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父
文章来源: 牟山雁2024-01-01 23:12:39

                                               

父亲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而祖父却是纯牌儿农民。

祖父一生在田间劳作,默默无闻, 享年93岁。

但他却有一个不俗的名字:星三,取自《诗经 · 唐风 · 绸缪》中的诗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没准儿会知名度大增呢。

给爷爷取名的是他的父亲,县城餐馆的帐房先生。他在口袋上留下的楷书“忠厚堂”三字我见过,丰满而遒劲, 功力匪浅。

幼时常听大爷(爷爷的哥哥)讲,县城监狱长曾经请他父亲写对联。接过纸张,他挥笔而就:“有池无水旱澡堂,缺爹少娘犯法郎。”横批是“自作自受。”

内容倒也贴切,但在强调法制的时候,似乎少了点儿对罪犯的同情。我后来这么想, 虽然知道面面俱到也不容易。

按理说爷爷也应该读书的,也有条件读,可是他偏偏不喜欢私塾。

他喜欢的是赶牛犁地。

他津津乐道的故事是,有人看见一头牛拉着犁犁地,可是后面没人扶犁。走近一看,才发现扶犁的是一个小孩,个头儿还没有犁把儿高。

那就是爷爷。

毕竟,爷爷是读过私塾的。他在暮年还能背诵唐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曾问他,这首诗说的是什么?

回答是,“不知道。 先生还没开讲呢,我就逃学了。”

大爷名星云,人高马大,快人快语,跟爷爷大不相同。

据说年轻时,打起横来,三个日本兵都摁不倒他。

他也热心肠,好管闲事。邻居有纠纷,多请他说和。村里有红白喜事,总也少不了他。

只是年迈以后,威风不再。记得有一次邻居父子争讼,他前往说和,被那刚从部队转业的儿子推了个屁墩儿。他老人家觉得好没面子。

与爷爷的高寿不同,大爷七十多岁时偶感风寒,肺部感染,撒手西去。令人叹惋。

那时我才十几岁。

                        (2004年元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