”“无可无不可”(这个好象是道家的说法)其实并不是处世表层的不在乎,而是在对现象定义的层面。离开这个层面到世俗之中,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该咋地就咋地”,该坚持就坚持,该放弃就放弃。在操作层面的有为与定义层面的无为本来就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