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

为了“五斗米”，老公离开了他出生，成长，工作数十年，深爱的拜恩州，来到400公里外的北威州一个说出来很多人不知道的小城工作，虽然这是个以狂欢节著称，盛产欢声笑语的地方，可是我们远离了自己的房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起外乡人，租住着别人的公寓，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也由此生出种种烦恼。

6年多来，付出的房租倒是好几万欧元了，房东没有感谢过我们的贡献，倒是见到地板上为了固定一根电线敲下的小钉子，也提出书面意见。见落地窗墙角有个霉斑，房东怪我们开窗通风不够，怪罪于我们把洗好的衣服拿进屋子晾，而不晾在地下室公共洗衣房里，（其实多半是我们拿进去穿过房间晾到我们的阳台的架子上）但德国人没有让自己闻衣服上太阳香味的习惯，宁愿让衣物在地下室阴干，让浓重的洗衣粉化学味道在身上散发，只为了视觉里的整洁美观）。

我先生记得已经去世的房东先生自己说起过这幢房子湿度大，是房子建造结构里的问题。我这不懂建筑的外行，只凭我放在地下室仓库里的黑背包，没几个月竟然长了霉点，比较以前在拜恩衣物存在地下室6年都没有异味这简单的现象，也感觉这个公寓湿度大。老公还花300欧元请了个鉴定师在最干燥的季节来，用仪器一测外墙，指数就说明房子本身湿度大。于是老公自己给房租打了个九折转账给房东，这下可好，不久让房东告上了法庭，并被要求6个月内搬走。

于是，看房搬家，成了我们迫在眉睫的事情。几个月来，晚上一有空，我们各自抱着自己的电脑，在房地产网页上搜寻。可怜我们这个5万人不到的小城，房地产市场很不景气，可供房源寥寥无几，三天两头看，眼睛都看酸了，几个月过去了，合适的房子还是没有找到，只是脑子里对德国北威州东南部几万人的小城的房产市场有了从理论到实践的了解。

比如出租的公寓，一般三室或者四室80到100平米左右（德国说的面积是中国国内所说的实用面积，而在中国买房说的面积是含公用走道，电梯在内算的“毛”面积），在离城市15到20公里左右，或者城里地段较差，或者房子较旧，楼层较高的，冷租金(不含暖气，水费等等) 低的只有350欧元左右，离幼儿园，学校，超市较近的小镇中心的，和城市比较新的公寓，在450到550欧元左右，视房子新旧，楼层而定，与在中国相反，一楼的反而贵一些，国内时我们普遍喜欢楼层高些，因为可享受充足阳光和良好空气，而德国因为室内有暖气，冬天漫长又日照时间短，楼上楼下接受阳光，温暖的差异不大，而且底楼的公寓多半带个花园，车库什么的，而更受欢迎，租金也略高些。而这些公寓的附加费(垃圾费，水，暖气费预收) 一般在150欧元到250欧元之间，（如果有专职房屋清扫，管理人员的，或者有电梯，游泳池的，一般会有高出其他公寓50欧元的Hausgeld。）

而出售的公寓在80到100平米之间的价格，一般在8万到18万欧元之间，也是因房龄，是否地段安静，是否后来重新装修过，是否带花园，有阳台（一些市中心的老房子是没有阳台的），附近有否学校，购物是否方便等等原因有较大差别。

也有超便宜的：看到网上有一套近100平米的4个房间的6楼公寓，开价竟然不到3万欧元，看着照片上每间光线充足，而且还有客人厕所，就打电话去房产公司， 女销售员先问我，您先生是什么职业的？我说是某公司的产品经理，她立马跟我说：Vergessen das!（忘了它吧！别考虑了。----意思是你们不会要的）

我想一般销售人员都要尽量把自己的产品锦上添花介绍给客户，让客户心动才可能有行动，而这位销售员倒是直率，开门见山把我们回绝。看来那地段是很差吗？

碰巧靠近那地段有一套96平米的公寓要出售，看照片是近年重新装修的，装修的还算现代，并附带400平米的院子，开价当然比那套高层房贵很多，达11,5万欧元，我有兴趣看看，先生在他公司午休时先去该地段侦查了一下，说地段不好，我在周末去城里采购生活用品时想亲眼看看，开进那地段，他说，你看，右边这些高楼就是你看到那套便宜房的大楼，我一看，房子外面都斑驳了，也没有人修整。但不少城市的社会福利房，也在外观上要粉刷保养。

而与这些公寓高楼一楼之隔便是那开价超过10万欧元的公寓，虽然那公寓楼只有两层高，外墙也显得很新，另外一边是私家草坪花园，可老公明确地说，我不能想象我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长大！我不会要这种房子的！

德国虽然没有像印度，印尼那样设明显的富人区，穷人区，但德国人心目中还是有像以前上海人讲的“上只角”和“下只角”之分。甚至我们常常在看房过程中因此发生争执，有次我冒着倾盆大雨带孩子如约去看了一套4居室100平米的公寓，我和孩子都满意，那房离孩子的幼儿园，今后的小学只有500米远，房子里装修很时尚，是看了10多个公寓里唯一每间房带地暖的，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允许房客自己种些蔬菜。先生当时没去，我便拍了很多照片给他看，周末带他去看时，正巧看到有个带帽子的年轻人从这楼里出来去车库，他马上说，一看就是俄罗斯人，感觉不好。如果光冲着人的面相倒也罢了，偏偏冲着人家国籍说事，我立马说，你不能因为邻居是外国人就感觉不好，我们以前的邻居是波兰人，而你老家的邻居，一个娶了菲律宾，一个娶了捷克人，我也是外国人！外国人里多数是善良友好的，德国人也不是个个文明高尚！他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不一样，反正我不喜欢！

尽管如此，我发现这单调麻烦的看房过程其实也藏着不少乐趣。所以我还是乐此不疲，权当每个周末的短途“Ausflug”(开车兜风)。

乐趣之一，我这个德语不精的外国人可以理直气壮，不分时辰地给陌生人电话，从来没有被人家在电话里歧视和谢绝过。最多有位老太太好奇地问，您是外国人吧？我可以问问您来自哪个国家吗？这就让一向说德语底气不足的我信心大增。在报纸或者房产网上看到合适房源信息后，我就马上打去电话，一般先问候一下对方，确认一下该房的租(售)价，地段，楼层，房间面积，附加费等等，有次报纸上把一个公寓的房租印错了，我打去电话，房东沮丧着说，报纸把540欧元印成450欧元，害她多了不少没必要的“骚扰“。我忙说对不起，遗憾!虽然不是我的错。

有时刚刚拿到信箱里的报纸，看到租房广告，哪怕在晚上，周末，或者吃饭时候都不必像对朋友，熟人那样考虑再三打电话，既然你打出广告，就是希望有人去问讯么！这电话，我打得过瘾，他们接得欢喜啊！

乐趣之二，可以大大方方去陌生人家里“窥探”别人的“隐私”。平时德国人不太喜欢请别人到家里，除非很熟了，或者因为你先请过他们，他们要回请，就是我小孩生日时，我每次把小孩和他们的妈妈一起请来喝咖啡，再连着吃晚饭，可他们也只回请我小孩去，而让家长送去孩子后过3个小时再去接。就算你偶尔被请进了屋子，喝杯咖啡，你也不会好意思东瞧瞧，西望望地朝人家屋里各个角落张望吧，不然人家以为你脑子有病。

现在可好，还没有见过面，人家就豪爽热情地请我们去自己的私人住处参观。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看，从外到里，从上到下，所有房间包括厕所，洗澡间，地下室，洗衣房，车库，花园，甚至燃油，燃气室，很小的储藏室，搁拖把吸尘器的杂物室，一个不漏让你看个够。最近看的一个公寓，卧室隔出个衣帽间，像个小屋子，但里边的衣橱像商店的货架，全敞开的，你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主人的衣裤，挂的叠的。倒是不理解叠那么整齐衣物，住着100多平米的大公寓，开着奥迪车的男人，为什么会成为单身，难到女人会甩了这么井井有条，外贸英俊，收入不查的男人？还是因为他不想继承他去世父亲留下的这个“负遗产”，（他如果继承这个大公寓，他得替父亲还债，而他现在只是以房客的身份，付房租居住着），让他的妻子离他而去？这些信息都是在初次与房产公司经理见面时得到的。你说，你见到哪个德国人会如此深刻快捷地知道人家的隐私？

乐趣之三，可以通过看房了解一些我不大可能接触的德国人的家具摆设，口味，和他们的部分生活状况。因为老公不爱交际，平时多半跟我去中德家庭间串门，参加聚餐，偶尔在孩子的幼儿园德国小朋友家为了接孩子而短暂停留，我实在对其他德国人的住处，生活了解甚少。现在呢，一下子可以看到很多家庭，偶尔碰到个善聊者，居然初次见面可以杂七杂八地聊很多。有次我们去一个山村看一个公寓，是一对六七十岁夫妻房子的下层，可能因为老头知道老婆是社交能手，打完招呼主动退居二线，让老婆单独接待我们，于是老婆从房子聊到孙子，说孙子也在我孩子上的幼儿园，叫什么名字，再聊到她自己跟老公在阿拉伯国家生活了6年，（怪不得对我这个外国人比较友好，因为她也曾是外国人），她从来没有工作过，到了退休年纪，反倒想开个缝纫店做小老板，还介绍从这个山村到东，西两个小城距离相仿，去哪个游泳池游泳买年票多少钱等等，事无巨细告诉我们。。。。。。

还有一次，看到一个30多岁的企业销售人员，独自住着96平米的大公寓，厨房是2600欧的组合厨柜，说如果我们续租他可以按2000欧元转让给我们。我对这橱柜不感兴趣，倒是看到他操作台上一大堆亚洲调料，一大块生姜非常好奇。因为他备的料比我3口之家正宗亚洲人的还多。他说他一直在外出差，难得自己做做晚餐，女朋友偶尔来聚聚。

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10个公寓看到有4个是单身男人的独居的大公寓，家具齐全高档，井井有条，看似有点奢侈，但他们都有女友，只是不完全同居，各有住处，可分可合。或许这是爱情保鲜的秘密武器？

看房，看房，我们几个月来四处奔波，看的何止是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分明是一幕幕生动有趣，多姿多彩的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