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

秋风楼 (2009-01-01 07:05:32) 评论 (0)

与病魔争战了许多时日。有多久,我已记不起了,半年,一年,两年,更久?我只觉得很累,很想休息。

胸口一阵绞痛,为啥这次痛得这么厉害,痛得我气上不来。算了罢,父亲在河哪边向我招手,我还等什么,这么浅的河水,我一跳就能过去。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的手暖暖得,像被人拉着。是谁呀?是我,我是雅。雅是我的妻子。不对呀,雅的手原来很柔软,不像在我床边拉我手的人这样苍老。从谈恋爱的N天起,妻子就一直拉着我的手。不,那时还是我的女朋友。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大学对门的公园。我跨过大学和公园之间的大马路,一分不差一秒不迟来到公园门口。有个女孩已在那里等我了,穿着浅蓝的连衣裙,一张鹅蛋又偏圆的脸。她说等我很久了。我买了俩四分钱一个的钟楼冰棍,一起进了公园。人很多,我们沿湖边走着。记不起第一次我对她瞎掰了什么,反正是从国际风云谈到陕北窑洞, 从流行曲谈到计算机,她好像被我渊博的学识折服,就这样我们有了以后的N次约会。

N+1次约会的时候,我第一次壮胆拉了她的手,因为我无法再抗拒那双看上去细嫩光滑,洁白如玉的手在我身边的存在。阿,如此柔软,温暖。

我们结了婚。两次婚礼,一次在省城的她家,元旦,她的父母,她的同学,她的朋友。另一次在远隔千里的老家,春节,按农村的习俗,八姨九姑,三叔五伯,坐了满满一院子。席面并不宽裕,那时我还在读博,家贫,乡亲们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晚上闹洞房,我那些个泥腿子的把兄弟愣是看着省城来的据说传还是高干千金的新媳妇不敢下手。

其实,新婚燕尔的我们在省城里连新房都没地安顿。我的学生宿舍,她单位的办公室,农民的出租房里,甚至我的实验室都曾一度做过我和妻子的新房。有时晚上挤在一张并不宽的单人钢丝床上,学校食堂就是我们的餐厅。那时我们非常快乐。

后来妻子辞了单位的工作,随我出了国。初来乍到,中餐馆的洗碗池边,妻子每天做工到晚上12点半,凌晨一点多才等到妻子托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后又在我所在的大学做清洁工,漆黑的天窗外还没亮光就得上班。有一阵子路人被抢,我不得不一大早护送妻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早晨,妻子总比我早起。等我起来,餐桌上已经有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和两片抹了黄油的面包;我上班的包里,已塞了一个装着三明治的午餐饭盒。妻子也和我同样要每天上班,可晚饭也还得妻子准备,我这来自黄土沟壑的旱鸭子,愣是学不会炒菜做饭。

海外的日子总是艰难,凡事都要自给自足。我的头发也是妻子理的,每月一次。妻子总说她是个理发师,要收我理发费;我便回说她只是个实习生,拿我的头当道具,她得倒贴我钱。

突然有一天,妻子说她老了,流着泪。我调侃说,你实习期还没过,怎能称老呢?

终于有一天,妻子在给我理发时,说她再看不清我的头型。我照了照镜子,果然今次理的不好。我不耐烦地发着牢骚,埋怨她给我理了几十年的发,反到越来越退步了,看来只能永远做实习生了。

妻子叹了声,说让我好好看看她自己的头发。我纳闷,你头发有啥好看的?不过,自从结婚后,除去新婚燕尔的一段时日,我还真没好好端详过妻子,更不用说她的头发。可这一看,轮到我流泪了。妻子怎么头发就白了呢?眼角怎么一夜之间就有了这么多的鱼尾纹了呢?

妻子说其实早都这样了,只是你没有注意而已。

突然之间,像明白了真理似的,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又突然之间,我觉得妻子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再也离不开她。

 

心里又一阵痛,憋得慌。父亲又在河的那边向我招手,像是在喊我过去。我有点犹豫,因为又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个声音那么熟悉,爸,爸,你醒醒,你醒醒!。我想起来了,是女儿的声音。爸醒着呢,你喊什么!,我大声回着。女儿仍旧叫着,好像听不见我的回答。又不像是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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