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尘 名博

（十九）

一个星期以后，Tom开始想念Daisy。给她电话，自动转留言。给她微信，没有回音。Daisy失踪了。

刚刚出现这样的念头的时候，Tom觉得很可笑。他也确实忍俊不禁地笑了，就当他走在华尔街的大街上的时候，他走到那头铜牛的对面，他看着那么多来自中国的游客围绕着铜牛照相，他就笑了，微微地笑，笑自己对于Daisy的想念。他想起自己就是那天在这条街上找到了失魂落魄的Daisy，带着她去吃饭喝酒，然后去了拐角的那家Tiffany。

他怎么会思念一个人呢。他笑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思念是感情的一种，而感情是液体。他曾经对Iris说：感情是液体，而我所有的液体都就被911的大火烧干了。

Iris懂得他，他知道。这也是他在911以后唯一倾诉过的女孩。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911那天他是如何从新泽西赶去曼哈顿。当时他在新泽西的一家公司见习。看到新闻，他就给她的办公室打电话。那个时候，她还舍不得买一部手机。当然，电话没有人接。他就从新泽西赶往纽约。还没有进入曼哈顿的地界整个的交通就已经阻塞了。他一个人，走在和所有人相反的方向：曼哈顿的方向，一直走到世贸废墟的现场，一直到警察的警戒线。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灰烬像水汽一样蒸发。

“我看到大火在世贸的楼顶燃烧，也看着楼倒塌了，最后看着灰烬……”

Iris就过来，搂着他的腰，说：你还会遇到让你爱的人。

她的心却在颤抖，因为她希望自己就是那个人。她知道需要时间，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她能够说的，也就是这样一句话。但是，如果他真的遇到了那个爱人，自己还会这么豁达吗？不，她不知道。不过，她愿意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哪怕只是在两份爱的间隙。

这就是为什么Iris能够跟他这么久的原因，因为她足够聪明。当然，她也一定希冀，他再也不会遇上爱的人。怎么会呢？911埋葬了他的爱情，那是从他出生的时候，就陪着他的她。

但是现在，他竟然开始思念起Daisy。一天之中，他给了她不下十次电话，但是永远是留言。每次听到她的留言，那份甜甜的声音，就让他心里的慌张增加一份：她真的失踪了。这份慌张就像是堤坝上的蚁穴，被她的留言一点点地扩张开来。最终，崩溃。于是那份思念就如同纽约夏天的暴雨，倾盆而下在这个冬季。

他的职业素养提供他许多的方法，让他停止想她，让他专心在工作上。但是，他的理智已经失去了扼杀这份思念的决心。这份思念，就像那暴雨全部浇灌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渗入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当晚，他就去酒吧，找了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带她回家。他们她疯狂做爱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床上那具赤裸裸的年轻肉体，看到地毯上的避孕套，这一切却让他感觉到无尽的空虚。但是，内脏却又翻江倒海得像是一个垃圾场。他跑到厕所，干呕了起来。他想把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呕吐干净，却只是吐出了一点点唾液。

“Daisy。”他不由自主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呼唤她的名字。

刚到上班时间，他就出现在律师办公室。Tina都很奇怪，他来的这么早，赶快给他泡了一杯咖啡。他让Tina把Daisy的公司的案卷找出来。看着上面的电话，他试了两次，都没有拨出去号码。不，他应该直接去她的公司。如果是她只是不想再联系自己，电话过去，反而打草惊蛇了。作为律师，他喜欢面对面跟人交流，他也相信面对面地情况下，自己是可以掌控现场。

但是，Daisy不在Hua的公司。这一点，从Hua非常沮丧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小丫头片子，说辞职就辞职了。看看，我现在连和Mark之间的第二份合同，都找不见了。大律师，你应该还有合同备份吧？”

Tom摇摇头。没有了Daisy，他才不在乎这个案子呢。他冷冷地对Hua说：“其实，Mark只是缺乏一点点经营的经验，如果像我们华人这样经营公司，他的工厂还是应该可以盈利的。如果你能够帮他一下，渡过难关，你这投资回报也不少。”说到华人的经营方式，Tom自己都不知道属于恭维还是讽刺。绝大多数的华人老板，在克扣员工方面，可以说是美国所有族裔里面的头牌。而显然，Mark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嗨，大律师，你们是挣大钱的，不知道我们这种小本生意的难处。我们经不起风险啊。我们也不是美国人，根深蒂固。我们像浮萍一样，稍微不注意，公司倒闭了，就得喝西北风。投资看不到效益，是非常危险的。”

看着Hua唾液横飞的样子，Tom突然之间，开始理解为什么Daisy会辞职了。他很想对Hua说，你已经在美国几十年了，怎么还这么没有安全感呢？他还想对他说，你已经是美国公民了，怎么还怕破产呢？他还想对他说：你这几十年生意做下来，纽约的房子都已经多少套了吧，还怕这么点投资就出现问题？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微微一笑，对Hua说：“啊，你们忙，我就不打搅了。”

Hua一边送客，一边和Tom套近乎，问他，是不是可以再帮助让Mark签订新的合同。Tom走到门口，才对Hua说：“这么小的案子，我从十年前就不做了。如果，”他停顿一下，“你能够找到Daisy的话，我可以考虑。”说完，他就离开了Hua的仓库。

“那，我可要上法庭告Daisy，偷了我和Mark的文件了。”

Hua在他后背喊着。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积雪落下来，落到Tom的肩膀。Tom停身，把积雪掸掉，冲着Hua笑了笑：“法庭不会采纳你一个人的证词的。替我找到Daisy吧，还更靠谱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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