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

生活在德国将近10年，随时可以见到这里比例最大的少数民族：土耳其人，接触和聊几句也是常事，比如在土耳其人开的快餐店买个夹肉面包，蔬菜摊买点蔬菜，橄榄，甚至还与土耳其人同过几个月的学，或者去土耳其南部休假过，但从来没有相对近距离与他们交往的经历。
最近因为工作关系，我联系的两位客户去了趟在深圳举行的中国国际医疗用品展，倒是让我在自己的祖国与土耳其人有了几天朝夕相处，虽然来自伊斯坦布尔大都市的两位『土』人长相一点都不土（气），白净帅气，看起来与西欧人相仿，但因为他们信奉伊斯兰教，还是给我留下了特别的记忆。
最深刻的特别是饮食上的差异。这两位客人虽然在生意场上与多数生意人一样，认真，守信，敬业，精明，但在饮食上却表现了我从没见过的保守和呆板。展会开幕的头一天，也是他们原定到达中国的日子，因为转机延误，当我在深圳机场接到他们，到宾馆登记完毕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出于礼貌，我说请你们去吃点宵夜，他们立即谢绝，说我们带了足够的食物，为了表示不是客气而拒绝我，年轻的一位顺手打开他的一个箱子，展现在我眼帘的是满满一箱食品：几大袋面包，咖啡，茶，干果等等，还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我跟他们相反，我是到任何陌生地方都想尝一点地方特色的那种人，难怪他们才来4天，却每人带了两个大箱子，原来是两大箱食品！这是我在国内80年代末开始的外事接待经历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暗想，他们的宗教真是害苦人，不仅禁锢了他们的信仰，还禁锢了他们享遍异国美食的欲望。
随后几天，我也因为他们饮食习惯而“清真“了几天。我劝他们可以一起吃早餐，不仅因为房费里已经包含了早餐费，至少可以享受现磨咖啡和面包，沙拉和水果，比他们箱子里压瘪的面包新鲜得多，而且可以在共进早餐时交谈沟通，免除平时要通过电邮，电话难以说清楚的不便。可是以后没有一个早餐时间我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就是说他们连尝试一下再说不合适的欲望都没有；早餐不吃，我想着该有个简单的午餐吧，陪他们地毯式搜查一样看摊位，找产品，累得脚痛腰酸，口干舌燥，中午找到展会设立的穆斯林餐食区，以为他们至少要吃份清真饭店提供的盒饭，哪知他们只要了一瓶矿泉水，我只好独自买了一份清真盒饭，没滋没味地嚼着，年轻的那位比他老板还虔诚，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用手帕纸擦擦手，找安静的地方祷告去了；好不容易熬到闭馆时间，一家与他们有生意关系的国内公司老总邀请他们吃饭，他们就掏出一张小纸片，说就去这家土耳其餐厅，原来他们为了忠于他们的“清真”胃，在出发前就做好了网上调研，并请教到过深圳的同胞，确认那是一家地地道道土耳其人开的“土餐馆”。而那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在展馆前等了很久都不见出租车，国内老总将我的风衣当雨衣，披在头上跑到展会外围，等好久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再陪着客人雨中寻寻觅觅，好久才找到了那家在振华路钟表市场附近的土耳其餐馆。
落座后他们立刻熟门熟路点了土耳其酸奶，茶，烤鸡肉，面包等，吃得极其投入，说味道非常正宗，如同在家里吃一样!而我和国内老总坐在那里，倒是有点到了置身异国的感觉，周围大部分食客和老板都说着土耳其话。我俩点了份羊肉和意大利番茄酱面条，按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一起吃，而他们是各自点一份，完全是欧洲人的习惯，国内老总买单后说，老外节省倒是节省的，只吃了几百块（钱），他的意思是，国内请客一般花个几千，甚至上万块钱也是常事！所以，国内工厂在内销很旺盛的情况下，也很愿意做外销，最大的好处是公关费用低，不像在国内，销售医疗产品，一般都要遵循请客送礼，送回扣，邀请出国旅游，甚至性贿赂等潜规则，否则产品难以进入医院，药店。国外的客户，只要认可你的产品质量和价格，即使不曾见面，没有请客送礼，照样会一次次订购你的产品。
我虽然对这里的餐食没有特别感慨，而对这家餐馆的服务由衷赞叹。那天的暴雨一直下个不停，吃完饭，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有出租车经过。因为深圳一下暴雨，许多地方立即积水很深，这是我在90年代初一次出差的难忘遭遇，当时下午4点多进国贸大厦门的时候，还是阳光灿烂，购物1，2个小时出来，外面已下过一场暴雨，街上的积水居然没过了膝盖。我们拎着鞋子，趟水回到宾馆。而现在，我们已经吃晚饭结了帐，餐馆的服务员完全可以以没有空为由拒绝我们，但他们还在尽力地为我们想办法，（也许是因为土耳其店主看见远道而来的同胞表示的热忱），几个娇小的服务员穿着拖鞋，扛着室外就餐用于遮阳的大伞，分头出去拦车，好不容易见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叫我们上车，同时车里钻出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服务员，原来她走到另外一条街上才拦到空车，跟车坐了过来，另外的服务员再打伞将我们护送到车上。这类服务，在欧洲是少见的。


另外一个深刻印象是客人的购物经历。头一天刚接到他们坐上车，他们就跟我提出，想购购物，带点方巾，包袋，玩具什么的礼物给家人朋友，这点倒是也像我们中国人，出国买礼物是公务活动后的头等大事。第二天展会出来坐上出租车，司机推荐我们去火车站旁的罗湖商业城，说老外都喜欢去那里。我的客人连西装都来不及换，脖子里还吊着展会参观者的牌子，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商城。我提醒他们把牌子取下，否则别人一眼就知道你是临时来深圳的外国人，宰你没商量。后来才知道，我把这两个老外大大低估了，他们还价的本事远远胜过我们多数中国同胞。
从罗湖海关大楼下了出租车，右拐走向对面的购物城，几十米的走道里，就挨挨挤挤林立了各种小摊（店），卖手机的，钟表的，包袋的，皮鞋的，太阳眼镜的，摊主几乎人人会讲广东口音浓重的英文，主动与外国人招呼并吆喝着，询问着是否要国际名牌货？有的手里拿着厚厚的样本，并跟你解释，因为现在查得紧，他们不敢把仿名牌商品放在店堂里，但只要你在样本里找到你喜欢的款式，他们会在三，五分钟里将实物拿给你看。我发现，还真是如此，一路看过去，假名牌已经在这里的货架上绝技，真正造假，卖假的地方，倒是比我们内地城市显得管理严格，我们内地城市的一些主要街区的店面，很显眼地就能见到LV包包等等，堂而皇之地高挂着。
客人其中一个是老板，他虽然也经常从中国公司订货，一次订单在10万欧元左右，且生产之前即电汇付清全额货款，还每次要求用昂贵的空运发货，看上去有点实力。没想到这样的老板却也心仪中国制造的假名牌。有趣的是中国有点钱的人必要买正宗世界名牌，即使家门口有足够的廉价仿名牌奢侈品，他们还是不屑一顾，宁愿去名牌专卖店或者飞到欧洲买正宗货。这并不能说明中国老板就比外国老板法制意识浓厚，因为恰恰这些买正宗货的中国老板，很多是通过制造仿名牌而发财的。所以欧洲名牌公司在中国打假难赢，一则因为政府执法不力，二则爱买仿制品的人再多，并不影响他们在各国，尤其是中国市场销售额的直线上升。我的家乡最近新开了LV专卖店，报纸报道开业2个小时里营业额就达到200多万元人民币 ，即使换成欧元看，也是个不错的业绩，记得自己路过欧洲很多城市的此类专卖店，常常看到门可罗雀。这是题外话。

客人们被声声不绝的叫卖声，劝卖人喊烦了，也走累了，吸烟的老板正好被一家店铺里飘出的烟味吸引过去，终于驻足，在那家卖包的店铺里坐下，问有什么什么牌的手表，手袋吗？人家连忙应声：有啊有啊，稍等! 土耳其老板便掏出香烟过瘾，年轻的女店主马上叫年轻男子出去拿货，果然几分钟后就拿来了几十个手表。土耳其人立马眼睛放光，坐在那里仔细地欣赏着，比较着，商量着，我则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一天展馆走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谢天谢地那讨厌的烟味帮了我，让他们停下来。他们挑的是啥牌子？反正不是劳力士，欧米加这样的传统老名牌，而是与时尚贴得更加密切的阿玛尼，香奈尔和一些我没听过的牌子，我不是名牌粉丝，不关心更不研究名牌。我是名牌公司不受欢迎的人。
他们挑选的时候，又来了两个欧洲人，一个中国男士陪同，他们挑了两个LV女包和皮带，然后中国男士与店主讨价还价，为了避免我们听到价格而影响他们对我们报价，店主与那批客人谈价钱都是在计算器上按数字，那个小计算器在双方手里传来递去，几番讨价还价后，我看见他们付了700人民币成交。
而我的客人也各自选定了10几个手表，开始砍价，一路砍到部分170元一个，部分150元一个，客人还是觉得高，说他们的朋友上月在北京买到的某某牌子手表只有120元。
但店主坚持说质量有高下，一样的牌子虽然都是仿制的，但质量差异很大。这个说法我能接受，我曾陪同一个同胞在德国买的正宗伯爵牌手表，花了一万多欧元，结果还会出现每天慢2分钟的质量问题，更何况假名牌！
但是，我认为这个价格可以了不等于我的客人认可，他们砍价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目标，一气之下返身离去。店主拉长了脸收起手表，不再招呼我们回去，看来还价已经到了他们可以接受的底部。而我也同样沮丧，在这里磨了3个多小时，他们挑花了眼,店主也跑了好几回出去取货，我呢等得饥肠辘辘，中午一份盒饭早就在展馆里跑光了，熬到晚上9点多了，没吃到东西，他们还没买成！不是白跑一趟？一起打的回到不供应午餐，晚餐的公寓式酒店，他们也不请我吃点东西，哪怕是快餐感谢我一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他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只去旁边便利店买几瓶水和可口可乐，便回房间吃他们自带的食物去了，我只好独自去旁边的四川快餐店吃碗面条。
次日因为是展会最后一天，跑了展会只有半天，他们就对我说，今天工作到此结束，我们还去那个购物城买表，但是不去昨天去的那家店。我真怕他们去了又重新开始挑个几个小时却最后又不买，那就有些浪费我和我家人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因为为了他们首次来华，我把幼女带回中国放在父母家里，让我的姐姐们轮流请假看护。
不过，这次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有了昨天的基础，再去那里就有了经验，选了一家钟表小店，坐下来，请店主拿出他们想看的牌子和款式，我则在一旁与店主们聊天，得知他们是姐弟仨，妹妹英语说得很流利，词汇量，语法，发音都不错，不是一般的街头英语，她坐在柜台里与顾客谈生意，哥哥和弟弟在店铺门口招揽生意和跑腿传递藏在不知何处的仿名牌。哥哥还同时在照顾一个2岁左右的男孩，给他吃东西，然后将他哄睡觉，再把睡着的小孩放入走廊里的童车中。我说你要做生意还要顾及孩子真不容易。他说，老婆在家照顾刚出生的老三，还有个老大上幼儿园了。我10年前在深圳工作时，住处旁边一家杂货店老板，有4个小孩，几岁的孩子已经会在他店里帮忙拿东西。我不明白同一个中国，为什么广东跟我们江苏就这么不同。多子多女在广东非常普遍，而在我们江苏这种现象却少见。
趁他们挑选东西期间，我跑到旁边一家既做脚部按摩，又做美甲（手指甲修剪并涂上彩画）的小店，去按摩了一下我走了好多路的辛苦的脚板。怕客人挑货迅速，我只要求做半小时。趁机又与店主聊天，她一边在为一个女人做手指甲，一边在叮嘱一个3岁左右的女孩如何如何，女孩与另外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在玩弄地上的电线插头，一会儿女孩又坐上沙发，男孩在模仿大人的样子捏她的腿。我想，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样的道理，生意人的孩子也早出道啊！
等我半小时后迈着轻松的脚步过去，客人们还坐在那里开始挑选包包，期间可能为了征询太太，女儿意见，土耳其老板两次用手机打电话问这问那，我寻思，这些包不过是一二百元人民币，他一个国际漫游的长途电话，可能也得花去10多个欧元，真有点没必要。后来果然以2个名牌包400人民币成交。手表也买下十几块。总算满载而归了。
次日是我先期离开深圳的日子，我原计划在下午到达机场前，陪他们去参观一下锦绣中华主题公园，他们难得抽空第一次来中国，没有时间领略中华大地的美丽博大，只在深圳市区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间穿梭，我认为很遗憾的。中午碰头后，他们却说还是要去那个商城，因为有几个手表走时不准。
于是第三次去商城，调换手表后，年轻的那位说要给他2岁多的小侄女买玩具，他在路上几次提到要买玩具给她，这次在汽车里饱和深情地说，小侄女对他如此重要，在他生命里，工作等等属于重要的一面，而另一边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侄女！我听了好感慨，我这个当母亲的，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肺腑之言，他是个才20多岁的没结婚的当叔叔的大男孩而已！后来，他果真挑选了4个电动玩具，把其中一个给了我，说送我的女儿。
第一次与信仰伊斯兰教的人近距离交往，不必去追究我们的信仰，文化，饮食有多大差异，甚至由于差异带给我的为难和遗憾，只从老板为了买个包要用手机通过国际长途电话一次次征求家人意见，年轻人买了好多礼物给侄女的举动看，他们起码该称得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或怀有爱心，感情细腻的人。
爱，是全人类共有，共同的情感，即使有语言，文化，宗教的巨大差异，从年轻人说起他小侄女那深情的口气，带点泪光的眼睛，也让我读出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