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

来德国快10年了，科隆，美茵茨和杜塞尔朵夫3个德国最有名的狂欢节玫瑰大游行，我一个都没有实地到过，说起来多少有点遗憾。今年虽然经济危机依然严重，玫瑰星期一大游行可能在规模和形式上有所影响，可我已经移居到北威州，与杜塞尔多夫和科隆成了一个州的邻居，亲历一次的念头蠢蠢欲动。

一时约不到中德同伴，天气也不好，老公和一个看过大游行的女同胞都给我泼冷水：你去了肯定会后悔，花钱，花时间，最后是既累又看不到什么，甚至感觉无聊，还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里从电视上看得清楚。我说在家看电视固然最清晰轻松，可是你感受不到现场的气氛，就如体育比赛，音乐会，舞台表演等等，永远吸引观众去现场观看一样。

于是，在2月23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早上，我坐上火车。半小时后在Unna 转车时，

就碰到打扮成西藏人的几个学生学生，和装扮成企鹅的一群老年人，像我这样单独行动又素面朝天去狂欢节的可能有点另类，但我把自己放在自由撰稿人和曾经业余记者的身份，很享受这种冷静的旁观者的感觉，我提出为他们拍照，他们立即站好姿势，笑对镜头。接着来了两个年轻小姐，戴着红十字护士帽，穿着白色超短裙，在站台上等车时瑟瑟发抖，不过在我举起相机对准她们时，还是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人们多半都拎着个瓶子哐当作响的包袋，或手握酒瓶，未到科隆就喝起来。

去科隆的火车驶来后，没有停稳，我就看见里边塞满花花绿绿的乘客。好不容易挤进去，双层火车的台阶，过道，既脏，噪音又巨大的车厢连接部里都挤满了人，连站直都难，第一次在德国经历如此水泄不通的长途火车。看见近处一个窗口边坐了4个英俊，漂亮男女，我不由自主往那边挪了过去，要辛苦站立2个小时才能到达科隆，既然秀色可餐，应该也可以缓解疲劳啊！

后来证明我的想法英明，那两个小姐不仅人长得甜美，心地也很善良。我站在他们身边，被不断喝了酒要去厕所屁屁的人们挤撞得东倒西歪。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美女往里边挪了挪，想腾出一点座位给我，可两人座腾出第三个成人座位是很难的，我谢绝了她，她说那我帮你拿你手中的厚袍吧，你可以轻松一点。我实在站得艰难又闷热，手里少一样东西当然轻松很多，我就不与她客气，把大衣给她。她与同伴都建议我，要像他们一样，戴个假发套，化点奇怪的妆，还必须喝点酒。我正佩服他们，看起来文静，甜美的姑娘，在拥挤得难以动弹的车厢里，还敢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膀胱受不了时怎么办啊。她一个男同伴的金发卷发套取下时，让我带上试试，然后齐齐说好看，我知道我这张很中国的东方脸是无论如何不会与这金色卷发相配的。他们不过是鼓励我要奇装异服，才能与23日这个日子，科隆这个环境相匹配。

在她同伴去厕所时，她让我快点坐下，于是我们聊起来，她的老家在拜恩慕尼黑，因为职业原因，现在搬到明斯特工作，她说她换个州都很思念家乡，你从中国来，思乡肯定更浓了。我说那当然！因为我以前住在拜恩州，自然熟悉这个州和慕尼黑，于是又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她还坚持给我倒一点酒，说一起碰杯才有气氛。一路上碰杯聊天，我简直就成他们一伙的了。前几天费尽心思找同伴，没想到同伴在路途上就随时可以结识。

列车跌跌撞撞，晚点半小时到达科隆。站台上也是人山人海，五彩缤纷，不过大家比较文明，虽然拥挤但没有推推搡搡的危险动作，成群结队的干脆手拉手，手搭肩，以防走散。

我在列车上碰到的那4个男女在火车上就约定，万一走散，晚上7点在火车站的道格拉斯化妆品点碰头，因为用手机可能在嘈杂的街道上无法听清电话。他们去年已经去过一次，早有经验。而我不想呆那么久，也想自由一些，就在下车时与他们挥别。

到了火车站广场，一看有几十个流动厕所摆在那里，屁屁的两条队伍鱼贯而入，一人50欧分。这个盛况我还第一次见到。

而站前马路两边已经用铁栅栏围起来，观看的人群只能站在栅栏后，我到科隆已经中午12点，基本难以找到第一排空隙。有临时搭建的居高观景台，可以坐着观看，票价20欧一张。想想有座位是好，但关在那上面以后，拍照倒是失去了选择角度的自由。通向科隆大教堂的台阶上也都站满了人，可以清晰看到马路，但拍照又远了点。

于是去马路栅栏边寻找缝隙，第一次看到一个胖胖的黑女人身后有半个人的地方，就去问她可不可以挤出一个给我拍照的位置？不行！黑女人很严肃地回答我：这个位置是要留给我姐姐的。我只好再寻找，一个欧洲人长相的老头旁有点空隙，跟他商量，他反而自己站站舒服，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还是一个拐角处画了绿脸的中年德国女人，友好地腾出位置，甚至后来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不过她的女儿站在栏杆外的第一线，抢到的糖和鲜花溢出了妈妈放在地上的大背包，所以妈妈也不那么急吼吼。

可惜我在这个有利地形上傻站了2个小时，也没等到游戏队伍，只有三三两两的打扮怪异的人走过，有公主，有小丑，甚至还有挂了尿袋和血浆袋的“病人”，看网上信息游戏队伍在10点半就开始了，可能从起点到火车站有几公里长，还要走走停停，等我看到正式游行队伍，已经下午2点半。最先亮相的是女骑警，女骑警在威风凛凛的马背上英姿飒爽，尾随其后的是112红色救护车，显示狂欢也要安全第一啊！然后就是各种针砭时弊的政治题材造型游车和盛装或怪装打扮的，吹奏乐曲的步行方队。有一个主题车叫财经上演杂技表演，一个男人在走钢丝，另外一群人伏在钢丝上,姿势岌岌可危，比喻如今的经济形势紧张危险。被做成几乎全裸的德国女总理梅克尔，腹部，臀部等每个肥胖部位都被画了红色虚线，像美容医生手术前描的动刀部位，大概寓意总理应该有切实的节俭行政开支计划，把不需要的部分割掉，与民众共度经济难关。

对于我，有趣的看点不光是街道中央的主题车和步行队伍，还有街道两边的观众。他们的热情是那么高涨，着实也感染我这个孤独的外国人，你根本无法与像当天阴雨天一样的经济危机年头联系起来。小孩们拿着大袋子，等候着游行队伍和游戏车上抛洒下来的巧克力或糖果饼干。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踊跃抢糖和鲜花，不抢的时候合着音乐一起左右摇晃唱歌，我旁边一个看似酒鬼，烟鬼的男人，（他嗓音嘶哑，不时向周围人讨香烟抽）脸涂棕色，身穿连衣的长毛绒熊皮，不断挥舞着球迷长巾，声嘶力竭地喊着。看起来有点像没有工作吃福利人员，不过他的兴奋是超常的。他的女儿，一个8岁左右胖嘟嘟的女孩，脸上涂着黑色，穿的紫色公主长裙因为雨水和泥土的亲吻，裙子下部分已经拖得很脏，她爬过栏杆，张开超市大号购物袋，游行队伍经过时她就走过去讨巧克力，糖果，有摇头拒绝她的，也有大方抓一大把糖直接放入她袋子里的。旁边警察也很宽容，只是吩咐她爸爸在大型车辆经过时一定要管好女儿靠边站。



我平时不爱吃糖，可是这个场合里，抢糖成了参与这个大游行的开心环节，旁边的老太太比我抢起来还眼明手快，后面一个高大的女人，则像球类运动健将似的，把几次撞在我头上，背上，手上的巧克力或QQ糖，都在高位一手截留。还有的干脆把雨伞反举，去大面积接纳空中掉下的糖果。就是落在泥水里的，也都幸运地被抢去，收入囊中，而不像平时，谁见了只会踩上一脚，即使不踩，谁会对泥水潭里的一颗糖果感兴趣呢。我渐渐悟出，抢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嘴巴里甜蜜，而更是为了心底里甜蜜，谁都想争抢到一份幸运和欢乐。

在这么大规模的欢乐，疯狂的大派对里，感受不到经济危机的乌云同样笼罩着这片土地，这个地区一月份的失业率也大幅增长。人们抓住这一年一度疯狂的机会，随心所欲地打扮，化妆，喊叫，喝酒（不开车的人），随地扔酒瓶，糖纸，做一些无纪律，无约束等稍稍怪异的行为。

这个季节，德国人不太像平时的德国人，或者说，德国人更像德国人，再压抑，严谨，不拘言笑的人，也会需要某个时间和场合，作一次痛快淋漓的情绪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