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我们房子顶楼的大平顶有点漏水,要修一下。那时在上海,要 修房子决不是有了钱就可以办到的,还要去找人、找材料、送香烟、说好话。 这些事当然都由神通广大的老李去办妥了。说好是由房修队来修整个屋顶,大 概共需几千元修理费。老李去接洽好了,只等付定金。忽然,父亲睡了一晚又 变了卦,觉得修全部屋顶还不如只修漏水的那部份合算,于是吃早饭时叫女佣 去房修队关照,不要全修了,只用部份修理即可。女佣刚走,我与小弟也下楼 来吃早饭了,知道父亲的新主意,大不以为然,认为要找房修队不是容易事, 既然要修,不如全修,一劳永逸;否则,这次不修的部份以后再修起来又要去 “求神拜佛”了。这时,老李已来上班,也附和我的意见,于是父亲又一次动摇。 但那时女佣已走,连忙再差老李去追女佣,要她不要再去房修队改变计划了。 最后追到没有我已忘记,但即使没有追到,女佣已告诉房修队改变计划,老李 也有办法再去改变过来,这点我毫无疑问。事实是,最后付了五百元定金,要 房管处修全部屋顶。结果,还未动工,“文化革命”已经开始,资本家财产全部 没收,五百元定洋当然也在没收之列,不再归还了。
我在《南澳散记》(注 1)中曾提起此事,说老李追女佣那一幕十分滑稽, 使我想起法国喜剧家莫里哀(Jean-Baptiste Poquelin Maliere 1622–1673)的剧 本在舞台上上演时常有的场面:一连串男男女女在舞台上追来追去,团团转。
另一次我记得比较清楚的、请老李去办的事,是买轮椅。那大概是龙华 公园之游以后的事。
可能因为我父亲那次外出之后觉得不错,但又觉得体力仍不济于在公园 中行走,于是产生了买轮椅的主意;也可能是老李的主意:老李总有不少奇奇 怪怪的新主意,这次很可能也是老李的主意,要父亲去买轮椅来,说可由他推 着在屋里往来,或者外出。父亲同意了,于是又要老李去设法采办。
那时,在上海要买点东西虽不象再过几年那么困难,但也决不是只要有 了钱就可去买来的,尤其是轮椅那种非日用品,简直连哪里卖的都不知道。记得也去医药公司等处问过,回答大概是只供应医院、公家,不供应私人之类。 最后,老李不知通过什么三教九流的关系打听到可去某工厂定制,价钱当然不 会便宜,但自己可以设计样子,提出要求。于是接连好几天功夫,大家都讨论 起什么样的轮椅好来。最后似乎决定要定制一种既可由别人推,又可由病人自 己手摇的那种,以便父亲体力——尤其是臂力——恢复得再好一点可以自己用 右手摇动。在此期间,老李当然又忙不迭地奔波于工厂与我家之间:传递图纸、 意见、信息等等。最后,可能又是因为我的反对而没有做成这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