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在这里长篇引用蒋彝书中关于午茶的讽刺性描写,并没有半点意思说华老师也将我和我父母引进那种窘境。事实上,在华老师家那个下午并无外客,华老师中文流利,我父母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在这儿引述蒋书,只是要说明即使所谓“文明”的英国人,他们的进食方式也 会使人陷入吃抓饭一样或更有甚者的困境。
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比英人更加悠久,而且自称是热情好客,但在 请客吃饭方面使客人受窘的程度恐怕比英人的午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方 面的事我不再引述,有兴趣者不妨去看看丰子恺先生《缘缘堂随笔》中 “作客者言”一篇。我二十余年前即看过此书,后来又看过几遍,每次看到 “作客者言”这篇,总饶有兴趣地看丰先生的描写: 客人硬要被塞进设在暗处的上座以视尊敬,弄得新布衫坐在一朵带血的痰或一堆燕子屎上,脸部 却仍得强作笑容; 为了谁先进饭厅或谁在餐桌上坐什么位,都得来一番打架似的谦让; 饭还没有吃完,仆人已站在背后,要抢饭碗添饭,客人只好将饭囫囵吞入肚中;主人灌酒,总要麻翻几个客人才罢休等等。每次,我 都会被这些情节引得发笑。
记得一九八三年底我有一位非常年轻的澳洲朋友去中国旅行。离国 之前,他问我: 如果在中国人家吃饭,我要想称赞食物好吃,怎么说法? 我告诉他说: “好吃。”他满意地去了。等一个月后回来,我问他: “中国旅 行怎么样? 吃得满意不满意?” 他说: “糟糕极了。” 我忙问详情。他说: 每 次去中国人家吃饭,饭菜都是又多又好。中国人每夹一种菜给他,都问他: “好吃不好吃?” 他如实回答: “好吃!”于是主人再夹满一盆。如此进行下去,他已饱得吃不下了,但主人仍不断地夹菜给他。因为他只会说: “好 吃”,忘了学怎么说: “够了”。这件事毫无虚构的成份,那位当事人不但不是白痴,而且已在念博士学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