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芦 名博

读史札记：天朝的面子和其他

1792年，英王乔治三世派遣马戛尔尼访华，想和清朝建立外交和通商关系。但因为乾隆要求英使朝见时必须行三跪九叩大礼，而马戛尔尼只肯行单膝下跪的英式礼节，乾隆拒绝了英使的外交和通商要求。四十八年以后，鸦片战争爆发，英国用炮舰轰开了清朝的大门，为了一个面子，大清最后又割地又赔款。1805年，俄国派戈洛夫金使团，准备和大清谈判并承认外兴安岭一带10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属于中国。和他爹一样，嘉庆也要求使节三跪九叩。虽然戈洛夫金反复暗示会遵循旧例（即三跪九叩），但嘉庆坚持，必须书面承诺。商谈无果，戈洛夫金被驱逐出境。这次由于天朝争面子，中国丧失了10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鸦片战争时，道光帝不在意英方条件的具体内容，而震怒于英方敢提出条件的行动本身，又特别在意英国文书是否情词恭顺。翻译起了决定作用：“匡正”译为“伸冤”，“抗议”译为“告明”，“赔偿”译为“昭雪”。卑下的文句颇合天朝大皇帝的脾胃，于是领兵上门要挟的敌凶，变成告御状的怨妇。情词恭顺则主抚，桀骜不驯则主剿。今天中国的外交重点同样是面子。２００６年胡锦涛的访美礼仪，与美国讨价还价超过半年，为了争取提高访问的名份（工作访问升级到国事访问）和胡锦涛能够获得最高礼遇，中方向美国频频示好，送上一份份大礼。向美国采购的总额达一百六十二亿美元。中国汇率制度做出重大改革，人民币兑美元升值2%。双方的谈判百分之八十都是场面问题。中方争取的重点是礼炮、仪仗和白宫晚宴。

中国和美国都经历过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内战。美国内战，北方战胜。格兰特将军立即发出特赦令，特赦了所有叛军。只有一个战俘营的长官威尔兹上尉被处绞刑，因为战俘营条件太差，造成大量北军战俘死亡，他被指控枪杀战俘。中国内战，中共战胜后，据不完全统计，杀掉了242名国民党高级将领。他们几乎全部参加过八年抗日战争，其中有不少抗日名将，民族英雄。包括上将与辛亥元老4名、中将 78 名、少将159名。参加了和平起义的一百多名将领被错杀。后来4位上将与辛亥元老、20位中将、32位少将被平反恢复名誉。抗日战争中，牺牲在战场上的国军将领也就二百余人，死在同族枪口下的将领比日寇枪下还多。与之对比，中国国民政府共逮捕日本战犯2357名。其中谷寿夫、田中军吉、向井敏明、野田毅、川岛芳子等149名战犯被判处死刑。判刑696名，其中400多名被判处无期徒刑。1949年，中共接收了被国民政府判刑的日本战犯，所有被判刑的战犯获得特赦。1956年中共审判日本战俘，在1062名日本战犯中，只有8名战犯被判处8-18年有期徒刑，没有一个判死刑！其余分批释放。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激战之时，12月24夜，熟悉的平安夜旋律回荡在英德两军的战壕里，双方士兵都加入合唱，放下武器，走出战壕，交换礼物，庆祝节日，比赛足球。圣诞节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宗教、国家和民族，代表的是和平、现代文明和人性。小粉红们抵制的恰恰就是超越宗教、超越国界的现代文明与平等博爱精神。

民国狂士刘文典桀骜不驯，敢顶撞、怒踢蒋介石。1949后，却变得谦恭得很。在政协发言“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再生了。” “我很侥幸地、很光荣地赶上了这个伟大时代”。 1958年，刘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交云南大学全校师生大会揭发批判。他不得不低头认错，承认强加的罪名：“我刘文典除了思想上一包臭脓血外，没有一点贡献。…我的问题最严重，我需要改造，我在茅厕里蹲久了，闻不到臭味。…现在我感到自己非常空，我全错了。”终于不堪折磨，因脑溢血辞世。狂士能狂，也要看时代，是否遇上了礼贤下士的当权者。比如祢衡能击鼓骂曹，但碰到黄祖，终究被杀。

罗斯福总统的四大自由：言论和表达的自由；宗教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财务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还应该加上免除屈辱的自由（个人尊严）。这五个自由构成了现代人的人生目标。人之间是否互相尊重，是衡量文明社会的一个标准。中国社会戾气很重，动辄辱骂白眼相向，平等观念差。普通人的尊严很难保全。

明代是中国朝贡体系建立得最完备的朝代。朝贡国家和地区的总数多达148个， 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盛况空前。出身卑微的朱元璋特别在意别人的态度，明成祖朱棣夺了侄子的天下，更在意别人的承认，都喜欢营造万国来朝的热闹氛围，乃有郑和七下西洋工程。对朝贡者“厚往薄来”。对所贡物品，高价给钱，甚至比原物高达百倍的价格。可称为明代的一带一路。大明的钱都拿去付贡品了，造成财政崩溃。内库的香料和土产堆积如山，国库却没有现金，只好把胡椒和香料发给百官，充抵工资。最后裁撤驿邮。驿卒李自成走投无路，遂揭竿而起，当年的一带一路对大明的江山崩溃功不可没。中国自2009年开始，对外援助超过了美国，累计约2.45万亿元人民币，相当于每个中国人负担4378元，21％属于无偿经济援助。

1949年4月24日，蒋介石乘太康舰离大陆去台湾，专门在吴淞口停泊，让陶希圣去上海接女儿陶琴薰。当时上海已被共军包围，炮火可覆盖吴淞口。抗战期间，蒋送梁思成兄弟2万元治病。1940年一月陶希圣逃出上海汪伪控制后，将日汪密约交予蒋。蒋本欲公布，揭穿汪日阴谋。但得知陶的妻儿仍在上海汪伪控制下，决定延期公布，等陶一家逃离虎口后，才公布天下。蒋顾惜人才，政治大局可为人情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