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这个问题,在人间纠缠了几千年。各路人马纷纷出手,以试图把正确答案昭示天下。 科学家们拿起洛阳铲在地球上挖出一堆规格不同的骨头,他们的结果:你是从猿猴进化来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哲学家们搬出各种理论,拐弯抹角的暗示一些其实他们自己也含混不清的结果。 最狠的是宗教教派,各自推出自己派别的创世主,然后把人类分别划到自己门下作为信徒。为了证明自己是世界的正根儿大打出手近千年。 在范五心里绝对不会搂着大猩猩肩膀称兄道弟,而所谓的创世主也没最后有定论。 唯一能让他信服的只有释迦摩尼的理论,我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我,我就是创世主,创世主就是我。 佛陀诱导你相信他的理论,但从不逼迫你必须信服。佛陀教给你认识世界的办法,而不是武断的命令你盲从。佛陀还给你能够验证这些理论的操作手册,从来都不空喊。这样的好老师在浩瀚宇宙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范五很庆幸能够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即使法末,可至少有法。 胡子问范五:你是谁。范五不敢回答。 自己是谁呢。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这是个终极问题,千万不能随意开口。 世界凝固了,范五的脑海里旋转着无垠宇宙。他的意念从远古飞到现在,从现代又飞到史前,从凡间飞到天界,从三维又飞到五维…… 直到老李拉他胳膊,并小声说:“五爷,答话呀,有什么掖着藏着的。” 范五回过神,眼前是一片皱眉怒目且百思不解的土匪,大家也许觉得范五已经圆寂了。 “我是老徐大院的范五。”范五给出了一个谁都不得罪的回答。 老李有点泄气,本以为范五会一拍胸脯:“我是奉天城隍范有贤转世!”老徐大院的范五,这谁认识呀。 土匪们一片嘘声,憋了半天就这个呀。 拎枪那土匪“嘁”了一声:“没听说过,去哪啊?” “去文千户拜望好友文澜。”范五说这句的时候提高了嗓门。 土匪也来了兴致:“哟!石家的马车拉着老徐大院的范大爷去看石局长的小舅子文老爷,谱不小啊。” 石奉山已经人称石局长,文澜已经成为文老爷。岁月变迁,大家都老了。 一看土匪的狠劲儿没了,范五立马附和:“都是街面儿上的朋友抬爱,给范五薄面,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没别的事我等告辞,天黑前得赶到地方,文少爷还等着呢。” 范五习惯称文澜为文少爷,叫他文老爷太别扭,英俊潇洒的文澜怎么会老呢。 老李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回屋里再吃几口,至少把馒头带上。范五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瞪了老李一眼,恶狠狠的小声说道:“痛快点,下顿不想吃了!” 老李回屋拿回几个馒头,嘴角挂着土豆拌茄子的残渣,应该是自己把那一大碗都倒进肚子。 解开缰绳,范五上了车,老李挥鞭便走。 马车还没驶出空场,离官道还有几米远,土匪群中忽然有人叫到:“那个人是大闹奉天城的范五爷,他大婚那天我在延寿寺看见过他。” 场面又是一片寂静。 范五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范五爷有什么大不了的,喊什么喊。 老李停下脚步,马车不走了。范五刚要催促,没等开口,已经有两匹马飞奔出来横在马车前。 身后的人群里有人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像是在马上发出的,不是拎手枪那位。 “范五爷,既然相逢为何藏头藏尾的,我们大当家的黑天白夜的念叨您,您这么躲着是怎么个意思,我们山上有对不住您的地方吗?” 范五没敢回头,怕什么来什么,他最不想跟韦向天扯上关系。 看样是走不了了,就知道不该去看什么文澜,老老实实去弥勒寺多好。都赖老李偷听,坏就坏他身上了。 现在怎么办,范五不知道韦向天总念叨他什么,也许是韦向天真的知晓了什么秘密,就等他出现呢。 逢场作戏是混江湖的人的基本技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犯倔耍脾气不行。眼下想撤没门,光凭脚力就不是人家对手,马车跑不过马,更不用说人家还有家伙。 老李还是那么镇静,正往嘴里塞馒头。范五这个气,他怎么还变吃货了, 这个场面得范五自己应付,他转过身,寻声望去。没看出来刚才是谁在说话,于是说道:“原来是韦大爷的人马,恕在下眼拙,早知道就不急着走了。今天确实与友有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我上山拜望韦大当家,今天就不跟弟兄们客气了,兄弟先走一步。” 场面话说的圆满,按规矩如果对方不想为难,也说几句客套话就算完了。 可今天人家就想难为范五。 人群中跑出一匹白马,在马车前停住。马上坐的这个人皮肤黝黑,戴一顶黑礼帽,身上穿黑缎子短衫,下身一条日军的马裤,配长筒马靴,斜背了一只驳壳枪。 范五一看,这打扮眼熟,戴副墨镜就是一汉奸。 “认识我吗?”这人开口问。 不认识,范五谁都不认识。就算报上名来也得搜寻一番,两本书里的人物都有点记混了,该认识谁完全没规则。 “不认识。”范五没客气,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范五爷,还不赶紧下马跪拜,还跟这摆谱,惯你毛病。 “我在韦大当家座下排行老三,都叫我三爷。” 噢,想起来了。就是石奉山头回见韦向天,在太清宫里前来接头的那位。此人在山上是韦向天的心腹,颇有几分分量。 可是,韦向天得金佛逃奔北平,山上的人都散了,他为什么还在呢。 这是个谜,这个谜跟范五关系不大。这伙土匪是死是活完全不在范五牵挂范围之内,他想的是,这三爷会不会抓他上山。 “原来是三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咱们后会有期改日再见。” 范五觉得把这些场面套话都说完就能走,只字不敢往韦向天身上唠,就怕一开口提韦向天人家就请他上山,那就着了道了。 “范五爷,江湖上都传您是条汉子,咱们韦大当家这么惦记你,你都不说个谢字,还急着要走,什么事这么急呀。” 三爷压根没想让范五走,范五心说谢你大爷,又不是我让他惦记的,我他妈认识他是谁呀。 嘴上却不能这么说:“瞧您说的,大恩不言谢。能让韦大爷惦念的天下没几个,在下也不能光动嘴是不是。今天确实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我定登门拜望。甭送,你们赶紧吃饭。” 范五扭头喊老李快走,一刻都不能耽搁。 哪有那便宜事,三爷在身后又是断喝一声:“来人,把车把式给我绑了,马车归山上了。” 抢劫!韦向天的人敢抢石奉山家的马车。老李和范五都傻了,好在还没绑范五,算是给了面子。 范五一时没想明白,韦向天跟石奉山关系非同一般。两人在北平折腾过一气,韦向天还试图劫过法场,石奉山又带着韦向天从军,一起打张大帅。 抢石奉山的马车,这就是打石奉山的脸,为一破马车交情不要了!。或者说为了活捉范五,这俩人的交情都不要了?不可能啊。 老李首先发难:“大王,我都说这是石奉山家的马车了,谁敢拿这个扯谎。那位是范五爷你们也都认识,怎么了这是,什么交情都不讲了?” 三爷冷笑一声:“讲不讲交情是你该问的吗,你说是石奉山家的就是石奉山家的?你觉得这位范五爷能是真的吗?!” 完,毛病出这了。 土匪们怀疑老李和范五是假冒的,可有一点,土匪中有人认识范五爷,如果这是谎,也是你们自己扯的。 “我说的你们不信就不信了,范五爷可是你们自己认出来的,认错了往我们身上赖呀。”老李脑子还挺清晰,是这个道理。 三爷看看范五。 “江湖上传,范五爷那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独挡鬼子宪兵联队眼都不眨。还讲究江湖情分,他要是听说韦大当家惦念,那首先必定随我等上山,来个群英会。哪有像他这样急着扯呼,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他要不是假的你就是假的,你们俩必定有人扯谎。” 范五看老李,老李瞧瞧范五,都觉得人家说的对。老李不明白范五为什么急着离开,似乎也觉得应该去跟韦向天叙叙旧。 也许不绑范五就是因为土匪们也拿不住真假,而绑老李错对无所谓,一个下人就那么回事吧。 范五确实没有范五爷的气魄。人家范有贤根上就是八旗贵胄,吃过见过,心胸坦荡,况且就没想多活一天。 范五可不成,一肚子弯弯绕,防着这个盯着那个,就连同行的老李他都不放心,让谁看他都不像一代豪杰。 不像就不像吧,豪杰范儿装不出来。范五想知道土匪们想怎么处置自己,绑都没绑这是有缓儿。 那位三爷喊人牵过来一匹马,把马身上的东西卸下来装到马车上,连老李一起扔到车上。然后说道:“范五爷,没别的,我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文老爷那,文老爷要是认你,那我给你赔不是,请你上山,要是文老爷不认识你……” 没等范五辩驳几句,三爷又说:“留下三个跟我走,剩下的回山。” 有人过来扶范五上马,这下算是完了,那位文老爷,他也不认识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