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快到2006年的感恩节了。立夏在学校适应得还不错，至少回家没有任何抱怨，成绩也还过得去，历史和英文甚至是班上的佼佼者。感恩节假期之前，她考到了驾驶执照，立初霜给她买了一辆车，这让立夏喜出望外。

“本来打算圣诞节给你你给惊喜的。但是我想想，这也是生活必须品嘛，就和Frank一起去挑了一辆，希望你喜欢。”立初霜把车钥匙放在立夏手心，笑着说：“注意安全。”

立夏开心地拥抱了妈妈，俏皮地回答：“我的教练Frank说我是很好的司机呢，妈妈放心。”

从那天开始，立夏自己开车上下学。她就等着放寒假以后可以多练习开高速公路，然后，去吃馅饼！

一天立夏放学回家以后，神神秘秘地对妈妈说：“妈咪？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噢。”

“秘密？”立初霜放下正在腌制的鸡翅膀，带着疑惑的微笑，看着立夏日益开朗的面庞。

“我......今天把我的孩子带回家了。”立夏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孩子？你搞什么鬼？”立初霜认定女儿在开玩笑。

“你等着啊，我把小baby抱给外婆看看。”立夏一步三跳地跑向车库，留立初霜愣在厨房。

过了一会儿，立夏果真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婴儿进来了：带着一顶粉色的小帽子，穿着连体服。

“天呐，Summer，这是怎么回事？”立初霜知道立夏在开玩笑，可是一时搞不明白，也有点急了。

“妈妈，这是我的孩子啊！”立夏说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手拎着婴儿的胳膊，一手捂着嘴，笑得弯了腰。立初霜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娃娃。

“你哪里搞了这么个洋娃娃啊？”立初霜哭笑不得地问。

“妈妈......这是我们的作业！”立夏停住笑，把自己的“孩子”递给妈妈看。

立初霜接过来洋娃娃，感叹道：“天啊，还真的像是个小婴儿呢。这和你小时候玩的娃娃像不像？”

立夏眨眨眼睛，说：“就是一摸一样啊！我还抱着娃娃照过一张照片呢，你们都说侧颜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妈妈你忘啦？”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呢？怎么不在相册里？”立初霜的心跳加快。“对了，应该是姥姥喜欢，就留给她了。”

“妈妈，我们的作业就是带孩子一个礼拜。按时喂，按时换尿布，哭了要哄。据说她会半夜哭呢。”立夏兴致勃勃。

“真的，带孩子真的挺累人的。”立初霜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做菜。

“妈妈，我小时候很会哭的吗？哭了的话是你还是爸爸起来哄？”立夏把小婴儿抱在怀里，坐在早餐桌旁和妈妈聊天。

“嗯，你还好。我和你爸爸会轮流起来啊。”立初霜说完这句，心里拧得难受。当初立晚秋告诉她同样的话，还加了一句：“陆一鸿就不是能半夜爬起来哄孩子的人。”言外之意，她的选择是最好的。那么，她当初恋爱，难道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帮她抱孩子的人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让自己替她谈恋爱啊？如果当初陆一鸿选择了自己，断然不会要求他任何东西------除了他专一而热情的爱。

对，陆一鸿不是个能半夜爬起来哄孩子的人，可是立初霜不在乎啊。

错觉，错位，错失，错过，错乱，错愕......错错错错错！

立初霜不知觉间狠狠地抓握着鸡翅膀，红色的酱汁从她的指缝里溢出。

“妈妈？”立夏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恐惧。“你怎么啦？”

怎么啦？立初霜举着沾满红色番茄酱的双手，问自己：怎么啦？怎么失控了？怎么能允许自己失控！？

“啊，没事，妈妈就是有点累了......”立初霜话音未落，就听见那洋娃娃开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立夏被吓得跳起来，娃娃应声落地。

“啊！”立夏赶紧把“小baby”抱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翻书包，抓出来一张纸，对照着说：“啊，啊，啊，三声长哭是饿了！”

立初霜目瞪口呆地看着立夏又在书包里翻找，很快气急败坏地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抓住一个小奶瓶，一下子塞进洋娃娃嘴里。洋娃娃立刻不哭了，还发出来满意的哼哼声。

“天啊，小吃货！”立夏笑了：“妈妈，我小时候是吃母奶，还是配方奶啊？”

“你啊，你......都吃过。妈妈后来忙就喂你配方奶。”

“妈妈，你不是生了我就没上班吗？”

“噢，对。家里事情也多啊。你爸爸还总出差。”

“姥姥没来帮你吗？我看见相册里姥姥抱着我的照片。我那时候也就这么大吧？”立夏这会儿已经把小娃娃抱在了手里，带着些许母爱般的微笑看着它。

“姥姥毕竟年纪大了啊......”立初霜深呼吸一口，说：“你们这作业可真有趣，目的是什么呢？”

“这是伦理课的作业，当然是让大家有一点家庭生活、为人父母的体验咯。听说开了这堂课以后，整个教区都没了辍学生孩子的高中生了。对了，我们学校去年还有约会课呢，和旁边城市的男校一起搞的。但听说drama挺多，叫停了。”立夏把奶瓶拔出来，洋娃娃安静地躺在她怀里。

“约会课，这个有趣啊。那个......你们女校是不是谈恋爱的比较少啊？”立初霜不知为啥忽然开始担心起这个问题。

立夏调皮地笑：“这是妈妈送我去女校的原因吗？”

立初霜也笑了：“你觉得呢？我可不是老古板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唉，我才去没多久，也没啥朋友，八卦听得少。不过，我知道有几对同性恋情侣的。”立夏随手把娃娃扔在了桌子上，开始在纸上填写：吃过奶了。

“啊？教会学校也可以的？”立初霜震惊了。

“当然，要包容不是吗？妈妈，你能接受我是同性恋吗？”立夏认真地问。

这个？这个世界怎么了？立初霜在旧金山多年，对同性恋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如今她以一个母亲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即时三刻就感到了痛苦。

“小夏，你还小，连男生都没好好接触过几个吧？可别被别人灌输了不正确的观念。”

“我不会啦。我可没想谈恋爱。生小孩也好烦人......”立夏的话被娃娃的又一声大哭给打断了。

“啊啊啊～”

立夏赶紧查看，然后说：“短促哭泣是要换尿布！妈妈，我要被它搞疯啦！换尿布，换尿布......”

立夏根据图示，脱掉娃娃的衣服，把尿布按扣打开，然后再扣回去。“唉，好在是假的。妈妈，是不是会很臭？”

“当然啊。”立初霜记起来在立晚秋家里看她给小立夏换尿布的情景，当时她就一阵子厌恶。可是，孩子很快就长大了。她心里就只剩下羡慕了。

“妈妈，我去写功课了。这小东西估计会安静一会儿的。”立夏回到自己房间，把娃娃放在了床上。

立初霜垂下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她打开水龙头洗手，看见番茄汁顺着水流蜿蜒而去，流进下水道，那血色的涌动让她头昏目眩。

鸡翅烤糊了，晚餐只得烤了冷冻pizza。立夏倒是胃口很好，没有抱怨。小娃娃在晚饭后又哭了一次，好像就是要抱起来拍拍哄哄。立夏手忙脚乱，在妈妈给她一杯花茶的时候只是应了一声，却忘了喝，然后匆忙跟着妈妈走进冥想室，在蒲团上坐下。

屋子里温度适中，香气袅袅，大钟摆一丝不苟地搅动着光线和人的神经。随着小铃铛“叮～”地一想，立夏开始深呼吸，心里默数“一、儿、三、四”......

立初霜抬起眼皮，看着立夏柔美的面庞在温暖的灯光里一派宁静，每个线条弧度都那么无辜单纯，正在自己的引导下缓缓入梦。

“小夏，放松。咱们今天走进一片绿色的草地。蝴蝶轻轻抖动翅膀，在花瓣上停留，在嫩草间飞翔。你看那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正手牵着手在阳光下散步。他们那么亲密，那么美好......”

立初霜今天受了立夏关于同性恋的刺激，决定今晚的催眠要对立夏“洗洗脑”。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还没尝过恋爱的美好，就近距离地看见了那些“不正常”的东西。立初霜以往对同性恋没啥特别的歧视，但是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就不淡定了。

“小夏，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特别爱你的男孩子，让你无所畏惧，全心投入一场纯净的爱情......"

立夏忽然皱起了眉头：妈妈今天怎么开始唠叨这个了？不对啊，平时的冥想好像没听见妈妈唠叨。今天是怎么啦？自己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是不是让那个小baby给搞的？

“哎呀，对不起妈妈，我忘了把小baby调到睡眠模式，过了10点要扣分的！”立夏忽然睁开了眼睛，把立初霜惊得脸色发白。

“妈妈，我去搞一下啊，马上就好。”立夏说着就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立初霜按耐住内心的狂跳：这是怎么啦？从来没有出现这种问题。难道立夏对催眠程式没有受体了？不可能啊？要是以后一直这样，而立夏又开始不断自己恢复记忆的话，出问题是早晚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立夏跑回来，有点担心地看着妈妈，问：“妈妈是不是不舒服啊？我看你脸色很差。”

“噢，没事没事。有点累，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累了，早点休息？”立初霜也站起身来，和立夏道了晚安，回房休息去了。过了一会儿，无法入眠的她口干舌燥去厨房倒水喝，不经意间看见了立夏没有喝的那杯花茶，不由得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小夏只是没喝茶，不是自己的计划出了岔子。

立夏爬上床，身体有点疲倦，脑子却很清醒。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这种在黑暗中张大眼睛的失眠发生过啊。看来冥想还是有效果的。她试着自己做呼吸练习，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滑入了睡眠那厚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哇～哇，哇～”

立夏从床上一跃而起，发现是小baby在身边发出来尖利的哭喊。天呐，小鬼头太要命啦！立夏手忙脚乱在书桌上找到奶瓶，塞进小娃娃的嘴里。然后叉着腰，气呼呼地说：“你别以为我治不了你。等下把你抱起来拍够了，换好尿布，一口气把该做的都做一遍，看你还怎么闹！”

立夏在大半夜折腾了一遍，疲惫不堪，心里真的想把娃娃的电池给拆了。当然，她知道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的分数会归零的。把小娃娃放在床上，立夏重新躺回被窝，叹口气：唉，真娃娃还没有电池呢，还更加娇气呢。当妈妈太不容易了。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妈妈。

不过，今天妈妈怎么和自己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啊？想让自己谈恋爱？对了，上个星期妈妈特别说了好多次Mike是个多么好的男孩子。立夏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都那么老了，有二十六七了吧？还男孩子？大叔还差不多......

立夏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在梦里，她和一个男生的影子越走越近，近得手臂都快碰到一起了。但是他们肩并肩，谁也没侧头相看。

忽然浓烟滚滚，天崩地裂。立夏感觉到自己被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拥入怀抱。她恐惧地一手握着拳头，一手揪住对方的衣服。她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睛，放射出强光，让自己一片空白, 失去了知觉。

在梦里，立夏感到自己睁开了眼睛，觉得手很疼。她缓缓张开紧紧攥住的拳头，发现掌心出血了，上面躺着一枚金色的梅花......

立夏从噩梦里惊醒，看见外面的天空泛起了鸭蛋青。天快亮了，身边的小娃娃很安静。立夏拧开了台灯，伸开手，发现手掌被自己攥得发白，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枚金色的梅花发卡，放入掌心，回想梦里的情景，不由得脊背发冷。

是过于真切的梦境？还是过于模糊的记忆呢？立夏糊涂了。不过，灵光乍现，她发现了两者之间有个细节的不同：梦里手中紧握的似乎只有单朵梅花，而现实中的梅花是镶在一个长长的发卡上的。这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头疼。立夏干脆起床沐浴。换好衣服，梳理头发。她拿起发卡看了看，最终把它收进了小小的首饰盒里。

那个在梦里穿梭而过的金梅花让她有些害怕，她不想再看见它。

早餐桌上，立夏赫然看见神采奕奕的立初霜在深灰蓝色的缎面衬衣上别着那朵金色梅花的胸针-----单独一朵，在晨光里闪现低调奢华的光，很美。但是，在此刻的立夏眼中，它却带着说不出来的诡异，以至于她不敢和妈妈提起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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